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闺梦里：放春归去》苏蔷薇

9、塞外惊魂

　　康熙三十四年八月。
　　快要立秋的时节，北京的天气却不得半丝凉意，如同盛夏，躁得我成日里呆不住，什么也不想干的就捧着佳琪做得酸梅汤喝。边喝时还边悻悻挂念着现代的空调，我怀念那个冷气啊那个冷气……
　　不过，这时候却出了一件让我开心的事——康熙决定巡幸塞外。而且，意外的要带上我。我本就向往塞外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能随康熙出巡自是开心不已。而更重要的是，随行的阿哥里没有胤禟和胤䄉！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姑姑宜妃简直觉得匪夷所思，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而我却乐的在心里一蹦三尺高，表面上还要装装样子，一副很舍不得离开她和——表哥的样子。
　　其实我是真的有些舍不得姑姑啦，只是表哥……我虽不想与他交恶，也是能避多远避多远的。
　　如今这次塞外行，没有了他，我会少了很多尴尬，便更有机会欣赏天地间的美景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胤禟也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他面上虽没表现出来，却一再不动声色的对我期待塞外之行的热情泼冷水，还交待了很多注意事项，让我觉得他从没这么罗嗦过。
　　我连着几天追问他能够随行的阿哥具体是哪几位，他却总是躲躲闪闪不肯正面回答。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觉得好笑——他的担心是什么我大概也猜得到，这回随行的阿哥里十有八九不是有胤禛就是有胤禩。

　　果然，出行那日我便看到胤禛和胤禩俱是英姿飒爽的骑马在侧，兄弟俩一人气势冷峻，举手投足间是隐隐露出的少年人的桀骜。另一人气质温和，说笑间全是不动声色的淡然与从容。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坐在马车里一边暗叹一边偷笑——原来胤禟心里的两个主要假想情敌都跟来了，怪不得他一连几天教育我在外出巡不比得宫里安全，要小心自己、不准乱跑，最好干脆呆在帐子里别出来……
　　嘿！他以为我郭络罗•阑晞真是那么乖巧的主儿？要让我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的就是等着康熙召见陪他说话逗趣，我何必来这塞外？
　　若不能感受那“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风情，我又何必忍受这一路颠簸之苦，千里迢迢的来到科尔沁？
　　而且……
　　四个字——我、要、骑、马！
　　“格格，不行啊！”我才在马车里表达了一下自己想要骑马的愿望，就遭到了佳琪的强烈反对。
　　“为什么不行！”我瞪着她。
　　“格格你还这么小，又不会骑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佳琪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佳琪着急的看着我，跟了我这么久，她对我的脾性还是颇为了解的，知道我只要是想到了不去做就觉得憋得慌，所以最好提前把我劝住，让我打消了这念头。
　　我面有难色的看着比我虚长几岁的她，心道自己总不能告诉她我会骑马吧？！而且，我既已有了这个打算，就是有十匹马来拉我我也不会消了这个主意的。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嘛，大不了我亲自去求了康熙准我学骑马好了。
　　经过N天的摇摇晃晃，我自觉五脏六腑都被颠麻了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草原上。

　　满族曾是游牧民族，在马上打得天下。康熙此次带了年长的儿子们前来，自是有几分让他们不忘老本，驰骋草原练练身手的用意。
　　而我一下马车，就有幸观赏到清朝史上最为豪华的王子团策马纵横草原的豪迈场景——看着他们一个个扬鞭长啸，露出骨子里的那股野性奔放之气时，我的确是被深深的吸引了。
　　策马日千里，纵横天地间！不为名利逐，破此束缚身！那一刻，我随性在心里做了这样的句子出来，恨不得立刻上马与他们同行，看这草原风景，日出日落。
