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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分别之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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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和林薇的婚礼,热闹得能掀翻酒店屋顶。
猩红的地毯从大门一路铺展到舞台中央,像条滚烫的幸福甬道,两旁簇立的红玫瑰开得娇艳欲滴,甜腻的花香混着宾客的笑语,在空气里酿出满溢的暖意。
沈十洲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肩线挺拔如松,稳稳站在新郎身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那枚纽扣是去年尤木里送他的生日礼物,和他们婚礼上他穿的那套西装是同个款式。
他本该是为挚友祝福的模样,目光却总不受控地飘向斜前方的倩影上,喉结悄悄滚动着。
按当地习俗,已婚男女极少当伴郎伴娘,可架不住程砚和林薇软磨硬泡,夫妻俩终究没拗过这份盛情。而新郎新娘心里打得更精,这对近来略显疏离的夫妻,正需要这样一个契机,重新靠近彼此。
尤木里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正和身旁的女同学低声聊着什么,眉眼弯弯的模样温柔得很。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洒下,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将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连鬓边垂下的碎发都泛着淡淡的金芒。
恍惚间,沈十洲想起他们婚礼那天,也是这样暖得发烫的阳光,她也是这样笑着,只是那时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掌心的汗濡湿了他的手背,却舍不得松开。
他们的婚礼,也曾像这样铺满红毯、缀满玫瑰,那时她穿着洁白婚纱,踩着他的脚背在红毯上偷偷跳步,眼里的光比此刻的阳光还要亮。交换戒指时她手忙脚乱戴错手指,脸红得像台上的玫瑰,还是他笑着帮她理顺,在她耳边轻声说“慢慢来,我等你”。
谈话间隙,尤木里似有感应般抬眼,恰好撞进沈十洲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愣了愣。
尤木里的笑意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婚礼上为她挡酒、替她整理头纱的身影。随即她便轻轻移开视线,指尖下意识拢了拢裙摆,那动作,和当年她紧张时攥着婚纱裙摆的模样如出一辙。
沈十洲的心却猛地一跳,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回忆,伴着玫瑰的香气悄悄翻涌上来。
当年他们的婚宴上,她也是被这相似的花香裹着,不胜酒力地歪靠在他肩头,脸颊泛着醉人的粉,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一遍遍呢喃着:“有你在,真好。”
就在这时,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同学簇拥着围了过来。其中一人脚步虚浮,醉眼朦胧地伸过手,直想去拉尤木里的手腕,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伴娘,今天可得陪我们喝几杯!不喝够,这婚可不算完啊!”
周围的宾客见状,有人跟着起哄吹口哨,有人面露尴尬地别过脸,竟没一个人上前阻拦。尤木里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慌乱。
那只带着浓重酒气的手即将触到她手腕的刹那,沈十洲像离弦的箭般猛地冲了过来。他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狠狠甩开,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栽倒。
接着,他稳稳挡在尤木里身前,后背挺得笔直如松,眼神凌厉如刀,喉间滚出的声音又沉又冷:“滚你妈的!我媳妇,你也敢动?”
那男人被这股慑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连眼神都不敢往沈十洲身上落。
周围的喧闹声也跟着戛然而止,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连刚才起哄的口哨声都咽了回去,只剩下几道慌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几个老同学见状,忙不迭地冲上来打圆场。有人攥着闹事男人的胳膊往后拽,有人凑到沈十洲跟前,脸上堆着赔罪的笑,语气里满是讨好:“洲哥,别气别气!这小子喝多了瞎闹,我们没拦住!他哪知道是嫂子啊,纯属误会,绝对不敢有下次了!”
