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是错过》吴越依然

2、第二章

　　午后两点，阳光正烈，四月的天气微微已有了暑意，校园连通正门的主干道上，两侧梧桐已长得遮天闭日，只有细屑的阳光从枝桠缝隙间落将下来，笼在晓彤的身上。
　　晓彤身材瘦长，是个典型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今天她穿了件米色长袖的衬衣，浅灰的牛仔裤，裤腿上却有两个洞，这到不是今年韩版的流行款，而是她打工时不小心勾破的，晓彤没舍得扔，寻了根粉丝带在破洞上系了个蝴蝶结，美观外带了三分新意，昨儿还有个女生仿着晓彤的样子，在簇新的裤子上掏了两个洞，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东施效颦不是？
　　晓彤轻快的步子在绿荫间走过，带起一股清新明快的气息，引得路人频频回眸，好事的男生们远远吹起了口哨，于是晓彤笑了，紧接着见到这种笑容的人也都笑了。没办法，晓彤的笑容就是有这种感染力，称做魔力只怕也不过分。
　　出了校园，拐过两个街口，魏学斌捧着一大捧红色康乃馨从一边迎上来，年轻男子的笑容也明朗如镜。
　　“魏老师，不好意思，每个礼拜都麻烦你！”晓彤笑得浅浅。
　　“错了！晓彤，重新叫哦！不要呆会又叫漏了嘴！”魏学斌假意嗔道。
　　其实此刻的他满心满意都是喜意，他最喜欢礼拜三了，因为他和晓彤约定，每周的这一天他们间没有三尺讲台的隔离，他们不再是老师和学生，他们是男女朋友，虽然那不过冒充而已。
　　“学斌！”晓彤试着叫了句，声音还有些不自然，脸上一下起了两抹似有若无的酡然，那神色那表情，真是可以醉人的，让人忍不住便想触上去。
　　不过魏学斌还是忍住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精细得像最完美的瓷器，可是他知道，那骨子里已经埋下了千条裂痕，实在经不起再加上那么一道口子，说不定就这一道，便会让她破裂成无数碎片，再也拼装不起。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执起了晓彤的一只小手：
　　“走吧！阿姨要等急了！”

　　医院里，充当花瓶的搪瓷杯里，艳红的康乃馨开得极是张扬，火红的颜色满满朝气，将医院惨白苍凉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晓彤坐在病床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与歪在床上的母亲说笑。
　　魏学斌坐在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一分一秒也不想错过，因为每个礼拜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这样的晓彤，满脸盛放的笑容如一夜春风后漫山遍野的杜鹃，一张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小嘴，此刻却一秒也不停歇，叽喳地就像只小麻雀，一会说学校里得了奖学金，一会说出去郊游农家的野菜如何好吃，一会又说女孩子们学跳舞，这个踩了那个的脚，把男生们都吓跑了。
　　其实魏学斌知道，这里面几乎找不到一句是真的，晓彤的课业只是马马虎虎，离获得末等奖学金都相去甚远，这到不是晓彤学习不努力，只是她能用来学习的时间实在太有限，出去郊游和学习跳舞就更不可能了，因为晓彤把所有的闲暇时间统统用在了打工上。
　　可是每当晓彤的母亲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总是会点头应承，然后靠在病床边低声抱怨：
　　“阿姨，晓彤学跳舞，把我的脚都踩肿了！”
　　母亲听了，呵呵一笑，晓彤连忙凑过来，撒娇道：
　　“妈，哪有？你别听他的！”
　　那轻嗔薄怒眉眼间笑意融融的神色，绝对是沉浸在恋爱中少女的典型代表，魏学斌这时才胆大了些，伸过手去极轻极轻地拧了拧那娇羞的腮，笑道：
　　“还不承认呢！”
　　“好了！好了！”母亲连忙圆场，对着女儿嗔道：“学斌一看就是老实人，肯定是你这丫头一直欺负人家，以后可不许了，知道吗？”
　　“哪有！”晓彤颇是委屈地嘟了脸。
　　丽人儿蹙眉微颦的神色，自有一番特别的味道，让魏学斌一下失了魂魄，这薄怒是真是假都已不重要，他连忙告饶：
　　“没有！没有！大小姐说没有就没有！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晓彤这才回了笑脸，让魏学斌有种雨后重见彩虹的欣喜感觉。
　　母亲吃了苹果，晓彤乖巧地去绞毛巾给母亲擦手，人刚出病房门，母亲便回头望向了魏学斌。
　　魏学斌望着这张面庞想，晓彤的母亲年轻时一定是个绝顶的美人儿，那已满是沧桑的面庞上依稀还可以找到当年的影子，虽然如今也不过还不足五十的年纪，可多年的牢狱生活与病痛的折磨已完全熬白了她的头发，让她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上十五岁。
　　“学斌啊！”母亲看着自己中意的准女婿，一双本全是笑意的眼睛起了点朦胧：“晓彤是个好女孩子，虽然以前她……她……”
　　母亲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述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阿姨！”魏学斌微笑着接过话头：“晓彤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都明白，这些完全不能怪她，我一点都不介意！她是个好女孩子，以后我一定好好疼她，照顾她，阿姨您放心！”
　　“诶！”母亲的眼里起了泪花：“以前都是我这做妈妈的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她！学斌啊，你要是心里有疙瘩要怪就怪我，千万不要怪晓彤，我真是对不起她！”
　　“阿姨！您别这样！我一直把晓彤当作宝贝，疼都疼不过来，怎么会怪她？阿姨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魏学斌连忙安慰晓彤的母亲，他知道母亲的情绪是不能起太大的起伏的，对她的病情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妈！你和学斌说什么呢？”晓彤绞了毛巾回来，不解地问道：“怎么神秘兮兮的？”
　　魏学斌解围：
　　“阿姨告诉我你脚心怕痒，让我留着以后对付你！”
　　“妈！你怎么能把这个告诉他？妈！你不疼我！我不依！”晓彤一头扎到了母亲的怀里，将脸庞藏进了那蓝白相间的病服，使劲摩挲着。
　　母亲爱怜地揉着那一头如缎般丝滑浓密的发，仿佛叹息一般又仿佛是在耳语，喃喃道：
　　“晓彤，你一定要幸福！”

