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中》小加百列

39、吞佛童子

　　寒冷的北域冷风迭起，卷起千堆雪，茂盛的梅林不忍风刀雪剑，满枝花蕾残破衰败，遍地飘零化为含香碎雪，徒增哀愁。吞佛童子依旧端坐在九峰莲滫山洞之内，静静注视着莲池内几片干枯的莲叶冻结在冰霜里，偶尔随着阵阵寒风震颤几许。

　　青色的冰层下池水如墨，冰封了吞佛童子的视线。他不明白九峰莲滫的莲池为何会结冰。他曾经数次折返，一次为了取回朱厌，一次则是被一步莲华大师带来此地直面故去的友人，每次回到九峰莲滫的时候，不论外面如何寒风凛冽，洞内总是温暖如春，似乎连洞口的空气都变得安静而柔和，不忍打搅故人的安眠。

　　层层碧绿之中朵朵白莲散发出江南一带特有的春季气息，安静而柔美地展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对于那朵拥有迥异色彩的黑色花蕾，它们宛若无数个一连托生那样宽容而慈祥，默默地庇护着它迟迟不肯苏醒的悲伤梦境，用白莲淡淡的清香轻轻抚慰着它的伤痛，或者在幽深的水面下遍生连理，宛如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无数手臂温柔地拥抱陷入迷梦的黑莲，耐心地为它驱散人生的噩梦。

　　然而自从黑莲枯萎，事隔多年之后吞佛童子再次踏入九峰莲滫，却发现眼前曾经孕育了黑莲的山洞已经同北域千万个冷风回荡的普通山洞再也没有什么区别，纷纷扰扰的雪花在洞口迷失了方向一般扑朔飞舞，阴冷而死寂的洞内，一连托生的尸身和供台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被吞佛童子摧毁，只在岩壁上留下几处烧焦的痕迹。昔日水汽飘渺的莲池内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盖，除了几根干枯的断茎和残破的叶片，冰面上再也寻不到一朵莲花的痕迹，那些月白色的莲花仿佛是吞佛童子闯进世外桃源时不期而遇的一场梦境，它们随着时光流逝记忆混淆而变得模糊不清，虚实难辨。

　　吞佛童子固执地敲碎冰面，注视着冰层下清凛的池水，仿佛期待着能够发现什么，但却害怕真的看到了什么。目光回转，凝视着怀里小剑雪毫无血色的睡颜，看着他指尖发青的小手和落满雪屑的睫毛，吞佛童子很是心疼地为他擦去血污，拨开被泪水冻结在脸上的凌乱发丝，仔细整理好朴素的衣襟。

　　摊开手，让怀里的孩子重新落回水中，缓缓下沉，做着他未完的梦境。

　　然而再也没有一支新生的黑莲从冰封的水池内生长出来。

　　空落落地呆坐在连池边，吞佛童子宛若石像。

　　满头红发突然被风雪扬起，露出斑斑灰白。

　　日夜交替晨昏轮回，也不知过了多久，吞佛童子感受到洞口气息的变化，微微睁开了眼眸。不必回头，他能看见身后之人被洞外的微光投射在岩壁上的影子，伴随突然之间沉寂下来的风雪，那高挑清瘦的身影不动如山，在吞佛童子记忆中的那名青年剑客缓缓重叠。

　　一道刀光映亮吞佛童子刀削一般的面孔，从身后对准吞佛童子脖颈的一击携带寒冰之气，撞在朱厌的剑柄上，火星四溅。

　　被狂风卷起的乱雪刹那间受到蛊惑一般狂乱地肆虐扑来，飞窜到顶峰之后力竭而坠，缓缓地，缓缓地轻柔飘洒，在这静寂的飘雪中，对视的两位剑客的面孔逐渐清晰，金色的眸和绿色眸忘却了整个世界的存在一般凝视着彼此。