沈十洲没再理会他们,转身时,眼底的戾气瞬间褪去。他轻轻握住尤木里微凉的手,指腹下意识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放得极低极柔:“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尤木里摇了摇头,抬眼望着他坚定的眉眼,刚才的慌乱像被暖流驱散,心头漾起一阵暖意,指尖不自觉地回握了他一下。
沈十洲的指尖猛地僵了半秒,像是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应。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收紧,将那点微弱的力道攥得更牢了些,像是生怕稍一松劲就会消散。
他没说话,喉结悄悄滚了滚,只是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确认这份回应不是错觉,又像是在无声地回应她的暖意。
喧闹了大半天的酒宴,也随着最后一波宾客的笑声渐远而慢慢安静下来。
杯盏碰撞的脆响淡了,说笑的声浪低了,连空气里漂浮的酒气与菜香,都仿佛跟着慢了下来,只剩下宴会厅角落的壁灯,还亮着暖融融的光,轻轻裹着两人交握的手。
程砚作为新郎被灌了不少酒,此刻早喝得酩酊大醉,瘫在宴会厅角落的椅子上哼哼唧唧,原本规整的领带歪歪斜斜挂在一边,脸颊红得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熟透苹果,倒比婚礼上正经的模样多了几分憨态。
林薇挺着肚子,一手稳稳扶着腰腹,另一手叉在胯上,弯腰对着程砚没好气地骂:“让你少喝点少喝点,耳朵是塞了棉花吗?现在醉成这样,等会儿怎么上楼!”话里虽满是嫌弃,可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心疼。
沈十洲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深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袖口利落挽至小臂,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腕,带着几分褪去客套后的松弛。
尤木里跟在他身后,粉色伴娘裙裙摆还沾着几片散落的玫瑰花瓣,软乎乎的料子衬得她眉眼依旧带笑。
两人撞见程砚挨骂这一幕,先是对视一眼,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这对冤家,打从相遇那天起就吵吵闹闹,拌嘴拌到红毯尽头,终究还是牵着手,吵进了婚姻里。
“别骂了,先把人送回去。”沈十洲走上前,弯腰就把程砚架了起来,程砚的胳膊搭在他肩上,软得像没骨头。
尤木里则连忙上前扶住林薇,小心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碰到林薇耳尖时,还轻轻捏了捏:“慢点走,别急。”
四人一路折腾到车上,林薇靠在副驾座椅上,缓了口气,转头看向后座的尤木里,声音轻下来:“出国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尤木里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却清晰:“嗯,都弄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林薇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怎么这么急啊……我还没跟你好好说说话。”
尤木里见状,连忙探过身,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慰:“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呀?你现在可是孕妇,得保持心情愉快,不然程砚哥该跟我急了。”
林薇抬手抹了把眼睛,指腹蹭到眼角未干的湿意,没好气地把火气撒向驾驶座的沈十洲,语气带着点冲:“都是你的错!要是你当初……”
话没说完,却被沈十洲轻轻打断。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没动,语气平静得没丝毫辩解:“是,林老师骂得对,都是我的错。”
他这副不反驳、不辩解,甚至带着点全盘接纳的样子,反而让林薇的火气一下子没了地方撒。她撇了撇嘴,没再继续指责,只能转回头,一把拉住尤木里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总熬夜……还有啊,我听人说,外国男人好多都长得五大三粗的,有的还一身怪味,你可千万别被花言巧语拐跑了!”
“薇薇!”尤木里大惊失色,连忙瞪了好友一眼,又偷偷瞥了眼驾驶座的沈十洲,脸颊瞬间烧得发烫。
这话当着男主角的面说,也太离谱了,尤木里甚至能感觉到沈十洲从后视镜里投来的目光。
沈十洲真的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扬眉道:“林老师这话,没说错,我也赞同。”
尤木里简直要汗颜,连忙推了林薇一把:“你别胡说八道了!”
林薇却对着沈十洲哼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护犊子的凶:“关你屁事,你闭嘴!”
沈十洲乖乖应了声,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好的,林老师。”
到了新房楼下,沈十洲停稳车,没半句多余的话,推门下车就绕到后座,弯腰一把背起程砚,脚步沉稳得没晃半分,宽阔的后背稳稳托着醉醺醺的人。
程砚脑袋软趴趴靠在他颈间,嘴里还哼唧着跑调的歌:“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沈十洲背着这个醉鬼,额角青筋跳了跳,憋了满肚子火气没处发,低声骂道:“飞个屁!傻逼,老子快被你压死了!”
尤木里和林薇在一旁对视一眼,偷偷憋笑,肩膀轻轻耸动。尤木里小心扶着林薇的胳膊,两人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沈十洲在房里忙着安顿醉得迷糊的程砚,林薇则拉着尤木里的手悄悄走到门口。
走廊的灯光落在林薇脸上,方才拌嘴时的鲜活笑意渐渐褪去,神情渐渐软下来,“沈十洲这次的做法确实不地道,我知道他让你受了委屈,你才铁了心要出国。我和程砚这外人都能猜透你的心思,沈十洲他能不清楚吗?”
话音落时,她轻轻叹了声气,攥了攥尤木里的手,语气里藏着点替沈十洲说话的别扭,可眼神里满是认真:“但他愿意放你走,一是尊重你,二是想给你们俩一个机会。虽然我也很看不惯他的做法,不想替他说好话,可我看得明白,沈十洲是真的爱你,你心里也没放下他。既然这样,就出去好好散散心,想通了就回来,千万别走丢了,知道吗?”
