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爱寻音乱 ...
-
是谁?
到底是谁在注视着我?
紫芝的弦音凝止了,她猛然发觉自己正在剧烈地燃烧着。
灼烈的疼痛感让她不禁想要大声叫喊,但她的双唇与喉咙都已变得干裂枯涸,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紫芝大人?紫芝大人!”
她的异样引来深渊之中或疑惑、或焦急的窃窃私语。
紫芝的食指仍保持着优美的弯曲姿态,悬在第十六根琴弦之上。
隔着茧,指尖的皮肤有些轻微的麻痒。
但是紫芝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不管是因为自己而乱作一团的声的世界,还是躯体内外那些剧烈的或是细微的官觉。
混沌之中只剩下她和那个注视者。
时间凝止。
注视者的情绪微妙地变化着,就像是在水中翻滚着漾开的墨云,由最初的浓烈与起伏不定逐渐变得淡漠与凝滞。
“呵~”
分不清是真切地听见了,还是只是幻觉,混杂着轻蔑与愤怒的冷笑声让紫芝从那种梦一般的微妙氛围中惊醒过来。
困惑与钝痛感如潮水般涌来,紫芝被这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某些模糊的记忆开始在她的脑中膨胀,在剧烈的头痛中化作黑暗,将她的意识吞噬。
而在此不久前,跟随人群走进昏暗帐篷的妮兰也十分相似地感到自己被荒原日光晒得发晕的头脑开始旋转。
她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就像那些充满杀戮与罪孽的记忆一样,全都显得毫无意义、令人厌烦。
被困在此处仅仅过去了5年,也许再见到她一切又会不同了吧……
无精打采地,妮兰看向帐篷中央的高台——
那里本是受人瞩目的舞台,现在却位于阳光无法触及的最暗处,只依稀可以辨识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你想要现在就死去吗……抑或是选择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人影无声地向她发问,试着弹响琴弦,让死透的木头发出一阵喑哑的闷声。
周围的人群也随之向前拥了拥,如同刑场的看客那样伸长脖子,虔诚而安静地等待着心灵被净化的时刻到来。
“我不在乎结局,我只想要一个解释……”
面对最初的选择题,妮兰有些着魔地想着,目光不由地紧盯着高台上的那个人影——
它既是最初守护她的林音,也是被迫沾上战争毒血的鹫音Z0,现在则是异世界神教【司音】的继任者“紫芝”。
它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想让她怎么想。
于是在午后闷热的静默中,十六弦琴流丽清越的曲调开始如清泉般淙淙流淌,使同一时间倒入秋紫杯中的酒液显得愈发纯澈爽口起来。
“圣女殿下,没有发现——”
侍女白露从帐篷顶端轻巧地跃至车帐前,垂首正要向薄纱后的窈窕身影汇报情况时,对方却心不在焉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懒懒地倚在几上,车帐中的神宫秋紫听着林音的琴声入神地眯起了双眼,她细细地抿着那甘美的苦涩,紫水晶般的曈眸在酒液折射的光芒中显出沉醉的欣悦。
没有什么比看着中意的人逐渐成长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更愉快的事了:
尽管上弦一直质疑林音的出身并百般设阻,却还是挡不住她适材适所、性情坚韧,最终在自己的帮助下克服万难、跃身成为神教最年轻的【五司】继任者,未来眼中也只会有神教和自己。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遂如意,唯有一处隐患……
“咯铮——!”
痛苦中断的弦音打断了神宫秋紫漫无目的的思绪,仿佛一个即将痊愈的病人忽然不堪重负地将鲜血呕在她面前一般,她惊惧地抛下酒杯,冲出车帐直奔举办祭典的帐篷,缠绕腰间的紫藤长鞭被抽开,直接劈开人群,急切地卷向正从高台坠落的那个身影。
突发变故,感到危险的人群也条件反射地从中央散开,毫无秩序地慢慢向帐篷外退去。
“都不准走!”
跃身一手攀住固定篷布用的绳索,秋紫愤怒地呵斥着,以卷住林音的长鞭反向借力,把自己往高台的方向“弹射”出去,在空中截住她的同时脱手反捏住鞭梢部,将握柄尾端的锋利处扫向篷顶四壁,直接在上面划出了一个“天窗”。
阳光的涌入和瀑布般下落堆积的篷布瞬间震慑住人群,阻断了他们的退路,使他们只能困惑不安地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秋紫。
秋紫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行为可疑的人,但会对林音造成这么大精神冲击的也只有那家伙了,她一定就在现场的人群中——
怎么回事?是我做了什么吗?
