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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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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河脸色阴沉,咬牙怒瞪着她,双拳紧攥在身侧。
他还以为,两人是同命相怜……
可笑!
他猛地扯下她的眼罩,怒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几日若不是我,你早饿死了!我打得难看?你更难看!”
说罢,他将眼罩狠狠甩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她才缓缓蹲下身,将那只眼罩拾起,重新戴上。
其实,她从前并不难看。虽是孤女,却生得清秀可人,村中好心人常常接济她。自从瞎了一只眼,“丑八怪”这三个字便频频灌入耳中。
她一向不甚在意容貌,可今夜张河的那一句,却让她心口隐隐作痛。
从景府逃出来那日,她一个人也活了几个月。
如今迈步去找李大哥道了个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李家,独自向西而去。
原本便不打算去南壑——景渊的师父就在那儿,她害怕相见。如今,正好,路断情绝,再不回头。
从前,她常偷偷混入香火寥落的小庙,寻些供果充饥。
她不信神佛,若真有神明,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景渊亲手剜她眼睛?
在她失去一目之前,未曾做过一件坏事。若这世间真有神佛,那他们也不过如此罢了。
周镇只有一座庙,此刻大门紧闭。月上柳梢,想混进去也无处可钻。
她怀中还藏着一个甘薯,便走至庙宇屋檐下角落处蹲下,慢慢啃着,口中无味。
今夏多雨,甘薯也生涩,难以下咽。
满月后的第二夜,月光愈发明亮,洒落地上如水。
离开景府时尚在隆冬,如今春去夏来,那身旧袄她早已拿去当了些碎银,换几口吃食。可冬天远吗?转眼便是秋凉,再过几月,霜雪又至。那时候……她又该如何熬过?
正出神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她下意识一顿,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脚步声?她心头猛地一跳,眼中泛起微光。
是张河吗?他……是来找她的吗?
她顾不得多想,连忙从屋檐下站起,快步挪到石狮子后,踮脚望去——却只见一只灰扑扑的野猫,正小心翼翼地蹲在街角,盯着她手里的甘薯。
她怔了片刻,目光黯淡下来。不是他。
野猫蹲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抵住饥饿,缓缓靠近。
叶心咬了一小口甘薯,犹豫片刻,还是把剩下的掰下一截,轻轻丢给它。
野猫嗅了嗅,嫌弃地扭头,尾巴一甩,跃上一旁的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缩回屋檐下,将自己抱得更紧些。
风有些凉,夜也更深了。
良久,她再次听到脚步声。起初轻微,渐渐靠近。她本不抱希望,可那脚步声在石狮子前停住了。
下一瞬,一个油纸包被轻轻滚到了她脚边。
她一愣,下意识弯腰拾起。油纸温热,香气扑鼻。她打开来看,竟是两张还带着热气的葱油烧饼!
她心头一震,正要抬头,便听那熟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今天没买到白面馒头,就……换这个,你将就吃点。”
语气还有些局促,带着不自在的别扭。
她没说话,只把油纸包慢慢包好,轻轻放回原地,然后往石狮子另一边推了推。
“我不饿。”
张河怔了怔,绕过石狮子走近几步,把油纸包又塞回她手中,声音低了些:“这不是偷的……我今天去东河码头了。那边卸货,有个哥们儿腰扭了,我就帮着扛了会儿。老板说我手脚利索,明儿还让我过去。等攒点盘缠……我们再走。”
“谁说要和你走了?”她低声道,缩回屋檐,转过头去,连看都没看他。
张河站了半晌,心里别扭极了,小声嘟囔道:“我知道我打得不好,你说得也没错……可你那么说,我脸上也挂不住……”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声补了一句:“还有,你其实不丑……那天在溪边洗完脸,还挺……挺好看的。”
说完耳根都红透了,别开脸,尴尬地抠了抠裤边。
叶心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忽地打开油纸包,抽出一张烧饼,然后将另一张和油纸递给他。
“一人一个。”
“你都吃了吧,”张河犹豫了一下推回,“我今天吃了甘薯,还不饿。”
她却把饼往他手里一塞,不容拒绝:“你明天还要上工,一个甘薯可不顶事。”
张河终是接过了,咬了一口,葱香扑鼻,连心口的苦都暖了几分。
火光不再,月色清冷。两人靠在一起吃完了烧饼,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却觉得,这夜……不再那么难熬。
他们仍是天地间最卑微的微尘,却在彼此身边,活出了一点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