尤木里被那力道攥得指尖微麻,耳边的话语像带着温度的石子,轻轻砸在心上,漾开一圈圈涟漪。她垂了垂眼,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喉间忽然有些发紧。
“没放下”这三个字,像戳中了她藏了许久的心事,让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不远处正帮程砚整理衣领的沈十洲。那人的侧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让她心头那点刚被说透的酸涩,又掺了些说不清的软意。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沈十洲从房间走了出来,目光先落在林薇微隆的小腹上,语气不自觉放软:“你老公睡沉了,你也赶紧休息,挺着肚子站这么久,小心累着。”
林薇点点头,又陪着夫妻俩往电梯口走了几步。
“那我们走了。”尤木里往后退了半步,抬手飞快揉了揉眼角,想把没忍住泛上来的湿意压下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何时暗了,只有门口的感应灯在她脚边投下一小圈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透着股说不出的单薄。
林薇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灯光落在她发梢,柔和了平日里带刺的模样。
尤木里咬了咬下唇,转身往电梯口走,脚步放得极慢,却始终没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撞进林薇眼底的担忧,更怕自己绷了许久的情绪会彻底垮掉。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尤木里走进轿厢,转身按关门键时,恰好看见林薇还站在原地。她忽然想起下午婚礼上,林薇偷偷往她手里塞水果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委屈自己”的模样,眼眶又一次热了。
电梯下行的数字一点点跳着,冰凉的厢壁贴着后背,尤木里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被沈十洲轻轻搂进了怀里。
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带着熟悉的温度,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愧疚,带着点发颤的尾音,在狭小的电梯间里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是我不好,让阿梨伤心了。”
林薇骂得没错,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是他亲手把那些委屈堆在她心上,是他让她攒了满心的难过,最后逼得她宁愿躲开,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也不想再面对他。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她想出国,提升学历不过是其中一面。更多的是怕,怕和他独处时的尴尬,怕不小心提起那些让人心疼的过往,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会崩裂。
这些,他都知道,从她第一次对他说要出国时,就全都看明白了。
轿厢里很静,只有通风口的风轻轻吹着,卷起细碎的沉默。尤木里没哭出声,只是肩膀轻轻抖着,像只暂时找不到方向的小兽,把脸悄悄贴在沈十洲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才觉得心里的空落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外面的感应灯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她脚边铺了一道浅浅的光。
尤木里慢慢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声音还有点发哑,却强撑着说:“我没事。”
沈十洲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心疼得不行,握紧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像是在安抚。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并肩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没再分开。
车子驶出小区,秋日下午的阳光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像一层薄纱般裹在车身外,风里带着几分干爽的桂花香,贴在车窗上时,还能隐约闻到枯叶的轻浅气息。
沈十洲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顿了顿,侧头看向副驾的尤木里,仪表盘的微光映着他眼底的柔和,语气放得很缓:“想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尤木里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行道树的叶子已经泛黄,几片枯叶正慢悠悠往下飘,暖金色的光在她脸上晃出细碎的影。
沉默几秒后,她轻声说:“想去老村子看一眼。”
沈十洲没多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尾音里藏着几分了然。
他打了转向灯,方向盘缓缓转向通往老村子的路,轮胎碾过落满枯叶的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车里很静,空调出风口送着微凉的风,拂过尤木里耳侧的碎发。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高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稀疏的低矮建筑,熟悉的街巷正一点点靠近。
记忆里的秋日烟火气,也跟着漫了上来。是巷口老奶奶晒在竹竿上的腌菜香,混着风飘得老远;是午后趴在墙根打盹的老黄狗,尾巴偶尔轻轻扫过地面;是她和沈十洲并肩走在石板路上时,他手里攥着的烤红薯,热气透过薄薄的纸袋渗出来,暖了她整个手掌,也暖了那些细碎的时光。
车子停在老村子外围的临时停车场,周围的梧桐树叶子已大半泛黄,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地面织出斑驳的光影。几盏老旧的路灯杆上缠着枯萎的牵牛花藤,在风里轻轻晃着。
下车时,沈十洲很自然地牵住尤木里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驱散了秋日午后的微凉,指腹还轻轻蹭过她手背,怕她被碎石路硌到,也怕她被风吹得着凉。
两人并肩往村子里走,脚下的路从平整的水泥地,慢慢变成了碎石铺就的小径,碎石间还嵌着几片卷曲的枫叶。每走一步,碎石碰撞的轻响混着远处的鸟鸣,让周遭的安静更显清透。
政府的拆迁协议上写着就地安置,可村里人口多,新盖的高层还在收尾,原来的村子拆完后,眼下只剩一片覆着稀疏杂草的荒地,杂草间还立着几截断墙,墙面上爬着干枯的爬山虎,在秋日阳光下泛着褐色的光。
尤木里看着眼前的景象,脚步慢了些,目光扫过荒地里的断壁,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还能找到家的位置吗?”
