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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温柔的斜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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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间比想象中的短,陈芊才刚刚洗好碗,一钟之声便响了。小厨房到教室仍有些距离,两人一路小跑,才赶在二钟之前到了教室。
其实整个书院的蜜汁鄙视链在这个辰级甲班就有了一个缩影,家室好的鄙视家室不好的,家室不好的鄙视江湖生,本来就是夹缝生存的人,还要针锋相对,不过书院里倒是多的是不曾在意这些的,比如对所有女性都温柔的杜清绝和那位太子殿下。
是的,太子殿下。
陈芊一想到这个便被自己蠢哭了,一直以为对方姓牧,如果不是同寝学姐回来告诉了她,她怕是还以为王牧之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少年罢了。
其实要说家室背景,怕是没有一个书院能和金陵书院匹敌的了,若是一块大石头砸下来,都能大概率砸中家室煊赫的少年少女,人人挤破头想要进来,自幼的同窗情校友情,自然是比礼物堆砌出来的酒肉之情要好很多,况且现在不兴吃肉,喝酒便没了味道。
现在陈芊似乎开始隐隐打破了原本泾渭分明的几个团体,大家都是同窗,原本的关系其实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双方都有些不舒服,不习惯罢了。
下午的夫子讲的是律法。
这个律法与现代的法律有所不同,形式较之现代更加多些,有刑、法、律、令、典、式、格、诏、诰、科、比、例等,而且这个律法是沿袭了前朝的法典,并根据大昭的民情有所改动的律法,所说的每一条法、每一个律都有对应的案例,律法较为详尽,虽说也许有些地方还不够完善,但是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小事大事都基本上有所涉及,进了我大昭的江湖中人自然也归律法管,与平民百姓是一样的。
陈芊其实挺喜欢听这个齐夫子讲法的,他讲的时候是根据案例来展开分析,让大家思考讨论再说明这个案例中所触碰到的律法和所该评判的标准。
有没有冤狱错狱?
有。
但是平反之后能挽回的尽力挽回,若是真相迟到了,除了给受害人补偿和给害人者惩罚之外,还会在法典上再添一笔,避免下一个错案。
陈芊意犹未尽地上完律法课,觉得浑身舒畅,想着今天看到路边有熟悉的那种野草——可以用来做清明粿!
正巧现在是三月中旬,草长莺飞的时节,这小时候做过清明粿的野草也能随处可见。晚饭做清明粿是来不及了,但是可以早点准备好,或者是休沐日的时候做,到时邀请小伙伴,岂不美哉?
想着陈芊便想到了将要来临的“曲水诗会”,若是吟诗作对写文章,陈芊肯定往后边挤,但是趁着人们聚集的时候做园林烧烤、蒸清明粿,又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林榆平日里吃得比较多,在饭堂为了不被别人背后议论也都克制住自己的食欲,但是每日都不够饱,今天受陈芊邀请加入他们三人的小饭桌的时候,硬是开心地吃了三大碗,让魏明这个虚胖的小胖子看得都呆了去。
林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心实意地打了一声饱嗝。
陈芊今天因为想着清明粿的制作,早早就吃好了准备去折野草,她到现在其实也并不知道这种野草的名字,只记得野草上头粉嫩的小黄花和带些白色小绒毛的梗子。
这饭堂的肉香其实每个路过的人闻见了,心里有些意动但是又不敢靠近,因为饭堂负责采买的人也发现了陈芊几人顿顿买肉,今个儿去剁了一圈猪蹄回来,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满满的胶原蛋白了,陈芊简直热泪盈眶,炖的猪脚汤里添了鲜香的农家红酒,那香味可真的是十里飘香。
“好香啊。”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瞬间觉得自己在饭堂吃的素菜已经消化了,留着肚子等着这香味。
小厨房面前不经意地围了一些人,在最内圈的人看是太子殿下,也不敢往前凑,但是世家子弟许久没有闻过这般香味,也不舍得走。
“殿下……要不我们赠几碗汤出去?”
红酒猪脚汤可是不得了了,上面浮着满是诚意的油,勺子一搅,便和下面鲜香的汤汁混在一起,王牧之吃惯了清汤白水,原本对如此厚重的油也有些敬而远之,没成想光是混着喝了一口,舌尖都要酥了。
“赠什么?”王牧之想到陈芊想要开酒楼的心愿,倒不如先在学院内试试水?即刻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就盛个三碗,卖!”
魏明舀了三碗汤出来,怕买到的人会吃不惯,还将表面的油细细地用勺子掠了去,每碗当中还加了一小块猪肉。
若是真说买,围观的人真的还要斟酌一二,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买肉,似乎有些不妥。况且荤腥这种恶心的东西——
“买!”
“我也买!”