　　医院的走道前后穿堂，入夜的晚风拂在身上到起了三分凉意，魏学斌走在晓彤的旁边，侧过脸望了望身侧的女孩，微蹙的眉头，明眸含着愁绪，似暮秋百花凋零后独剩的淡菊，孤单寂寞地让人心疼。
　　“晓彤，你别担心了！我看阿姨的气色不错，思路也比以前清晰许多，没有什么问题的！”魏学斌寻了句子来安慰。
　　“可是……，妈妈她说着说着居然就睡着了！这……”晓彤住了口，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加大透析的次数，应该会好的，晓彤你别太担心，医生们一定会密切注意阿姨病情的变化！”魏学斌的声音也着急了起来。
　　晓彤抬了头，神色间还是那化不去的郁郁，可唇角已浮了浅浅笑意：
　　“谢谢你，学斌！”
　　这种笑容，这种让众女生羡慕不已的笑容，却让魏学斌的心头一下纠紧，因为他完全明白这种笑容背后究竟掩藏了些什么：
　　“晓彤，你不用一直笑的，在阿姨面前你已经笑得够多了，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不！”晓彤的笑容灿烂了：“我想笑，不想哭！因为有个人曾告诉过我，爱笑的女孩子才能幸福……”
　　那笑容，向往无限幸福的笑容……
　　我可以给你幸福的！魏学斌差点脱口而出，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收住了，他明白这幸福他给不起，他所仅能做的，就是把肩头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那有些微微发颤的肩膀上，仅此而已！
　　“晓彤！又来看你妈妈了？”一个淳厚的男中音在前方响起。
　　魏学斌能明显感觉到身侧的人儿重重地打了个颤，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的面前。
　　那男人容貌也算周正，只是体形略略发福，穿着宽宽的白大褂到也有几分中年人沉稳的气度，魏学斌认识他，他是医院的副院长汪其康。
　　汪其康的样子虽然不讨人厌，可魏学斌见到这男人，只能想得四个字——卑鄙恶心！
　　他身边的晓彤已经不颤了，抬起脸温顺地笑：
　　“干爹！”
　　“呵！”汪其康笑了，模样很慈祥：“来看妈妈也不知道顺道看看干爹？亏干爹还留着好东西给你呢！来！跟干爹去办公室！”
　　晓彤的身子又颤了颤，脸上的笑容到是分毫未减，点头微笑：
　　“好……”
　　“晓彤……”魏学斌一把拉住了晓彤的胳膊，他觉得心好疼，仿佛在渗血，他对着晓彤摇头：“别去！”
　　晓彤在笑，飞扬的火焰般决绝而美丽，轻却倔强地挣出了他的手：
　　“魏老师，您先回去吧！”
　　“不！我等你……”他怎么忍心留下她一个人在无边痛苦中独自煎熬。
　　“不！”晓彤原本淡定却决然的神色中掺杂了一丝慌乱，隐在眸底的痛苦并非无迹可寻。
　　她不要他留下来，她不想他留下来，她不想让他看见过一会从那间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她。
　　“我呆会还去打工！魏老师……，求……”
　　她的痛苦，那深隐着的痛苦，她的恳求，那截断了的恳求，让他几乎不堪负荷。
　　魏老师，好一句魏老师，他依旧不过是她的老师，他什么也帮不了她！
　　“你自个小心……”最终只有这几个哑哑的字。
　　晓彤走了，跟着那男人，沿着医院长长的走廊，四面皆是雪白，衬得她的身形单薄如纸，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跟着那男人，最终消失在了魏学斌的视线里。
　　医院的大楼外，有一株特别高大的白海棠，雪海般的花朵正绚烂开放，微风拂过，细屑花瓣飘落而下，魏学斌伸手拽了一把。
　　指端都是冰凉滑腻，印象里他似乎曾为那张素颜抹去过腮边的两滴眼泪，那泪滴留在指端的感觉也是这般丝滑似缎，却也冰凉入心。
　　忆起那张绝望的面庞，忆起那苦涩的泪滴，他的掌心不觉间重了。
　　海棠花瓣自他掌中飘落，血一样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