沈十洲牵着她的手往荒地深处走了几步,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语气带着笃定的温柔:“当然能。咱家旁边有根电线杆,你忘了?以前你总靠在那根杆上备课,还说它晒着暖和,比家里的桌子舒服。”
尤木里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突然从记忆里翻出了珍藏的糖,连声音都带了点雀跃:“对啊!那根电线杆有没有拆?找到它,就能找到家了。”
沈十洲忍不住笑了,指了指不远处立着的黑影。
“喏,那不就是。”
那电线杆在秋日阳光下格外显眼,杆身上还留着当年孩子们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颜料虽已褪色,却还能依稀看出些痕迹。
尤木里放快了脚步,路过还没拆完的邮局家属院时,她忽然停住,指着三楼一扇空荡荡的窗户说:“那个就是程砚哥他家吧?”
沈十洲抬头看去,窗户的框架还在,门窗早就被卸掉了,阳光透过空框照进去,能清晰看见墙面上残存的、带着花纹的瓷砖。那瓷砖上还留着程砚小时候用彩笔涂的太阳,红色的印记在秋日暖光里,竟还透着几分鲜活。
他点了点头,嘴角也勾着笑:“对,小时候我们总在楼下喊他,他妈每次都从窗户探出头,骂我们作业没写完就想玩。”
尤木里听着,嘴角不自觉弯起。直到沈十洲牵着她走到那根电线杆旁,她才停下脚步,怔怔望着眼前的废墟。
这里曾是沈家老宅子的位置,如今只剩几块破碎的砖瓦散落在原地。砖缝里竟还卡着半片当年她贴的卡通贴纸,边缘早已卷了边、褪了些色,却依旧能清晰认出,是她当时最喜欢的图案。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背上,带着一阵微凉的触感。
沈十洲无奈又心疼地掏出纸巾,指腹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动作软得像怕碰碎了她,语气带着点打趣,却藏不住温柔:“怎么还哭了?感觉你对这儿的感情,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还深。”
说着,他想起拆迁时的旧事,又笑了,“当初签字的时候,你蹲在墙角掉眼泪,我妈还跟我说‘你媳妇比我还舍不得这老房子’,我还笑你是多愁善感的小丫头。”
尤木里摇了摇头,泪水还在往下掉,声音带着点哽咽,却格外清晰:“你不知道……我多怀念这里的一切。”
在沈家老宅,她重新遇见了分开多年的他;在那个小小的偏房里,他会在她备课时,悄悄把烤红薯放在她手边;会在她感冒时,笨拙地煮生姜水,还不忘加一勺红糖。
那些藏在旧时光里的细碎温暖,一点点让她爱上他,这里藏着她最珍贵的回忆,藏着她心动的每一个瞬间。
沈十洲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温柔的疼惜,像秋日的阳光般裹着她。
他伸手把尤木里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得像哄孩子,声音低沉又认真:“我懂,我怎么可能不懂。”
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小时候我总盼着拆迁,觉得老村子人多嘈杂,没什么意思。直到你搬来,我才开始怕拆迁,我怕房子拆了,你就会搬走,怕再也见不到你。还好,后来你嫁给我,成了沈太太。”
他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卸下了所有伪装:“阿梨,我真的无比感谢,能与你意外重逢。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混不吝的烂人,小时候打架、逃课,浑身都是坏毛病;长大后也一事无成,没责任心。是你来了之后,我才慢慢学着变好,才渐渐敢相信,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拥有幸福。”
秋日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桂花香和枯叶的气息,电线杆的影子落在两人身上,把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
尤木里靠在沈十洲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沉稳又坚定,像秋日里最暖的光。
她的眼泪慢慢止住了,抬手抱住他的腰,手指轻轻攥着他西装的下摆,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格外清晰:“我也是。”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成了他生命里的暖阳,成了他想要变好的理由。
原来那些她珍藏的回忆,他也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从未忘记。
沈十洲眼里瞬间惊喜,自两人陷入离婚危机,日子过得像蒙着一层灰,尤木里再没这般对他袒露过心声了。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紧紧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都带着微颤,声音沙哑却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阿梨……”
风又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绕着他们脚边打转。