　　只可惜，我还没多看上几眼呢，就被康熙叫到身边去了。
　　“阑丫头，来来来！”我被抱进康熙的帐子里时，他正在喝茶，旁边站着乾清宫里颇为得宠的宫女雯素，见我进来时道了声吉祥就悄悄退下了。
　　我跟康熙请了安，便被他抱在了膝头，他边拍着我边朗笑着问道：“怎么样？阑丫头？朕都带你出巡塞外了，你还嫌不嫌宫里无聊了？”
　　“回皇上话，阑晞可从未觉得宫里无聊过。”我甜甜的笑了，心里却有些悬着——康熙抱我的方式明明和外祖父及阿玛差不多，也略微带了些长辈的慈祥，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九五之尊的威严依旧沉沉的透出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哟，这会子倒说这样的话了……”康熙微微点了点头：“算了，你干脆跟朕说说，来这塞外可是真的开心？”
　　“开心——”如果您老准我骑马我就更开心了！不过我可没胆量直接把这话说出来，只能迂回前进，曲线救国：“只是，阑晞总不能每日都在帐子里等着皇上得空了宣我吧……”
　　“哈哈，你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了？”康熙是聪明人，我的话才一开头，他就知我那点居心为何。
　　“嗯……阑晞今日看见皇哥哥们纵马驰骋，煞是快意，阑晞知道自个年纪还小，不该打这荒唐念头——可……就是忍不住嘛！阑晞也是满家的格格，这马上功夫，迟早都不能少的，如今既然来到了塞外，皇上不若恩准了阑晞去骑马吧……”我这回说的话很是诚恳，眼神里也确真实的流露出了渴望。康熙一边听我说着，一边用我捉摸不透的眼神瞅着我，我说完了，他也没什么表示，我正想着要完了的时候，他忽然一笑道：“闹了半天你是琢磨这事呢！你这话说得倒也对，有几分我们满族格格的样子。这样罢，明儿我就准了你跟老四学骑马去！”
　　我心里先是一惊，然后又暗暗叫苦，可却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跟皇上推却，不然不止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怕还会让康熙想歪。
　　于是乎我只有一脸感激涕零的谢恩，心里头却打着边鼓，不知那位冷面冤家到时会怎么对付我……

　　第二日，康熙果然守诺，差了胤禛来教我骑马。
　　我惊疑不定的望着冷静淡然的他，心知他表面的沉稳下是难以揣摩的惊涛骇浪，我此时应充分发挥一下胤禩的明哲保身精神，恭谦谨慎才对。可是我一跟他说起话来，毕竟定力不足，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嘴，况且心里总小心眼的记着他捉弄我的情景，于是他教了三句不到，我就顶了他七八句。
　　这倒搞得他颇为无奈，持着缰绳蹙眉看我道：“阑妹妹到底是有没有心思学骑马？”
　　“有啊，可是你教我的那些都很简单嘛。”我不以为然的回答。
　　胤禛此时教我的都是一些骑马的基本要领，这些我在现代就跟家人和马场的师傅学过，所以并不怎么注意听。
　　“阑妹妹，骑马最需打好的便是基本功，这样上了马才不会慌乱。我若只教你如何骑得让别人看了叫好，只怕你才上马就该摔下来了！”胤禛说话毫不留情，偏表面上还是一派稳定淡然。
　　“你……”我气结，“有本事你把马拿来，我自己骑给你看！”
　　“我若这样坐了怕是皇阿玛都不会饶过我。”他身后牵着的是一匹小白马，毛色纯正，眼神温润，应该是匹很适合初学者骑的马。可他手上一用力，反而把那缰绳拉得更紧了，摆明了不给我骑。
　　“你没见我骑上去，怎么知道你刚教我的我没学会？”我和他据理力争。
　　“你若真的仔细听我刚才教了你什么你现在就把它们复述一遍，只要有一半吻合，我就准你上马。”想不到他人对我挺漠然，眼神儿还挺犀利。
　　“我……”我咬咬牙，望着着他紧抿的双唇，冷冷一笑，道：“骑马，首先要注意的需为上马，上马时要从其左面踩蹬而上，上马后要抓紧缰绳，身体端正，全身放松；骑马时要仔细留心马肚带的松紧，避免马鞍滑落；上坡时身体向前倾斜，抓紧马鞍子前部；下坡时，身体向后倾斜，扶住马鞍子后部；若马受惊狂奔，要牢抓缰绳，同时双腿夹紧马肚子，尽快让马停下来。如何？我说得对么？不过这最后一种情况……如若你不是有心害我，我是不会让它发生的。马也有灵性，你善待它，它自然也不会亏待你。比人可靠的多。”
　　胤禛的眉稍稍挑了挑，大抵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神色起疑，望着我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我外祖父！还有我阿玛。”我这话可没瞒他。
