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妖怪协会》林覆

6、灵木（六）

　　五分钟前，穿着便服的周孝谦来到了中妖协。
　　他跟韩蒙一起合作过不少案子了，两人上次还被警局的邱局长私下评为“最佳拍档”，可他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妖气缭绕的中妖协。
　　对于妖鬼神魔一类的，周孝谦的胆子跟韩蒙从来不是一个级别的，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弱一些，平日里看个恐怖片都会嗷嗷叫唤。
　　今也不知是吹的什么风，给了他勇气，就想来这中妖协逛逛。

　　蒋芝先眯着眼看到了他，走过去招待了句：“你就是周警官吧？我昨天见过你。”

　　蒋芝的异瞳正盯着他，旗袍将她凹凸多娇的身材衬得刚好，周孝谦的心率顿时有些飙高，他立即有板有眼地做了个稍息立正的姿势，口不择言：“阿、阿姨好！”
　　这一声“阿姨”一出口，周孝谦真的想一枪往自己脑门上嘣！

　　蒋芝的神色自若，并觉得这称呼没什么不妥，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说：“你是来找韩蒙的吧，他正在那间接待室跟卫国庆一起。”

　　“收到！”
　　周孝谦想表现出自己精气神的一面，五指已经并拢放在腿侧，差一点就要肃然起敬来个标准的军礼。
　　待到蒋芝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之后，就走开了。
　　他紧绷的身子才稍微自然了一些，然后用不争气的左手狠狠地打了下自己不争气的右手。

　　过了一会儿，周孝谦才往接待室走去。毕竟这妖协的接待室不比警局的审讯室，外头的玻璃虽然能看得到里面的人在谈话，但没有监听设备，他只好贴着门缝偷听——
　　就在这时，韩蒙刚结束了对话，一把将门拉开了。
　　周孝谦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进去。

　　韩蒙没来得及打趣他一个警察来妖协偷听的事，看到周孝谦，就有些激动地扣住了他的肩膀，“海报，是明星海报！”

　　周孝谦一愣，“什么海报？”

　　“齐小敏和卫蔚的家境差的很多，但是她们都追星，家中都贴了明星的海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很有可能还是同一个……！”

　　周孝谦默了半秒，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就忙跟上了韩蒙往外走的脚步。

　　很快，他们又去到已经封锁的齐家，再一次来到了齐小敏的那间房间。
　　果然，在少女床头的那一面有些凌乱的墙上，他们发现了了四五张格外精美的明星写真海报，这几幅海报上的都是同一个人——辰万里。
　　辰万里是当红的流量小生，也就是两个月前因为一部热播网剧开始大火的，现在街上到处都能看到他的广告牌，粉丝号召力也庞大得惊人。

　　同时在齐小敏的笔袋里，以及书包里，都发现了辰万里的周边勋章与玩偶。
　　连她平时写作业的草稿本上，也都写满了辰万里的名字。
　　看来齐小敏是辰万里的头号迷妹。

　　将这些物证取走之后，两人又及时赶往卫家取证。
　　卫蔚相比齐小敏的性格要内敛一些，家里本来小，海报和周边不多，除了墙上贴着两张比较旧的海报之外，只有书包书皮封面是辰万里。杂物堆里倒是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明星的照片与贴纸。

　　“卫蔚应该没有那么喜欢辰万里，至少没有像齐小敏那么喜欢。”周孝谦突然得出结论。

　　的确，韩蒙直觉这样才符合卫蔚的性格，像她这么一个在父亲口中过分懂事的女孩，确实不太可能疯狂追星。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笑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她贴着海报的位置是他们家搭灶烧饭的地方，油烟味最重，农村有些地方就经常会在做饭的旁边贴报纸和画报吸油烟，海报里的这个‘辰万里’脸都黄了。还有书皮，如果是你很喜欢的人，会用刻着他脸的纸张来包书皮吗？要知道高中生的自我意识已经基本成熟，而且这些课本的使用频率是很高的，就连我八岁的表妹都知道把印着她喜欢动漫人物的包装纸给收集起来，而不是拿出来高频率地使用。”
　　周孝谦业务能力一向不虚，关键时候对受害人以及罪犯的痕迹追踪与心理侧写还是有一套的。

　　韩蒙若有所思，“可是她生前还跟卫国庆约定了，考了第一，就让他给她买辰万里的专辑？”

　　“追星分两种，一种是真心喜欢那个明星，这个占绝大部分；还有一种是随波逐流型，看到身边的人喜欢，如果她不喜欢这个东西，就会觉得自己不合群，这种情况在初高中的小群体中特别常见。像卫蔚这种孩子自尊心强又想融入身边同学的生活，很有可能就会是后者的情况。”
　　周孝谦分析了一通之后，又自我否定道：“不管齐小敏和卫蔚到底喜不喜欢这个辰万里，有多喜欢。这案子真的跟辰万里有关系吗？他现在那么火，喜欢他的迷妹多了去了，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可能是巧合。不过我得告诉你，辰万里乃是一条五百年的蛇妖。”
　　周孝谦：“……”

　　韩蒙沉着面色，就将手机拿给周孝谦看：启丹几分钟前正好将《万妖册》上的一页关于蛇族成员的记载发了过来。
　　韩蒙对这个辰万里本来有个模糊的印象，不过出发前还是让启丹去核对了一下，果然跟他记得没错。

　　-

　　离泰城市中心五十公里外的影视城。
　　辰万里穿着厚重的古装在准备候场，这场戏的其他演员都热得头顶冒烟，唯独他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晒得正欢，白净光滑的皮肤在烈日灼晒下愈发透亮，体态婀娜惬意。

