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中》小加百列

30、决断

　　黄昏之前，鸠盘神子和吞佛童子的住所就接二连三地赶来不少中原正道人士，不过由于退隐的时间太早，对于鸠盘他们来说，这些人的存在还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最先赶到这里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白衣剑客，他自从来到吞佛童子他们的住所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踏进院门一步，只是背着双手静静地伫立在篱笆墙外，衣诀翻飞容颜肃穆，浑身带着凛冽如霜刀的剑气。

　　陪同他一起来的弟子仪表出众温润如玉，只是脸上凝结着散不开的哀愁，挨着他的师尊坐在篱笆墙的这一侧，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浑身上下一水黑色的青年剑客怀里揣着一把宝剑，在他们师徒二人面前不停地走来走去，最后一名刀客吞佛童子认识，好像叫什么羽人，孤僻地坐在角落里拉他的胡琴，乐声缠绵悱恻凄凉哀怨，听得黑衣的剑客一边走一边掏耳朵。

　　他们似乎知道进出法阵的口诀和阵脚所在，但是来到小屋之后即不和吞佛童子他们打招呼，也不说话，只是巡查了一下小屋附近的地形，然后便各自找个有利的地势负责把守一个方向。其间黑衣的剑客和白衣师徒说了会儿客套话，然后问了一句[黑衣剑少怎么不在？又闹别扭了？]

　　白衣剑少抬头幽幽地望了他一眼，说：[黑衣已经不再了。]然后便黯然神伤地低下头，盯着脚底下的落叶继续陷入一个人的沉思。洛子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篱笆墙外的风之痕，看了两眼之后突然意识到催人泪下的胡琴声还在响个不停，便冲角落里的羽人打了个招呼：

　　[那边的兄台，换个曲子行不行，这首烟茫茫听得人牙根都寒了。]

　　羽人也没有多说，收了胡琴，然后振翅飞到一颗大树的树尖上握着刀柄眺望远方，鸠盘神子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只见羽人的一身白衣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橙黄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好似一面寂寥的风筝。

　　当太阳最后的光辉消失在山峦的深渊里，夜幕落下，冰冷的微风吹来河谷里寒冷的水汽，头顶上的苍穹一点一点地现出了星子。大家都随之提高了警惕，但是半夜过去，平安无事。就当鸠盘神子产生了倦意的时候，蓦然之间，树上的羽人和地上的风之痕身形闪动，鸠盘童子在黑夜中闻得几声兵刃交响，定睛再看时，羽人和风之痕都已经回到原位，依旧负手而立或者握刀远眺，似乎刚才根本就没有移动过地方。

　　只是方才传来打斗声的地方缓缓升起了两股灰绿色的鬼火，在冰冷而死寂的夜色中慢慢升上天空，然后沿着瓷盘一般的天宇悄然滑走消逝了。

　　[嗯？]吞佛童子眉头微蹙，[伏婴师的式神……]

　　鸠盘神子扭头看着他，期待着下文。在他离开异度魔界的时候，朱武的表弟伏婴师还只是裹在被子里的一个小婴儿，他的母亲正醉心于研制毒药没空照料他，就扔给朱武的侍女叫她帮忙照看。于是侍女抱着伏婴师站在一旁听从使唤的时候，他就一边啃着手指一边似懂非懂地看着朱武兄弟二人在鸠盘神子的指导下练习剑术，有的时候突然扯着嗓子开始号啕大哭，也不知道是要吃奶还是要撒尿，侍女哄来哄去也不见效，鸠盘神子被惹得心烦，眼看着这剑术练习练不下去了，朱武跑去在伏婴师屁股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说[再哭，再哭我就拿你去喂狼]。

　　也不知道怎么的，伏婴师看着朱武，反而开心地咯咯笑了。朱武翻个白眼，说这小子是个听不懂好赖的二百五。

　　吞佛童子说伏婴师长大成人之后，不但是异度魔界的军师，而且还是排名第一的术法高手，只不过已经被赭杉军的紫霞之涛所杀。但是观看刚才的式神，却明明是所属于伏婴师的。莫非伏婴师未死，或者已然复活？

　　不管怎样，异度魔界召来伏婴师，就是为了破解卧江子的阵法。他们和卧江子的住所隔了一条洛水的距离，卧江子他们在下游，鸠盘他们在上游。远远望去，卧江子住所上空的天空阴云盘错电闪雷鸣，时而亮如白昼时而鬼魅现行，约摸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斗法结束，伏婴师的法术攻击停止了。