　　“哦？”他冷笑。
　　“我知道你不信什么，可是外祖父当年的确是把我抱上马背过的。我虽然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可是别人也跟我复述过外祖父曾经说过的骑马要领。”我认真的解释道。
　　“我没有不信。”他双手环胸，斜睨我道：“既是如此，你就先上马吧。”
　　“我……”望着他身后那匹怎么看怎么适合做宠物的小白马，我有些不爽：“我要骑大马！”
　　“胡闹！”他神色一变。
　　“才不是呢……我想骑大马……真的想骑……求你了胤禛，让我骑吧！”跟我熟悉些的阿哥，除了五哥和表哥，我一般都是直呼其名的，当然，目前为止享受到这待遇的只有十阿哥胤䄉一人。不过不知为何，我居然把胤禛也归到这类里了，并且丝毫不怕他会生气。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若不愿骑小马，就不要骑了。”胤禛倒不计较称呼问题，只是冷着脸继续拒绝我的要求。
　　你威胁我！我用眼神无声的控诉他。
　　他似乎很是受不了我的眼神，上次家宴如此，这回又是如此，见我一直瞪着他不肯转移视线，他只好自己撇过头道：“这是为你好。不然真出了事，你当是闹着玩的？”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撅着嘴望他：“我不过是换匹马骑，又不是去摸老虎屁股，你就这么强横？”
　　胤禛见我还不肯放弃骑大马的念头，想了想，就冲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喊道：“小德子，把我的那匹枣红马牵来。”然后又转身对我说道：“这么着，你和我共骑一匹。”
　　——那不还是没意思嘛！我沮丧的想。
　　胤禛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难得的拍了拍我的头，道：“听话，这是为你着想。怕有个万一……”胤禛大概是第一次哄小女孩，还有些不自然，我却不理，只耍赖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一人一骑看草原！”
　　这时，小德子牵来了枣红马，那马不愧是胤禛最喜欢骑的，的确是匹好马，而且看上去还挺温驯。胤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马，软语道：“别闹了，我抱你上去。”
　　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固执的瞅着他，道：“这样好了，我们各退一步，我骑你的马，你可以再找匹马跟在我后面。”
　　胤禛面有难色，我却跳上两步，去摸那匹枣红马的马鬃，那马儿对我很是温柔，颇为听话。我得意的扬眉对他说道：“如何，你看你的马这么喜欢我，定不会乱撒蹄子的。”
　　胤禛沉默了片刻，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辙了。我另找一匹马骑了跟着你，你不准跑快了。”
　　——我不跑快些还干吗换马？我对于他的话非常无语。
　　等他也找来了一匹马，他才肯让小德子把枣红马的缰绳递到我手里。
　　我一接过缰绳就迫不及待的翻身上马，虽然有些不利落（毕竟还是个七岁孩子的身体），却也勉强坐的正了。为了甩开胤禛，我还没等真的坐稳，就狠狠一夹马肚，吆喝了一声。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就奔了起来。直把我颠得上下乱晃，屁股一下一下的疼。我心知骑马一开始要慢些，尤其是对尚是陌生的马，所以这回是我自己急躁了。只是这枣红马也不用激动成这样啊！毕竟我一个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用腿夹它一下就能把它刺激成这德行？难不成真是老天听到了我方才和胤禛的谈话，故意捉弄我？
　　可惜我来不及细想，这马就如同疯了一般越奔越快，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镇定，抓紧缰绳，试图让马平静下来。我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呼，胤禛的呼喝声就在身后，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来。
　　——看来胤禛的马绝对是匹好马……如果我和它今日都能平安的话，我会亲自写三个字：跑得快。送给它的……