　　“辰哥，我给你打伞。”
　　辰万里瞥了眼小助理，不满地说：“去去去，别挡着我晒太阳。”
　　助理是新来的，不太懂他的习惯，可又怕给自家艺人晒黑不上镜了，左右不是。

　　不一会儿，导演就喊他过去开拍了。
　　他眯着狭长魅惑的眼，格外慵懒地从躺椅上支了起来，一扭一扭地走了过去，直到站好了位，霸道王爷的角色上身，他才将两腿分开，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古装美男。

　　韩蒙和周孝谦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辰万里正情意绵绵跟女演员上演着你侬我侬、生离死别的桥段。
　　虽然辰万里自带的一丝慵懒气质搭配上他那张邪魅的五官，有种“天下本王最帅”的油腻感。但不得不说，他演得还算不错。

　　周孝谦估计是头一回现在看妖演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不对劲，还是不太相信妖怪已经能天衣无缝地在全国人民的镜头下伪装自己——
　　“你说，他真是妖？”他半信半疑。

　　韩蒙笑着地瞥了他眼，“妖的个性一般比较执着，又有妖力加持，只要选对路子，想要做好什么事情，本来就比人简单。改天你可以给你们邱局提提意见，培养出几只妖当出勤警务人员，泰城一带的治安水平肯定能够提高不少。”
　　“咳，这还是算了吧，我怕邱局老人家自己先被吓死……”

　　为了不打草惊蛇引起骚乱，直到这场戏拍摄结束后，韩蒙和周孝谦才在休息棚中找到了辰万里。

　　辰万里一眼就认出了韩蒙这位妖协会长，于是让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先下去，放下冰饮料之后，客客气气地叫了他一声“大王”。
　　韩蒙此时的自然也摆出一幅“微服私访、体恤众妖”的神态，活像个国家领导人在视察优秀先进个人，说：“嗳嗳嗳，低调低调。”

　　周孝谦就很是不解：明明就是来捉嫌疑犯的，却还非得装模作样地来一套亲民访问，接下来是不是还得跟嫌疑犯来一场和平谈判？

　　韩蒙凑近打量了一下他这身行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天辰万里穿得这身戏服就是粉色为主的，硬是将霸道王爷演出了几分柔美俏公子的韵味来。
　　妖怪的习性本来很多是人类捉摸不透的，但是上个世纪某热播剧却很准确地点破了一点：但凡这妖气是什么颜色的，为了掩盖时不时会外泄显形的妖气，妖们通常会选择穿与自己妖气接近的衣服颜色。
　　比如白蛇爱穿白色，青蛇爱穿草绿的，都是这个道理。

　　韩蒙与周孝谦对了一眼，就笑着吹嘘道：“行啊蛇兄，日子混得挺好。最近都在拍戏？”
　　辰万里嘟哝着嘴抱怨：“哎，其实做人挺累的，做明星更累，这也是没办法，接了通告总不能反悔。这部戏拍完了还有一部电影、两档户外综艺。大王呢，是来这边旅游的？”

　　韩蒙私底下是没跟辰万里打过交道的，顶多是互相知道彼此身份。
　　可两人这一开口，就仿佛是在妖道上混了几百年的老朋友，神奇得很。

　　“还有这位难不成是……人民警察？”
　　辰万里的双眼眯成一道缝，就敏感地嗅到了周孝谦身上有手铐的味道，眼角不觉多了几分警惕。

　　韩蒙用手肘往后碰了碰周孝谦，提醒他不必那么紧张，又对辰万里说：“他呢就是我一朋友。妖协事情比较多，从来没有休息。不瞒你说，这两天有个相当棘手的案子，我们追着线索就查到这里来了，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可得告诉我。”

　　辰万里也笑了笑，连连点头说：“那是一定一定的，我能有今天，还不是仰仗妖协给我们在人类社会上盘了一块地出来。敢问大王是在追查什么犯事的妖呢？”

　　韩蒙正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套他的话，周孝谦就先正经地问道：“妖气是粉色的妖，你有见过吗？”

　　“粉色？”
　　辰万里挑了挑眉头，低头自己身上的衣裳，嘴角的笑意有些凝固。

　　韩蒙望着周孝谦这架势，是随时准备拿出警局拷问犯人的那一套，于是低声咳了咳，又对着辰万里笑了笑，想要换个坐姿缓解下此时尴尬的气氛。
　　偏偏这时候，他自个儿的小细腰间滑出了一条黑色斑驳的细链子。
　　这链子看着平平无奇，也就比一般的颈联粗那么一点，可辰万里还是认出了那就是索妖链。

　　索妖链是万年前至邪至毒的妖物，能为妖所用，又令天下所有妖都闻风丧胆。
　　可自从这宝物跟了韩蒙之后倒是有点转性的意思，也是由于他平时没事就把它拿来劈西瓜、勒腰带，磨了这根链子大半的戾气。不过大多妖还是对索妖链有所惧怕的，几年来妖怪们对于韩蒙的敬畏，一半是由于他妖协会长的作为，一半恐怕也是因为这根链子。

　　辰万里一愣，联系起刚才那警察问自己的话，原本眼角的尴尬化作了一丝恐惧，忽而从脚下飘起一道粉色的雾，摇摆着身子化作了一条尖角的红色小细蛇，像条灵活的蚯蚓，从休息棚下的缝隙中溜了出去。

　　周孝谦当场就有些犯晕，往后退了一步：“哎呦我去，还真是条蛇变的——”
　　韩蒙也晕，不过是被气晕的，“蛇族天性敏感多疑，谁让你吓唬他的？”

　　周孝谦盯着地上那根链子，“到底是谁吓唬他？不过你这玩意真有那么邪乎吗？”

　　韩蒙随手拾起锁妖链又揣回了兜里，来不及解释，从嗓子底部撕出一声低吼：“算了，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