“诶?诸位同窗莫挤啊——”
有人还在思量之际,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前冲了。
平素最是不惧人言、惯会享受的世家子弟,和一到金陵书院学习嘴巴都淡出鸟儿来了的江湖生自然首当其冲。
有些弱柳扶风的女学生远远地观望着,闻着香味也不靠近,抚着自己饥饿的肚子,嘴上说着“油腻恶心”,心里却有些想像那些无所顾忌的人一样了。
有三个人心满意足地喝到了猪脚汤,简直羡煞旁人。
似乎什么东西也在悄悄开始改变了,这金陵书院多的是高层,顶层的世家子弟,若是这里的风向变了,是不是大口吃肉不用避讳的日子要来临了?
不过,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陈芊是一点也不知道,她正提着从宿舍带出的篮子,折着不知名的野草,心里全是清明粿的味道,哪还管的上小厨房出了什么事情。
大昭建朝于南方,地势平坦,多为丘陵,依山而建的学府比比皆是,陈芊没过多久便到了敲钟点,天色有些暗了,敲钟点有专人看护,时间以沙漏计时为准。
也有些学生因为想要消食散步或者弄些浪漫,到敲钟的坡旁走动,敲钟坡还有另外一个别名,称为“情人坡”。
陈芊放下篮子坐在坡上,第一次觉察到了在书院的惬意。
杜清绝和他的桃花眼朋友也在,两人每天都有来敲钟坡消食的习惯,知晓这个习惯的小女生不知凡几,之前那个陈芊便是在这里跟同班的杜清绝说了第一句话,也是因为在这里,所以她的窘况才会被那么多的人逮个正着。
陈芊虽说分明是在这敲钟坡看日落,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总觉得有几分落寞的味道。远远看着陈芊与落日的剪影,竟也有些好看。
杜清绝犹豫了半晌,还是坐在了陈芊旁边,身后的损友笑他多情,他也不做理会。
杜清绝因为自幼体弱,所以推迟了三年入学,若真的算起来,他还比陈芊大个三年不止,自诩是个小大人了,对这些小于自己的同窗,总是忍不住多有照顾。
但陈芊理顺过之前的记忆碎片之后,对杜清绝也多有了解。他好是真好,但坏,也是真坏。
大昭女子十五及笄,可以谈婚论嫁了,十二的时候情窦初开也是正常的,小女生可能分不清爱情和感情,也分不清仰慕和爱慕,只觉得这个人优秀,便生了好感。
这个人温柔,善良,所说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但是对自己十分好,他是不是——
喜欢我?
女生最容易的错觉莫过于对方似乎喜欢自己,但是女生最敏锐的感觉也是,对方似乎喜欢自己。
原主便因着杜清绝时不时投注过来的视线而在自己内心偷偷地猜测,梦里似乎都想到了嫁娶之后的举案齐眉的生活,也会因为今天杜清绝对其他女生温柔一笑而变得莫名低落。
他好在在任何你难堪或是遇到困难的时候会过来拉你一把,他坏在这个你,可以是任何姑娘,甚至是任何人。
而今天,杜清绝又坐在了陈芊的身边。
“你……没事吧?”杜清绝有些踌躇。
“没事。”
“嗯……”
傍晚的风轻轻地吹过,杜清绝觉得身边的女孩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杜清绝,”这是杜清绝第一次听见陈芊叫自己的名字,“以后别再对我这么温柔了,我会想多的,我会想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对我也有好感……是不是,我不一样。”陈芊涌上来的这缕情绪不像是自己的,像是原本就潜藏着的不安和自知,“我知道的,其实,都一样。”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跟杜清绝讲这种感觉,杜清绝觉得有些微妙,但自己也有些梗着难受。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与人交往中没有注意到彼此的界限,让明明纯粹的情意变了质。
纯粹……吗?
杜清绝有些愣住了。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方手帕,轻轻地放在了陈芊身边,走了。
这能怪杜清绝吗?
不能,少女情窦初开的胡思乱想,没有得到对方的一句肯定就开始寄托情感和希望,这种对优秀的人的倾慕是人之常情,谁又忍心苛责呢?
这能怪陈芊吗?
也不能,少女情怀总是诗,敏感而又诗意的活着,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非要在这段夭折的暗恋加一个怪罪者的话,那就怪那抹斜阳吧,都是那斜阳的光太温柔,让她的心怦地跳了一下。
再见啦,“我”的初恋先生。
王牧之拿着“第一桶金”兴冲冲地来找陈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少女在夕阳下因为爱而不得而垂泪心碎,少年温柔地放下一方手帕,无情离去。
这个混蛋!
王牧之这么想着,竟然也这么说了出来,手中原本想要邀功的钱袋掉在了地上,手握成拳打在了杜清绝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