　　——不……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掉下马去，一边继续惊中作乐的想，我还要再给它加上四个字：天下第一……
　　缰绳不知道为何变得越来越滑，我绝望而认命的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一点一点的脱离它——难道……老天在把我莫名其妙的摔过来以后又要让我莫名其妙的死回去？第一回太过无厘头所以第二次要惊心动魄一点？隐隐约约的，我已经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正支持不住的时候，耳边忽然由远及近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阑儿，你再坚持一会儿……”
　　这么温柔年少的声音，我印象中只有一个人有。我费力的逆风转过头去，果然见到一骑白马，马背上的人正是八阿哥胤禩。他略带焦急的望着我，见我回过头来，回我一个坚定的笑容，让我安心，然后继续策马追我。
　　——果然阿哥和阿哥的马就是同一个档次的！连马都分阶级，封建社会君主专制果然没的救了。
　　我看着胤禩的白马如风般飞驰过来，逐渐靠近我，而胤禛虽然也在我身后，却显然差了我们一大截。我心里慢慢安定下来，知道胤禩应该不会让我有事的。心中一旦有了希望，人便又慢慢清醒过来。我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冷静的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处境——缰绳我无论怎么抓都是快要脱手的了，而马却依旧兴奋，根本不听指挥。我心底一沉，隐约估到了什么，却无暇去证实。
　　正好胤禩的马已靠近我的侧面，我想了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回头对还差我一点点的胤禩喊道：“八阿哥，这马停不下来了！等你再靠过来些，我就跳过去！”
　　我一边说着，一只脚已离开了马镫，胤禩似乎被我大胆的动作吓着了，他眉微蹙着，唇边再没了招牌笑容，眼神有些着急的对我喊道：“阑儿，你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着他的马已到了我所骑的枣红马身侧，正是最好的时机，于是我不等他把话说完，抱着生死有命的决心闭着眼往他那边一扑，正觉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得时候，就感觉到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我，跟着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阑儿，你没事吧？”胤禩的声音在我耳畔低低的响起。我睁开眼，看到他正勒了马，然后抱着我下马，想把我放在地上，无奈我经过刚才那一劫，四肢发软站不住，他只好又半搂着我，让我倚靠在他怀里。
　　“八哥哥，谢谢你……”我惨白着小脸对他一笑，总觉得仍是天旋地转。
　　胤禛也策马赶到，他火速下马冲到我身边，一向冷清的眼神里居然带着恐慌：“阑妹妹，你怎么样？”
　　我正想答他，又听到远处有几声询问：“八弟，阑妹妹怎么样了？”我奇怪的转过头去，才发现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还有五阿哥胤祺都勒马而立，正往这边看来。
　　我这才弄明白今儿原来是我命大，跑着跑着撞到了胤褆他们几个。看来胤禩方才也是和他们在一起的，不过是因为看到了我，所以策马追来救我。
　　“大哥、二哥、五哥，你们放心，阑……妹妹没事。”他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朗声回答道。
　　“那就好……”太子胤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白着脸的胤禛，有些不满道：“四弟你是怎么回事？皇阿玛昨晚上才交待你要好好教阑妹妹骑马，不能让她有了任何闪失，今儿个你就让她一个人在那么大一匹马上骑着？”
　　“可不是……”胤褆也接道：“要不是八弟，阑妹妹这回可就……”
　　我心里一急，顾不得身子还软着，就在胤禩怀里叫道：“不关四阿哥的事！是阑儿自己胡闹，坚决要骑大马的！”
　　胤禩手一紧，我腰间吃痛，正要回头抗议，却听到他在我身后说道：“既然阑妹妹没事，我们也就不要多加责备四哥了吧。刚才四哥也是急坏了的。”
