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平得安》独木成森

6、死亡之味

　　镇口的小市场蒸蒸日上，扬名四方，十里八乡的百姓坐船骑马而来，酒楼的生意忙翻了，朱平常她妈的笑声隔壁镇的聋子都听得见。朱平常数着银票，心里也高兴，可见每每透过窗子再也看不见傅念平摊子的时候不自觉的叹气。朱平常她妈骂她，舍不得就别放她去好地方，本就不是个凡鸟，您倒好还给推高枝上去，虽然是教书先生，但凡沾点官场的边那也是骆驼得了草凤凰得了毛，连个影子都瞧不着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县令大人在书房给傅念平行跪拜之礼。
　　县令是王子朝的门生，王子朝是霍知府的门生，霍知府是曹正圣的门生，曹正圣是新任尚书钟人杰的门客，所以他也算傅念平的门生。
　　“大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下官这里有百官的留言书，我等都在等大人重返朝堂。”
　　傅念平站着。
　　“县令大人消息不太灵通，我已得了圣旨，这辈子也不能再回到那朝堂上去了。”
　　这书不能教了，聪明小少年不明白。傅念平摸着他的脑袋，劝慰，“小子，你比我强，也……比你爹强，保护好自己，我等着你有所作为，不可枉死。”
　　老夫子了然，叹气，问，“傅念平，你究竟是何打算？”
　　傅念平亦惊讶，“不明显吗？”
　　“不明显。”
　　“当然是追回朱平常了！”
　　傅念平的摊位早被占了去，只能吊个尾，一路到了桥上，看不到酒楼，没有生意，傅念平呼呼大睡。
　　夜深了，人人都散尽回家了，只剩一人一桌，流着口水，呼呼大睡。朱平常抄着打火棍，一棍轮下去，傅念平倒地。
　　良久，才爬起来，悄悄的往后挪。
　　“平常，你……你怎么了”
　　朱平常温柔一笑，烧火棍敲着傅念平的肩膀，“说，为什么不干了？”
　　傅念平憋屈了脸，“不怪我……”
　　朱平常瞪眼，“说！”
　　“那小子他爹指着我升官发财呢，我早得了圣旨，这辈子不可能再回那朝堂了。”

　　朱平常的眼神终于开始聚光，回神看她，四目相对，四下皆静。
　　“如果没有那圣旨，你还……想回去吗？”
　　傅念平一震，瞳孔收缩，只因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平常，她可认定此人定是想谋害于她，只是这人是平常，问的只有她的心。
　　旁人她会答，不想。她还不想死。
　　而平常……
　　朱平常冷笑，自嘲，委屈，伤心，失落，只想快快逃开，傅念平是她一生的全部，恰恰诠释了这辈子的失败是多么的彻底，傅念平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她走。
　　“松开！”
　　“平常！如果一切可选，不管去做什么，我都会先选择你。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到那个地方，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可是我都要先把你追回来，我们在一处，当官也好，做生意也罢……”
　　朱平常觉得星光璀璨有点晕，傅念平眼睛里有太多的光点，晃着她的心，“傅念平，我有点听不懂。”

　　傅念平手上用了些力，“我不能没有你，平常。”
　　这句话在朱平常的脑子里炸开了花。
　　傅念平不能没有朱平常，这是无法可想的话，就算是在她对两个人的婚约充满信心的时候她也隐约明白，自己对傅念平来说并不重要。
　　“不可能。”朱平常甩开她的手，以朱平常的力气，想甩抓不到，想跑追不到，傅念平眼睁睁的看着她跑掉。
　　傅念平一天一封情书托人送到酒楼，朱平常都收了，跟退婚书放在一个盒子里。情书写的很简单，我吃饭的时候想你了，我睡觉的时候想你了，树叶从树上落下来了，我想你了……
　　傅念平想她一定可以等到朱平常点头的。
　　等到了冬天，老夫子病了，高烧不退，咳嗽不止，起初当风寒治，很快就卧床不起，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
　　县令很快就派人把他送回了家。
　　傅念平这才恍然，老夫子已然是九十高龄，病来如山倒，却没有抽丝的时间了。
　　德高望重，乡亲们都来探望，然而又担心怪病传染，皆不进屋。只有朱平常和傅念平照顾，人们忌惮，酒楼的生意少了。朱平常干脆抱了被子，众目睽睽一路走到夫子家，常住，不回酒楼了。
　　傅念平接过她的被子，给她收拾了房间。
　　老夫子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一开始咆哮着让两人走，最后只觉大限将至，悲从中来，又片刻离不了人，在傅念平将起身之际拉住她的手，老泪横流，死活不让离开左右。
　　在一个下雪的夜晚，老人的精神突然好了，吃了饭，喝了水，靠在床头上给两个年轻人讲他的夫人。他与夫人相依为命数十载，经历了两个王朝，四个皇帝。夫人在他们都步入八十高龄的时候去世，一生要强的老夫子，在夫人下葬的时候嚎啕不哭，
　　他的夫人没了，他的日子也过不得了，苦苦的一个人熬了这么些年，终于可以见夫人了，傅念安虽然是个没良心的小子，到底对女儿是不错的，他没什么牵挂了。
　　老人去了。
　　朱平常痛哭失声，傅念平握着老人尚有余温的手，只觉得这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对死仍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这温度彻底丧失了。
　　死亡是冰冷的。傅念平难以接受，仿佛昨日，老夫子还顶着半白的头发敲着她的手心，“民为贵君为轻，读书人若不为社稷，不为百姓，当诛！”
　　恍然间朱平常紧张的抱住她，一声声的唤她，很快消失耳际。
　　傅念平也生了病，传言是被老夫子感染，这回连大夫都没有了。
　　傅念平在人生最得意之时，陡然落到了谷底，早已身心俱疲，老夫子的离世成为最后一棵稻草。
　　朱平常不懂得这些，也信了别人的话，只觉得傅念平像老夫子一样只有两月可活了。朱平常忙的三餐不济，一己之力埋葬了老夫子，千辛万苦的立了碑，万般顾不得，又回去照顾傅念平。
　　傅念平高烧不退，嘴里胡言乱语，有许多她没听过的名字，还总是喊着公主……却没有喊过朱平常……
　　朱平常流着眼泪，“也好，两个人死在一处，已是不薄了。”
　　傅念平神奇的好转了，高烧渐退，昏迷中不再乱语，呼吸也沉稳了，朱平常心中胆颤，在傅念平睁开眼睛的片刻泪流满面，只觉得也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傅念平口渴，朱平常强忍悲痛给倒了水。
　　傅念平虚弱地笑，“放心，我好了，不是回光返照。”
　　朱平常犹不能信，傅念平想要起身，朱平常忙凑近，单臂抱她，傅念平整个人都窝到朱平常的怀里。
　　傅念平轻笑，“平常，一起死，怎么够，要活着，一起活到百岁。”
　　朱平常禁不住收紧手臂，拉近怀里的人，“好，你不许比我先死，再也不许……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