呆立在人群中,妮兰对现状也是一头雾水,她甚至没能看清林音的脸,对方就突然中止演奏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感觉有点像碰瓷……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再不想办法脱身,搞不好就要当场被抓了……
回想起不久前万黎月为了吓她拿回来的通缉画像,妮兰有些不太情愿地意识到自己又该逃命了,说实话她现在没有什么求生欲,傻白甜人设演久了根本懒得动脑。
“白露,封锁排查——”
神宫秋紫握紧了手中的鞭子,正欲对带人赶来的白露吩咐接下来的行动时,怀中的林音却捂着前额慢慢清醒过来。
“……秋紫,别……是我自己头痛犯了……”
林音忍痛倚着秋紫站起身,阻止她将事情扩大,尽管她的双眼被蒙住看不见周遭,却能清晰地感到某个与自己的过去相关的人确实身在此处。
“撒谎,头痛就别插嘴。”
秋紫本来想关心她两句,但听到她一开口就是想包庇那家伙,只得冷着脸又将她摁回怀里,封住了她的嘴。
水幕结界缓慢地从地表张开,神眷者们把守住水幕四周的出口拿着画像开始一一比对——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使用水元素生成结界虽然费时费力,但也是最容易封锁追踪的办法。
哦,原来是一伙的,为了引出并消除自己这个隐患还真是准备周全……
妮兰瞥了眼高台上互相依偎的二人,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虽说眼下的狗血剧情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实际经历时还是会有股想连整个世界都一起毁灭的阴暗冲动。
但若是她们轻飘飘地觉得如今的她还是那么柔弱无力,那接下来就等着被她杀成生离死别吧——
在袖中结出召唤的手印,心情不爽的妮兰做好了大杀四方、同归于尽的准备,她本就是抱着类似觉悟来到这里的——
“别动手——”
一只手从人群中伸出,十分自然地牵上了她的手,阻止了她鲁莽的行为。
“先跟我走。”
少女略带娇俏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妮兰从她身上竟没能感知到一点活人的气息,不禁震惊地望向来者。
“嘘,别做出这么明显的表情,会被发现的。”
少女扭头避开了妮兰的视线,拉着她随人群慢慢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发红的耳垂暴露了她内心的羞涩。
“你是……”
妮兰想起了她是谁,正想叫出她的名字时,有呼唤声从水幕结界外闷闷地传来——
“木子槿——阿兰——”
一位老妇人气喘吁吁地喊着她们的名字赶了过来,在向神眷者出示了神职者执照后,直接拨开人群走上前抓住少女的胳膊,拉着她和妮兰就往外走,
“你们两个,丢下神使大人贪玩跑出来,害得我好找。”
“枯朵朵,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这个人妮兰也认识,可她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等会儿再说,白露大人过来了。”
枯朵朵像对待小孩那样把她们拨弄到自己身后,向发现动静过来查看的白露颔首致意。
“你们牧神官都这么不懂规矩吗?”
白露背着手,高傲地昂了昂额上雪白的犀角,毫不尊老爱幼地将通缉画像“哗啦”一下展开在枯朵朵的鼻尖前,
“正好你来了,我正想问你那里有没有像这家伙的人。”
“呃,我看看,”
枯朵朵向后仰了仰,又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老花镜,仔细盯着画像瞧。
白露知道枯朵朵眼睛不灵光,便不耐烦地将目光移向躲在她身后、正好奇地偷看她额上的角的娇小少女,把对方吓得缩回去后才转而看向另一边默默地脸朝地的女子,她光秃秃的脑袋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边那个光头,把脸抬起来。”
她干脆收起画像,朝她走了过去。
“啊?我吗?”
妮兰应声抬起头,声音瞬间变得沙哑难辨。
白露在目睹她的面容时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半步。
“阿兰,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样说话会吓到别人的,”
枯朵朵见状连忙踮起脚尖把妮兰的脑袋按了下去,向尚未反应过来的白露解释道,
“请您原谅这孩子,她脸上被荒原的客人烧伤,脑子也变得不太正常,没有故意冒犯您的意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那张血肉模糊、溃烂发脓的脸让白露缓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
“也就几天前。神可怜见,是神使大人让她死里逃生,最后到了我这里。”
枯朵朵以慈悯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妮兰的后背。
“原来是这样,”
白露打量着女子伤痕累累的干瘦身躯,语气不自觉间缓和了许多,她再次走向妮兰,轻声向她命令道,
“把手伸出来。”
对方迟疑地照做了,白露有些嫌弃地牵起她粗糙变形的指尖,闭上眼深深地俯下身将额上的角贴在了她的掌心。
白色冰雾如一道缓缓流动的瀑流,从她的角上不断倾泻至妮兰的手掌上,溢出,垂落,缠绕,最终包裹住了她的上半身,在阳光下折射出纯净而神圣的虹晕。
这一幕让周围的人都不禁驻足观望,大部分人下意识地双手交握默默祈祷,只有枯朵朵身后的娇小少女像被这一举动俘获般,痴痴地望着白露此刻虔诚而柔和的面容——
“别紧张,这样应该能减轻你的痛苦,伤口愈合时,那些花朵就会自行脱落。”
结束疗愈,白露立即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高傲严厉的表情,察觉到妮兰手心渗出的汗水,她简短地向她解释了一下刚刚发生在她身上的异状——
只见妮兰遍布烧伤的骇人面容上,此时竟茂密地开满了一种雪白的小花,它们掩住了她惨不忍睹的脸,只留出一只肿成缝的眼睛,将那些脆弱的新生血肉与荒原的炽阳和尘土隔绝;
而且她身躯上遭受虐待留下的伤痕现在也完全消失不见。
“好了,枯朵朵,带着人快走,别呆在这里妨碍我了,看你那老花眼就知道不会有线索。”
一说完这些,白露就迅速转身离开,去其它出口处查看情况了,好像刚才做那些只是为了快点打发走她们一样,连道谢的机会都没给枯朵朵留。
“行了,快走吧。”
枯朵朵敲了一下还在盯着白露离去的背影发呆的娇小少女,拉着自家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姑娘赶紧走了出去。
好像也不是全都毫无意义……
掌心的清凉未消,被拉走时妮兰将最后一眼投向身后的高台,林音似乎也因此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将被蒙住的双眼看向她,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着,那口型好像是在说: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