　　他这么一说，胤褆马上就点头了。我刚开始还愣了一下，后来才想明白胤禩的养母不正是胤褆的生母惠妃娘娘么？估摸着这俩人间还有点兄弟情义。
　　胤礽见胤褆不再说话，自己也就不便多说什么，至于五哥胤祺心性一向宽厚，他只对我点点头，示意我保重自己。
　　“既然阑妹妹没事，我们就先去皇阿玛的帐子那边了。八弟，你把阑妹妹交给四弟后就赶紧过来吧。”胤褆调转马头，又似笑非笑的看了胤禛一眼，策马先行了一步。胤礽和胤祺也跟了上去。
　　胤禩松开我，淡淡笑着对胤禛说道：“四哥，麻烦你一会儿送阑妹妹回去吧。她今儿是不能再骑马了……”
　　“是啊……”我一边深呼吸一边说道：“明儿再练吧……”
　　“你还练？当真不怕了？”胤禩有些吃惊。
　　“就是因为怕，才要勇敢面对！今儿这是突发情况，我就不信明天我换匹马骑还能这样。”我话里还是有话的，但胤禩神色坦然，只是惊讶的望了我一会，旋即一笑道：“随你。阑妹妹就是有胆识呵。四哥，我先走了，阑妹妹……”他对我深深的一笑，眼里的温柔晃了我的眼：“保重。”
　　说罢他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了。
　　我怔怔的望了他一会，才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对着胤禛道：“行了……你先别骂我……我先道歉……害你的马跑没了……”
　　“你没事就好。”他忽然沉声打断我。我一惊，抬头去看他，他的眼神晦暗，深不见底，似乎是在看我，却又似乎不是。
　　“胤禛……你……你是不是……”也猜到了什么？
　　我的疑问还没问出口，他就走过来用力一揽我，将我拉进他怀里。我还来不及抗议，他又把我放上他后来骑的马身上，然后上马坐在我身后，往营帐那边驰去。
　　而方才那匹带着我反常狂奔的枣红马，他竟连调查都没有去做。
　　我心里一寒。
　　忽然觉得害怕起来。

　　胤祺无奈的看着我。
　　我更无奈的回望他。
　　半晌，还是我先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五哥的意思是，要我去跟皇上说说？”
　　胤祺有些担忧的看着我，道：“我也说不出个准儿来。现下皇阿玛是不是在气头上，谁也不清楚。但四弟现在还在帐外跪着呢。我之前琢磨着皇阿玛毕竟疼爱你，四弟又是因为你被罚的……”
　　“行了，表哥，别说了。我心里清楚。就算你不提，我要是知道了他为我跪在那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又叹了口气——这一天三叹的，不知道会不会少年白头。
　　胤祺摇了摇头，扫了我一眼，道：“我就是担心这个。也不知这么贸然的让你去了，以你这直爽的性子会不会火上浇油，不仅放不了四弟，还连上了你……”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我还没去找皇上呢，一切都是未知数。说不定皇上气早消了，就是没个台阶下。我这么一去，刚好顺了皇上的意。”
　　“怪不得皇阿玛总赞你聪慧，如今听你说话，我也是越发这么觉得了……”胤祺笑着拍拍我的头：“只是……阑表妹，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明白。”我笑着回答。
　　我心里清楚，在这次随行的几位皇子中，胤祺的性子最是憨厚，兄弟出了事，也只有他于心不忍，跑来找我商量对策，结果这一商量吧，他又开始担心我了。
　　“只是你需得让我去试一试。让四阿哥一直跪在那儿，我也良心不安。”这话我不是说假的，一想到别人为我受罚，我心里就不舒服。
　　人生在世，很多时候我一直觉得要极亲密或特殊的关系才可不计较彼此付出得失，不然这人情债是一定要还的。
　　别人对我好几分，我便对别人好几分。
　　非情非故，这样子两不亏欠是最好。
　　胤祺想了想，也确实没了更好的办法，便先行离开了。
　　他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叫佳琪帮我梳妆打扮。
　　我平时甚少做这样的事，这会突然这么一嘱咐，倒把那丫头唬到了，她一边替我梳头一边不住的问我：“格格，您要干什么去啊……”
　　“找皇上去。”我随意的答道。
　　“今儿皇上没差人叫你吧……而且早上您才出了那档子事，这下午就该好好在帐子里休息一下，压压惊呀。”佳琪不明就里，还一味劝我。
　　我握住她为我梳头的手，重重叹了一口气，想了片刻道：“你不知道。就是因为早上的事，四阿哥出事了。”
　　佳琪一惊，忙道：“怎么呢？”