　　[剑雪。]吞佛童子向前迈进一步。

　　[吾乃鸠盘神子。]绿发的青年也上前一步，不过却是抡枪攻击。

　　[你对吾全无印象么？]吞佛童子闪身躲过。

　　[哦，如果你指的是欺骗剑雪无名并且亲手杀了他的过往，吾的确印象深刻。]鸠盘神子手中银枪傲雪的攻势越发凌厉，[吾鸠盘神子有仇必报有债必还，魔界败类吞佛童子，有胆量欺骗吾，就要勇敢地做好受死的精神准备！]

　　[吾对你的意义，莫非只有那绝情一剑而已？]

　　[你只配占有此等分量！]

　　两人周旋几个回合，手中的战枪在狭窄的山洞无法施展开来，很是束手束脚。鸠盘神子见吞佛童子并不肯使出真功夫认真迎战，又不肯脱战离开，略作思考，便知道这山洞必有对方无法舍弃之物。眼神瞄到吞佛童子身后的莲池，与此同时，吞佛童子注视到对手目光所视的方向，心中一冷，朱厌横在莲池冰盖之上，险险地架住下劈的傲雪，迸射的剑气沿着冰盖窜开，干枯的茎叶尽毁，蛛网般的裂缝咔咔作响地蔓延开来。

　　[汝！]吞佛童子横眉。

　　[哦，守着此处莲池做什么？莫非还不死心，盼着一个新生的黑莲留给你们中原正道去洗脑？]鸠盘神子傲雪使力，压得朱厌下沉几寸，[死心吧，吾岂是那种轻易地被三言两语颠倒黑白的人？]

　　朱厌用力一挑，架开傲雪。

　　吞佛童子将朱厌转到后背，突然变得很是安静。

　　鸠盘神子单手指着吞佛童子的鼻尖：[再来啊，好歹你也是魔界的先锋战神，这么快就束手待毙也未免太没有趣味了。]

　　[剑雪。]吞佛童子伸出握紧的左手，[汝忘了么，吾曾经说过，不论你跑的多远，吾一定会把你带回来。]摊开的掌心，露出一颗红色的佛珠。鸠盘神子的目光被其吸引，眼神突然有些触动。

　　[吾将小剑雪沉到莲池里的时候，无意之中在水草间发现了此物。它原本是北域剑邪剑雪无名衣服上的饰物，吾杀死剑邪之后，破戒僧也是将他的尸首带回九九峰莲滫，沉入在这莲池之中，随后死去的剑雪无名□□消散，只剩下这枚佛珠作为他曾经存在于世的凭证，并在多年之后见证吾再次将小剑雪带回他的出生之地。剑雪，这是汝冥冥之中对吾的惩罚么？告诉吾不要自以为是，认为光凭几件鸡毛蒜皮的好事就可以赎清吾之罪过？告诉吾，失去的永远回不来，犯下的过错永远洗不清，曾经亲手杀死你的人，再也没资格回头了么？]

　　鸠盘神子盯着那枚佛珠，神色复杂，眉宇间浮起一丝迟疑的阴云。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抢吞佛童子掌心的佛珠，没想到对方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将鸠盘带进怀里死死抱紧。

　　[下手吧，这一剑，是吾欠你的。]他轻轻吻着鸠盘神子耳鬓的发丝，对着他洁白的耳廓低声私语。怀中柔韧纤长的身体骤然绷紧了，鸠盘神子浑身魔气爆发震开吞佛童子，他揉揉耳朵，瞟一眼吞佛童子，脸色寒冷如霜。

　　傲雪银光涌动，透入吞佛童子胸口，凉彻肺腑。

　　[汝，死不足惜。]拔出傲雪，鸠盘神子转头便走，毫不留恋。身后的吞佛童子露出终于解脱的微笑，寒冷的风雪吹拂起红色的秀发，白色衣袍翻飞，缓缓倾倒于地，躺在生机全无的莲池旁边。

　　雪，纷纷扬扬地吹入洞府，静静地落满衣袖。

　　躲在暗处的魔兵窜入洞府，伸手去探吞佛童子脖子上的动脉，眼见吞佛童子一丝鲜血也未流出，但却气息全无，业已死亡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