这里是他们重遇的地方,是藏着无数共同回忆的老村。此刻,在这片承载了他们青春与心动的土地上,他抱着最爱的人,胸口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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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窗外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空气里的桂花香比昨日愈发清冽浓郁,却也悄悄掺了几分秋晨的凉意。
尤木里拎着收拾妥当的行李箱立在玄关,目光刚淡淡扫过略显空旷的客厅,玄关的门便被轻轻推开。
沈十洲拎着早餐走进来,身上裹着清晨的清寒气息。他把早餐袋放在茶几上,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腹碰到她微凉的耳尖时,又轻轻捏了捏,“我去买了你爱吃的糖糕,还是热的。”
尤木里点了点头,拿起糖糕咬了一口,是老街上那家铺子独有的清甜,豆沙馅的绵密在舌尖慢慢散开,可眼眶却没缘由地悄悄热了,温热的湿意漫到眼尾,又被她悄悄眨了回去。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沈十洲自然地拎起她脚边的行李箱,脚步稳得很,像是怕晃到里面的东西。
车子驶往机场的路上,晨光像揉碎的金箔,慢悠悠爬上车窗,透过干净的玻璃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发柔,和昨天老村里的光一模一样。
行程是一早就敲定好的,从西安转机北京,再从北京飞往伦敦。沈十洲原本执意要陪尤木里一路到伦敦,想借着这段漫长旅途好好照顾她,替她分担长途飞行的疲惫,可尤木里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这些年浸在沈十洲无微不至的呵护里,她渐渐习惯了依赖。出门从不用记路线,行李从不用自己提,就连遇到点麻烦,第一反应也是躲到他身后。可她没忘,曾经的自己也是个能独当一面、从容应对各类难题的人。
上次公司遭遇危机,沈十洲在外面焦头烂额地应酬、奔波找资源,她却只能守在家里,连一份能真正帮上忙的文件都做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渐憔悴。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像根细刺深深扎在她心里,许久都拔不出来。
她没告诉沈十洲,她想趁这次出国,把专业知识学扎实,把自身能力提上去。她想下次再遇到风浪时,能稳稳站在他身边说“我能帮你”,而不是只能缩在他身后,做个需要被庇护的人,更不是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为他分忧,自己却只能暗自着急。她想找回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底气,想让自己成为他的依靠,而不只是他满心牵挂的软肋。
沈十洲只当她是想借出国散散心,缓和两人之间紧绷的关系,却不懂她拒绝背后藏着的坚定。那是她对自己的期许,更是对这段感情最郑重的承诺。
拗不过她眼里那份不容置喙的坚持,沈十洲最终还是松了口,同意只送她到北京转机。
阳光透过机场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在光洁的地面织就一片明亮的光斑。两人手牵着手往值机口走,沈十洲的掌心温暖而有力,指尖还时不时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力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收紧,像是怕一松手,人就会从眼前溜走。
刚走到值机大厅的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横亘在他们面前——是林哲。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身姿挺拔,目光却直直锁在尤木里身上,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里却裹着藏不住的挑衅:“阿梨,你终于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这话像根细针,轻飘飘落在空气里,话里话外却都在暗讽,她当初选择和沈十洲在一起,本就是个荒唐的错误。
沈十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地锁住林哲,却没开口,只是攥紧尤木里的手,加快脚步想绕过他离开。尤木里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骤然加重的力度,也听懂了林哲话里的刺,心里一阵发紧,生怕沈十洲往心里去。
到了机场餐厅,沈十洲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脸色依旧紧绷。
尤木里坐在他对面,犹豫片刻,还是主动开口解释:“十洲,出国留学这事,确实是林哲先跟我提的。他之前在英国待过,熟悉那边的学校,给了我些申请信息,但我和他真的没别的关系,你别多想。”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向他,眼神满是认真:“虽然我们现在关系有些紧张,可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你误会我。”
沈十洲抬眸,目光落在她坦荡的眼底,沉默片刻才开口:“林哲也去英国?”