　　我自从穿越到了清朝，身边就甚少有可以说说贴心话的同性朋友。与佳琪相处这么久以来，她对我的心我多少还是体会的到的，于是也愿意真心待她，将她视为姐妹，如今有了事，我也的确想找个人说说，便借着铜镜望着她的脸道：“早上时，我骑的马不是受惊差点酿成大祸么？那时候大阿哥他们也看到了这事，后来不知是谁告诉了皇上，中午的时候四阿哥一回去就被皇上斥责了一番，还被勒令跪在大帐外反思。你说说看，四阿哥因我而受罚，我不去找皇上求情，还有谁去？”
　　佳琪刚替我弄好发髻，闻言想了想，道：“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不知格格这会去管不管用。不过皇上能为格格的事罚四阿哥，看来还是重视格格的……”
　　“重视？”我低低的反问了一句，然后轻轻摇头。
　　——伴君如伴虎。那一人独坐、唯我独尊的皇位，康熙呆的太久了……久的我对他连常人的喜怒哀乐都看不清楚……

　　我嘱咐佳琪好好呆在帐里，然后一个人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草原的风舒服的刮过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凝视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强自镇定的走向康熙的大帐。
　　果真，我还没走到帐帘附近，就看到一个少年直挺挺的跪在帐外。
　　我心下一紧，快走了几步，跪在他身边冲帐内大声喊道：“阑晞求见皇上。”
　　胤禛听到我的声音时一惊，一直半低着的头这才抬了起来，他看向我，如墨的眸子里先是一惊，然后一冷，竟又擅自转开头去，不再看我。
　　我自嘲的一笑，正想小声说两句什么，却见帐帘一拉，康熙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走了出来，轻声对我说道：“格格，万岁爷这会子谁也不想见……”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暗道糟糕，看来是判断失误，康熙还没有要找台阶下的打算。
　　我苦着脸勉力对李德全一笑道：“那麻烦公公跟皇上说一声，阑晞现下就在这候着了，等皇上什么时候想见了，什么时候再宣阑晞进去。”
　　李德全皱了皱眉：“格格这又是何苦？”
　　“公公只管这么跟皇上说便是。阑晞在这儿谢过公公了。”
　　李德全见我执意跪着，也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又进去了。
　　我便叹了口气，继续好整以暇的跪在地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心平气和最是重要。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胤禛的声音闷闷的传来：“你跪这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没好气的瞅他一眼：“祸是我闯的，总不能你跪着我坐着吧？”
　　“你跪这有什么用。”他不理我的话茬，冷冷的看我。
　　“你怎么知道我跪这没用？两个人跪着总比一个人跪着好吧，起码是有难同当，你心理也平衡点。而且……我陪你跪着，我心里就好过多了……所以是很有用的……”我摆出一副自娱自乐的姿态。
　　胤禛沉默的听我说完，只别扭的吐出两个字：“歪理。”就拧过头不再搭理我。
　　我颇为无奈的看着他冷漠倔犟的表情，也只得耸耸肩，继续以不合格的姿势跪着。
　　这一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着已是黄昏了，康熙还没有要宣我进去的意思，我一边在心里哀叹着天要整我，一边好奇的瞧着我身边那位跪的很是认真的主儿。
　　他不仅腰挺得直直的，连肩膀也是十分端正的，相较于他，我这时不时乱动几下、几乎是跪坐着的人实在是需要自惭的。
　　——这又没有红外摄像头，你至于跪那么标准么……
　　我正胡思乱想，却见到李德全走了出来，不过不是看我，而是吩咐了立在一旁的一个小太监几句。小太监听了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没过一会，就领着一个人过来了。
　　我定睛一看，竟是八阿哥胤禩。我耳根莫名一红，竟觉得有几分丢人起来。
　　胤禩很快便看到了跪在胤禛身边的我，他微微带笑的优雅神色有了几分讶然，但很快便退去了，听着帐里的太监一声细着嗓子的：“八阿哥到——”就连看都不多看我几眼，疾步进了帐里。
　　我苦涩的又叹了口气。
　　谁知没过多久，李德全居然有几分高兴的走了出来对我说道：“格格，皇上要见您了。您赶紧起来吧。”
