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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酒肆斗殴事件 ...

  •   那时别说爱学,靳扬估计学得都怕,便是不挨打时眼神都是惊恐的。相比这些枯燥的东西,靳扬幼时喜欢的多数都会鲜活一些,那些变动的,有趣的,生机勃勃的。
      梁成济不出诊的日子,会带着他去天且山认认草药。江南找不出几座高得吓人的山,天且山也算不得多高,但靳扬放得很开,笑得格外高兴,梁成济生怕他闹得狠了摔下去,全程牵着他的手,也架不住他好奇地往各个地方窜。
      梁成济一样样指过去,这株哪些地方可以入药,分别叫什么,靳扬问得细点可能还牵涉它何时开花,何时结果,何时衰败。梁成济每每都觉得以靳扬的兴奋程度许是一句都没听到,但抽查时也不得不承认他回得无甚可挑刺的地方。
      后来与其说在学,不妨说,那就是靳扬的生活了。旁人寻个地方多数在看亭台楼阁,靳扬认路全靠花花草草,保不准哪日叼着根狗尾巴草,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泽漆消失的地方,然后再告诉你要在种着哪棵树的人家那里拐弯。
      直至梁成济开始并着性味归经、升降浮沉来谈如何药用,靳扬才很惊奇地怔在那里,片刻后有些受伤地看着他,低声喃喃道:“我们不是出去玩的嘛?”那是他童年唯一算得上踏青郊游的部分,他一直以为梁成济是奖励他有好好在学。
      幼年心性未经打磨,靳扬总还是喜欢玩超过摆弄那些枯燥的正事。不比旁人揣测中他的认真好学,他没有那么早慧,那些远超同龄人的扎实功底,多是被这样硬生生逼着学出来的。直到年岁上去,能够知事明理,靳扬才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不再排斥,甚至开始习惯性地觉得,他的日子就是应该这样过的。
      “你先出去吧,”梁成济说得很轻,像是有些疲惫,“是不是够了,他心里最清楚。”
      “若是你觉得他应当不平,就让他自己亲自来与我谈。”
      可靳扬会与梁成济谈吗?夏素灵正欲开口反驳,便被紧促的敲门声骤然打断。闯进来的学徒格外匆忙,气息喘促,尚还有些拘谨:“梁大夫,李老让叫您一声。说是您学生在酒肆里闹起来了,葛老他们都先去了,让您也赶紧过去,否则到时候怕出什么事。”
      “师父他……”哪有旁的学生……
      夏素灵眸色一滞,忽而转过弯来,下意识看向梁成济,正见梁成济同样错愕的目光。
      “怎么叫个人这么磨蹭,”李笠等了片刻到底不放心,“成济你先别问了,路上我再与你说。事情闹得都惊动县衙了,都是鸿景堂的人,再不赶过去事情更麻烦。”
      寻衅滋事,聚众斗殴。这种条条目目,怎么都很难往靳扬身上想。
      梁成济刚到现场,眉头就皱得死紧。酒杯、酒盏、酒壶,凡是与酒肆相关的几乎都砸了个粉碎,碎片都波及到了几步开外,连棚子都快被拆了。不似白天,刻下天色太暗看不清情况,围观的人倒也不多,三三两两,指指点点,商讨声极大却也听不分明。
      二人缠打得很厉害,也不知到底是哪里触了对方的霉头,都似非要杀了对方不可,几边劝架死死拉着都没能将二人分开。醉酒的人力道比寻常大,揪着衣衫死也不放手,奈何脚步却不稳,一个间歇突然撞倒了一旁的桌椅,二人直接往地上倒,擦过一地碎片却还不松手。
      靳扬也不知是情绪失控还是怎样,猝然抓过身边的的碎片,几乎要擦着秦愉书的颈边划过。众目睽睽之下,这道伤口出来,就不止几年牢狱之灾的问题了。
      夏素灵一声惊呼,梁成济紧走几步,在靳扬忽而顿住的一刻掐着骨节折过他的手,硬生生将人拖起来,当场反手一巴掌就上去了。夏素灵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被李笠拉住。
      靳扬长那么大,梁成济只这样打过他两次,一次是藏红花作假落胎,第二次就是现在。靳扬还醉着,许是脚步不稳,也可能是梁成济力道太大,脚下一软没站稳,跌扑时手慢了半拍撑住,头硬生生磕在一旁的柱子上,才倒下去。
      温热的鲜血溅在眼睛里,意识中断了片刻,靳扬才隐隐感觉到一阵剧痛,有什么顺着额边淌下。他木着神色不知看向哪里,茫然地抬手去抹,放下时一手鲜红。
      县衙的人赶到后,盘问了在场的人许久,李笠才旁听着闹明白细节。想是梁成济救了案犯程氏却眼见刘延枉死,秦愉书醉酒不忿之下言辞有些辱及意味,恰遇上梁成济曾涉命案的亲传弟子靳扬借酒消愁,二人看着互不对付,争执几句后终于在秦愉书愤然一句“怕不是梁成济和你娘有一腿,他才收的你吧”中,引发了这场酒后闹剧。