“我不知道。”尤木里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轻,生怕说错了话反而加重他的在意,“我申请学校时,他只是帮我看过材料,教我怎么联系导师而已。”
沈十洲听完,又陷入沉默。他伸手想从口袋摸烟,缓解心里的烦闷,可指尖刚碰到烟盒,又想起机场禁烟,便悻悻收回手。他没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气氛沉得像压了层雾。
后来还是服务员过来点餐,才打破这份安静。两人点了两份简单的餐食,吃饭时没人说话,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响。秋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携着机场的热闹,却没能驱散这满桌的沉闷。
吃完饭,两人并肩去办转机手续。沈十洲始终走在靠走廊的外侧,指尖偶尔擦过尤木里的手背,像是在反复确认她还在身边。办完手续,他们坐在登机口旁的长椅上等待。椅面还留着前一位旅客的余温,却暖不透两人间的沉默。
广播里响起登机通知的那一刻,沈十洲先站起身,自然地接过尤木里的包拎在手里。两人往登机口走,一路上依旧没说话,空旷的走廊里只回荡着彼此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得像在数着离别前的时光,每一声都轻叩在心上。
尤木里望着沈十洲的侧影,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却始终没回头。她几次张了张嘴想打破沉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得喉咙发紧。
直到飞机降落在北京机场,走出舱门看到首都机场的标识,这份沉默才稍稍松动。沈十洲主动开口,问她要不要去便利店买瓶水。
尤木里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下颌线比平时更锋利,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她又一次想开口,可话到舌尖,终究变成了无声的叹息。
天边已染了层淡淡的橘光,像揉碎的蜜糖,透过航站楼的玻璃幕墙斜斜洒进来,在地面投下交错的长影。沈十洲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珍惜这最后的同行时光。
他们走到国际出发口附近的休息区,沈十洲将行李箱放在地上,转身看向尤木里。他的语气比在西安机场时柔和了些,眼底的冰冷褪去,却仍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还有两个小时才登机,要不要再买点东西?你到了伦敦,刚开始可能不习惯那边的饮食。”
尤木里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了,行李里带了常用的东西,到那边也能买到。”
说着,她抬眼望他,睫毛轻轻颤动,像是终于找到开口的勇气,眼底裹着几分忐忑的歉意:“十洲,对不起,这次出国的事,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沈十洲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依旧温柔,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没有,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只是……”他话没说完,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其实想说,他只是舍不得,怕她一个人在国外受委屈,怕距离会冲淡他们的感情。
“可是,你生气了。”尤木里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精准戳中了两人间没说破的别扭。
沈十洲看着她眼底的歉意,喉结又动了动,终于把心里的别扭摊开来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阿梨。”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愧疚:“看到林哲的时候,我不该那么小心眼,也不该因为他跟你闹情绪。我知道你和他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有人盯着你,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垂了垂眼,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在确认她没有生气:“我不该把自己的不安变成你的负担,更不该让你在临走前还为这些事愧疚。”
尤木里听完,眼眶一下就红了。温热的水汽瞬间漫上来,模糊了眼前的身影。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心里的委屈和委屈背后的在意,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是要出国,可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他,放弃这段走了这么久的婚姻。
林薇之前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们俩这辈子都只会跟彼此耗着。”
是啊,她这辈子怎么可能不爱他?
她当然爱他。
爱到他当初提离婚时,她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连呼吸都觉得疼;爱到现在想起那些争吵的日子,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爱到哪怕知道出国能让自己变得更好,也会在深夜偷偷想,他会不会在她离开的日子里,慢慢忘了她。
至于林哲,她从前就不喜欢他那种带着优越感的试探,以后更不会。
想说的明明有很多,可这些话堵在心里,像被什么裹着,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用力眨了眨眼,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逼回去,轻轻摇了摇头,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在乎我。”
沈十洲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揪了一下,又软又酸。他往前挪了半步,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指腹触到的皮肤温热湿润。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带着鼻音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柔:“不哭了啊,乖。”
接着,他把她轻轻揽进怀里,手掌在她后背慢慢拍着,像在安抚受了委屈的小孩,“以后我不瞎吃醋了,也不跟你闹别扭了,我保证。”
“嗯。”尤木里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鼻音,软乎乎的。
两人坐在休息区又聊了会儿,沈十洲絮絮叨叨地叮嘱,话里全是细碎的牵挂:“到了伦敦先别急着收拾行李,先睡一觉倒时差,别刚落地就熬通宵,不然该头疼了”“那边天气比国内凉,记得把我给你叠在行李箱最上面的外套找出来穿上”。
尤木里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应和,指尖悄悄缠上他垂在身侧的手。
聊到后来,沈十洲憋了一天的烟瘾犯了,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轻声对尤木里说:“我去趟卫生间,马上回来,你在这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