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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赌造化 ...

  •   这几日,靳扬也算历经折磨,十二个时辰轮番地转,日子一天一天过,过得很忙很忙。送走钱义,靳扬回了院子,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了。夏素灵犹豫很久,到底没有叫醒他,待得理着东西快上了马车,突然便反悔了。
      一个从没什么主意的人,忽然有了主意,多是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的坚决。夏阳平静静看着她,离开时最后问了她一遍:“真的不走?”
      夏素灵沉默一瞬,抬头笑着紧走两步,依恋般地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头:“爹,您回去不要再和我娘吵架了,她都哭了。”
      夏府的家事,曲绍清也有所知晓,倒是没想到夏素灵这般想得开,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虽未开口,夏素灵却也猜得到:“你当是你,乐得看别人出事,记得比谁都牢。”
      靳扬的事,搁谁都忘不了好吧。这般含沙射影,曲绍清一时哑口无言,觉得这刀自己躺得极好:“大小姐,一码归一码,商人重利,医家重名,那都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祝你早日成为太医院院使,名扬天下。”曲绍清十七八岁时顶爱将那句“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御医的人”挂在嘴上,夏素灵奚落起来毫不客气。
      曲绍清心情正好,闻言也不见恼:“放心,日后朝廷修局方医籍,我肯定保荐靳扬,修他个几十年。”让你还敢跟我横!
      他从来都有这种本事,将任何别离的伤感都消得一丝不剩。看着马车缓缓远去,夏素灵出奇地没有觉得想要落泪,只是心中空空落落的,像是原先满溢着的东西忽然失去了些什么。她第一次来到离家这样远的地方,还待了这样久。直到眼前再看不见身影了,她才转身回去。
      而靳扬的生活还是一切如常,夜里被成叠的医案填充得丰富多彩,没什么正经时间能抽出来陪着夏素灵。次日清晨,他难得应时而起,叼着馒头晃晃悠悠去前堂开窗通风,拎着茶壶蓄好水,摆开凳子时偏头无意瞥见门口走过的学生。
      不同于他们这种野路子带出来的,秦愉书上过几年官学,性情温文尔雅,书生气很重。平日三餐规律,休作有时,几乎精确到能当范本的地步。行事看着温吞,但极有章法,许多想着要做的事情当场就做了,一举一动也不显慌乱,再七零八落的事都能理得有条不紊,算是鸿景堂年轻一辈里很有前景的人。
      若让靳扬来概述他每日的生活,不外乎白日随师侍诊,夜里理理医案背背书练练字,睡醒了又是一天,日子过得简单干净,不垫底也绝不出挑得让人侧目嫉恨。
      “秦愉书,”靳扬前些日子跟着葛老随诊时,恰好业已出师的刘延大夫带着秦愉书来怀殊县,正面遇上过几次,几日不见还以为他已经和刘大夫回去了,“好巧!”
      秦愉书怀中抱着两本书,像是有什么事情在身,被叫住后也不嫌麻烦,眉目温和地看看他,很好脾气地进来:“是啊,还想在这里待段时间。”
      秦愉书愿意待段时日,刘延便陪着他在这边待着。刘延一向对秦愉书很好,靳扬近日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因为葛老年轻时也待刘延极好:“我还当你只是出来看看。”
      “啊,鸿景堂这几年的官样文章越来越多了,”秦愉书极为自然地开口,却是忽而压低了声音,“看着好看,看久了生厌,所以出来多待些日子散散心啊。”话音既落,他随意给了一副“大家都懂得”的眼神,扬了扬手便走了。
      秦愉书怎么看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人。靳扬默了默。所以……说好的书生迂腐劲呢?