　　四野一片安静。

　　但是树梢上的羽人非獍打了个警戒的手势，大家也察觉出黑暗中依旧潜伏着异度魔界的视线，有三位高手守在阵外不肯退却，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突然之间，仿佛有人敲碎了天窗上的玻璃一般，一阵崩塌的脆响，周遭的景物宛如被敲碎的玻璃碎片一般倾泻而下，慢慢剥落出小屋四周真实的景物，异度魔界高手的面孔，瞬间近在咫尺！

　　阵法破了！

　　一瞬间，绝代之狂对上涅盤、寂灭对上恶露天斧、洛子商和白衣剑少宝剑出鞘，联手抵挡魔化的第三位高手。这一次众人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细看之下，不由得心中惊愕，居然是道境玄宗六弦之首苍！

　　褐紫色的长发迎风飘舞，那双漠然的眼睛无动于衷地藐视着身边令人乏味的对手，漫不经心地挥剑斩击，令人头皮发麻的剑气掺杂着飞沙走石的霸道魔气，冲得洛子商和白衣剑少宛如迎着瀑布逆行一般举步维艰。

　　吞佛童子环视战局，见风之痕的快意冷剑完全能够压制朱武的气双流，而羽人非獍的速度与华颜无道的力量正好互为克星，因此打得平分秋色难解难分。唯一吃力的就是白衣剑少和洛子商联手抵抗苍的这场厮杀，两个人竭力协作，但是只能勉强拚个招架之力。于是朱厌吐火，随之加入战局迎战魔化的苍。

　　吞佛童子加入战局之后，形势逆转，朱武眼见风之痕宛如一堵绕不过去的墙，而华颜无道他们也战得越来越难以脱身，再打下去不但赢的希望不大，而且得不偿失，因此发号施令率领其他两人抽身而退了。白衣剑少这一组希望至少能够留住苍，好通知玄宗想办法解除他的魔化状态，但是苍就和刚来的时候一样，从眼缝里乏味地藐视着身边的三人，面无表情地挥动明玥白虹，轰杀出一条通路之后便随着异度魔界的人马消失在黑夜里。

　　众人的首要职责是守护剑雪，因此当下也不便追赶，纷纷收了武器退回原地稍作休息。

　　鸠盘神子见阵法破了，不由得开始担心起另一旁的卧江子的状况，反正乾坤阵法已经失去了作用，此地步不宜久留，最好和银狐他们合兵一处共同商讨对策。

　　到了卧江子的小屋的时候，鸠盘神子看见篱笆墙塌了一大片，四周的草木皆枯，下意识地与吞佛童子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已经有剑子仙迹的牺牲在先，他们实在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背负上第二个人的鲜血。

　　羽人的速度比他们快，鸠盘神子跑进院内的时候，他已经将银狐搀扶到一旁坐下，并皱着眉头思索着怎样取出银狐腿内的竹枝。银狐看出羽人的犹豫，便伸手握住竹枝露在外面的部分一左一右地发狠拽出来，羽人被他突然之间的自虐惊得愣了一下，洛子商骂了一声胡闹，急急忙忙地跑到屋里翻出绷带扔给白衣剑少，让他帮忙包扎止血。

　　[儒门龙首破了阵法，把卧江子抓走了，]银狐目光直视着鸠盘神子，[他要剑雪前去儒门天下交换卧江子。]

　　[他要剑雪去儒门天下做什么？]洛子商不解。

　　[用剑雪做筹码，与异度魔界交易万血邪录。]

　　[万血邪录？]羽人皱起了眉头。

　　[可用它复活剑子仙迹。]银狐的表情死气沉沉，[吾曾经使用万血邪录复活卧江子，但是手中只有半本的时候操之过急，结果造成卧江子复活之后双目失明。]银狐的双手抓紧了自己的红狐刀，直到握的骨节发白，[吾害了他！现在又不能保护他！如果不是因为看不见东西，他绝对不会那么不明不白地输给龙宿！]

　　[我们不能拿剑雪无名去做交易！]风之痕回答得很决断。

　　银狐给予怒视：[我知道，卧江子的生死与中原正道无关，他死了，我一个人伤心，一个人给他报仇，一个人为他收殓尸体，足够了！]

　　鸠盘神子冷静下来了。他看一眼吞佛童子，然后直视众人：[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