      葛老扶起秦愉书时,是骂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一个劲地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磕到过哪里?”刘延年纪轻,门下不过这么个学生。葛老本就性情好,那日鸿景堂出事又一直深深负愧着,他对秦愉书这几日的举止异样,几乎操碎了心。
      梁成济错手之下当即也惊怔一瞬。血就顺着靳扬的额角往下淌,大概是真的疼,他像是懵在那里般全无动作。梁成济正欲伸手将人拉起来,还未用力,却骤然被靳扬推开。
      气氛凝滞了许久,靳扬很慢地扶着柱子,艰难地站起来,可能眼前也有些花,神色中掩映着不明显的空洞乏力,像是谁也不在看。缓了片刻,靳扬僵直微滞的目光才活泛了些许,他试图牵了牵嘴角,忽而低下头往后靠住柱子,像是力竭般再次跪跌在地上,沾着血迹的手插入发丝间掐着头皮,将头死死往下埋,牙齿咬得下唇渗出血印。
      他脸色很差,大概在他攥过碎片的那刻,他本就不打算怎样了。谁都不好过,那就谁都不要活了!天塌地陷时,所有的往事都叠复着压下来,崩溃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天很黑,地很窄,空气很沉,喧杂中寂静得极为漫长,无休无尽。靳扬死死攥紧手,用力到不知道要怎么把控力道。那种压抑,可以真实到完全发泄不出来。他突然不想见到任何人,脑海中不断翻滚着破碎混乱的记忆。他不能闲下来,他要做事,他不能停下来……
      梁成济半蹲下去,试探着叫了他两声都未见他应,皱眉正欲取过他的手。靳扬忽而极快地抽手抓过他的手腕,收紧的力道大到恨不得捏碎骨头,僵持许久才猝然抬头,眼泪和着额边淌下的鲜红,血水蜿蜒而下,目光中没能压住那种惊恐。
      当你饿到极致时你会与猪狗争食吗?靳扬当年的回答是:不会。人是应当有尊严的,没有尊严也该有理智,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做到抱着梁成济的大腿哭,他可以不要脸面地求他,他可以把他的过去全都血淋淋地摆出来做筹码来求一份同情怜悯。他曾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该做出来的举止,他现在都可以做到!他什么都可以做出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他了,谁也救不了他,他只觉得他要疯了,早早晚晚,他铁定是要疯了!靳扬松开手,撑着地面开始磕头。他不敢留力,额头叩在地上的声音很重,鲜血直接晕在地上。他从六年前开始一件一件地讲,当时的状况,事实的结果,那些不忍再视的场景,他开始从头到尾复述。从随时随地冲入脑海的回忆里,从六年从无休止的噩梦中,他几乎可以拼凑出整件事所有的细节:“我求求您,求求您。”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样,他甚至不知道他要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为一个人,你就可以放弃做人的底线,那生死与你而言,真是一种侮辱”,“一条生命,凭什么该为另一条生命所牵累?你娘的性命,凭什么要染上别人的鲜血”,“那是对生者的伤害,更是对死者的亵渎”,“你敢感谢,当年这些事不是由你全权承担。靳扬,你真的算得清,这是一笔什么账吗?是你在这里跪着认上一句错,挨上一顿打,就能一笔勾销的事情吗?”……
      他记不清这些话到底是噩梦的场景,还是真实存在过。它们都在他脑子里交织,他甚至分不清哪句话是谁曾经说过的,又有哪些不是。
      他甚至想起了一些更为模糊的画面,可能是久远的记忆,更可能只是一些错觉、乃至幻觉。
      “你不必拿宗师大家的帽子往我头上扣,我不是,我就是个大夫,没那么高的眼界”,“治不了,就是无能,若没这份气魄,你当初为何要拜到我门下”,“至于你所谓的医界宗师,夏阳平也好,李笠也好,都好,靳扬,你择错恩师了”……他甚至能听到瓷盏碎裂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密密麻麻堆在他眼前,而他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他好不了了,无论如何也是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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