      匆匆几句闲聊,靳扬笑过就算,毕竟自己眼前尚有满满的烂摊子。短短几日,命运就像要将这条路上所有的困难与艰涩,都毫不留情地堆在他面前,逼着他去仰视任何一个冰山一角,去直面那种无能为力,那种连靳扬自认即便竭尽全力后都会怀疑的无能为力。
      梁成济也曾动过心思让他校正医籍,奈何几日下来收效甚微,最后也不得不眉间微皱地下了断语:“你此生在校书上,怕是没什么天分。”后来,许是不想后世留下一句“靳扬校书,越校越错”,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梁成济是真觉得他没天分,但靳扬自家人知自家事。涉医的极致是济民,从文的极致是治世,迁客骚人可以寄情山水吟诗作赋,潇洒一方,终究也是辜负了。活得好不好,不是用来宽慰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不为取悦别人,自己便知道值不值得。就像辩才官居高位却没能成为状师,便是人人称羡,说到底都是遗憾。
      靳扬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他突然隐隐觉得他做不到,根本不可能做到,谁能做得到?梁成济已经将东西摊在了明面上,那句“以你十四岁时的医术根基,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就像是在豪赌一场造化,不,其实连豪赌都称不上,不过是梁成济带他一并看着,看着他自以为做得到的事是如何倾尽全力也弥补不过来。
      “离月底还有多久?”靳扬诊病间歇正喝着浓茶提神,冷不丁听到梁成济开口,当场懵在那里,犹豫半晌才低声道:“六七天吧。”
      他没有忘记约定,他起初是真的算着的,慢慢便算不清了,这种事情界定起来太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渐渐便不再刻意想起这件事。如今草草回忆一番,靳扬觉得,若是梁成济算得狠些,应该早几日就可以喊停了。
      他让梁成济给他机会,梁成济也给了,但他做不到,是不是?靳扬沉默片刻,喃喃的听着有些发虚:“十个吧。”再诊错十个为限……靳扬实在说不出更高的数。
      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峰回路转,只是想拖过今日再说,至于以后……要和梁成济继续讨价还价吗?他不知道,他想自己可能也开不了这个口。还有没有可能再去探探其他医家的口风,或者真的去校书,要不干脆在怀殊县当个仵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履薄冰地撑过一个早上,靳扬宛如一条死鱼般趴在后院的长桌上扒拉着碗里的咸鱼,默默把它翻了个身,直到秦愉书在对面坐下才无精打采地支起头:“今日那个很作很搞的男人又来了?”隔着屋子都听得到没完没了的话。
      “嗯,说隔壁铁匠铺的老杨告诉他这方没效果,又说这药之前开过,吃了好不了多久又得复发,像是嫌我们吊着他讹钱。原来打算拟个方子,后来这药嫌贵,那药说没用的,葛老劝解了他好一阵还是怎么都不顺心,隔屋的大夫实在听不下去,开了瓶逍遥丸,让他回去休息了。”
      “嗯,”听秦愉书晨日过得这般惨淡,靳扬恶狠狠地扒拉完米饭,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顿时精神得不能更精神了,拍下碗筷就往外走,“兄弟,共勉吧!”
      倒霉了那么多年,总该遇得上一件顺心的事情是不是?即便遇不上……嗯,也该习惯了。
      今日鸿景堂生意出奇的好,靳扬难免出错,是以更为谨慎。而人心境安平、不显焦躁的时候,处事多少更游刃有余一些。待得磕磕绊绊错满十处,一日也快要过去了。靳扬提笔起方,心中艰难盘算着如果侥幸拖过一日,明日又该怎样,一抬头便见十八九岁的姑娘大着肚子进来。
      他对身怀六甲的人多少有些畏惧,故而打量得尤为仔细。倒是陪着来的妇人一脸羞愤:“行了,哭哭哭,就知道哭,没出阁的姑娘出去瞎搞,还嫌不够丢人吗?”
      妇人涨红着脸吼了一句,取出一叠方药,烦闷地递给靳扬,“大夫,我们倒霉遇上了个假大夫,说好偷偷流掉,打胎药吃了几个月,愣是没流下去,后来月份大了打不了了想着生下来送出去也就算了,没成想怀了一年多硬是没动静,我们这天南地北都跑遍了,看了好些地方,只说是怀了也不敢打,就这么拖着。”
      小姑娘许是看过很久的病绝了指望,低着头神色有些麻木,听了训斥,也只是如蚁声般喃喃道:“没有,没有怀孕,没有。”
      没怀孕?靳扬怔了一瞬,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这都显怀了!但人既然这样说,总也不能全是空穴来风,纳罕地翻了翻前时的方药,初时实实在在都是打胎的重剂,隔了许久才换成的保胎药。按这剂量,便是哪吒都该被打下来了吧。
      迟疑片刻,靳扬起身绕过桌子出去锁死了门,才冒昧向妇人征询:“我能看看吗?”
      小姑娘倏然抬头,眸光中半希冀半怀疑,却是一闪而逝,复又沉寂下来低头不言。靳扬斟酌着解开她的衣衫,半蹲下来切按许久,说像又不像,说不像又有些像,便是死胎也不似这个样子。他从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也不敢轻易断言,气氛有些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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