　　“真的？”我一喜，立刻要站起身来，不料跪得太久了，眼前有些花，脚下难免不利索，眼看着又要跌回地上去，却被两只手同时扶住了。
　　“谢谢你。”我感激的冲着站在我左边用力撑住我身子的女子一笑。她微笑着摇摇头，请安道：“格格吉祥。”正是要去当值的雯素。
　　而在我右手边方才用力托了我一下的胤禛，这会子早把脸转了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毫不在意，只轻轻对他又道了声谢谢，便跺了跺脚，然后进了大帐。

　　大帐里因为天色有些暗，已点上了灯。
　　烛光衬出了一片温暖之色。
　　康熙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正低头看着什么，神色看上去颇为平和。胤禩立在一旁，微笑着看我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阑晞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阑晞给八阿哥请安，八阿哥吉祥。”
　　“礼就免了吧。”康熙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朕听说阑丫头刚才一直跪在外边呢？”
　　我尽力平定心神，微微笑道：“回皇上话，阑晞方才一直等着见皇上呢。”
　　“哦？”康熙缓缓靠在椅背上，随口问道：“这么急着赶来见朕是为了什么呢？”
　　“皇上……”我思索了片刻，直言不讳道：“阑晞心里想什么，以皇上的洞察，还会不知道么？方才皇上不让阑晞进来时，阑晞就知道皇上肯定是知道阑晞要说什么了。如今皇上准了阑晞进来，不知是不是也一并算是准了阑晞的请求？”
　　“你倒是大胆，也会给朕说好听的。只是……你若不说出来，朕还真不知能不能准了你的请求。”康熙听了我的话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要我继续说下去。
　　我的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又松开，冷汗泠泠，却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只好又道：“阑晞这会儿来，是为四阿哥说情的。这事怪阑晞，是阑晞自己不听话。求皇上原谅了他，他跪了也有好久了。”
　　康熙定定的看着我，半晌，淡淡一笑，道：“没想到阑丫头对老四的事也挺上心。”
　　我心里一急，辩解道：“皇上，此事因阑晞而起，却连累四阿哥受罚，阑晞良心难安。如若皇上觉得这惩罚还没有够，那么就一同惩了阑晞吧！让阑晞陪着四阿哥跪，也算是……”我话还没说完，康熙就高声打断道：“有难同当么？”
　　我听着这词不合适，可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词，只好作罢，低了头不再说话。
　　康熙站起身来，来回的踱着步，忽然开口道：“罢了，你陪老四再跪两个时辰吧。从明儿起，你要是还想学骑马，就跟着老五学去。下次可要乖乖听话，不准再弄出这样的乱子来了。”
　　我闻言一惊，倒有几分不敢置信的惊喜——之前我跪在帐外时就已做好觉悟，估计康熙这回是决不再允许我碰马的了。没想到我竟还是可以学骑马的，只不过换了个师傅而已。
　　“多谢皇上！”我急忙对康熙磕头。
　　“嗯。你这丫头啊……”康熙轻叹着，声音里有些倦怠：“去跪着吧，朕累了。老八，你也出去吧。”

　　我和胤禩两人一同出帐时，正好碰上雯素换茶归来，我感念方才她的相助，忍不住又对她笑了笑。
　　胤禩看到我这样，低低叹了口气，道：“你还有心思笑？现如今，你还是得陪四哥去跪着了。”
　　“我应该的。”我回答的理所当然。
　　他没再多说什么，一个人离开了。我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思，又跪到了胤禛旁边。
　　“你……”他多少有些不解。
　　“什么都别问了。就当现在黄昏正好芳草香，我陪着你看风景罢。”我懒懒的截住他的话道。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轻叹出声：“你这又是何必……”
　　我却不再理他，一个人闭上眼，安静的跪着——如果我这么跪一会儿，能免去皇上对你的更多责罚，那么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划算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