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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十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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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破庙,身上依稀还批着适才夜行时淡淡的月光。
却突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坐在中央。
我走上前,从胸口处掏出火折子,点燃一边捡来的树枝,橙色的火苗便立即跳高,映得佛像的脸庞愈发显出悲悯的神情。
“来啦。”我掀起衣襟,席地而坐,淡淡地说。
他不说话,只是捡起个石子扔进火堆中,顿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得好不热闹。
”八王爷今日跟我说了些事情。“见他不语,我主动开口,随后把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他。
”不知为何,我总觉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来。“说完后,我有些苦恼地抓抓头发。
他不语。
“白兄那边进展如何?想必很是辛苦,以我们现在的身份,既要查出线索,又不能打草惊蛇,着实不易。”我叹了口气说道。
他不语。
“其实,或许是我多虑,”我有些迟疑地说道,“白兄不觉得,此次荥县放粮,皇上拨的粮食,未免有些太多了么?”
他不语。
”好好,不说放粮的事,最近未见那名女子的踪影,想到月华的境况,心里总是惴惴得很,总觉要出什么事情的。“我的拳头握紧。
他不语。
”也不知道这番争斗,会有个什么结果。只盼不要苦了百姓,展某也就心安了。“
他不语。
”白玉堂,我自多年前入庙堂以来,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迷惘过,说出来你怕是要笑话在下的吧。“我苦笑。
他依旧不语。
那一个晚上,在开封郊外的破庙里,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对着一个时而是友时而是敌的人,我似乎把一辈子的话都讲完了。
而对面的那个人,也似乎把一辈子的沉默都耗尽在那一晚。
树枝渐渐烧成灰烬,火势也小了下去,我不觉觉得有些微凉。
”白玉堂。。。“我刚开口想劝他回去。
”展昭,“他却突然开口。
”嗯?“我挑眉。
”我四哥找到了丁月华。“他低下头,话语冰冷,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什么!“我立即跳了起来,差点踢到残余的火烬,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责怪之意,”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看她!她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我大嫂照顾着她,她没事。”白玉堂终于起身,看了我一眼却又别开脸去,有些艰难地说,“但有些事情,你。。。还是自己去看下,比较合适。”
快马加鞭,渡船如箭,踏上陷空岛的那刻,一阵鸣亮的鸡鸣声入耳。
我的右眼皮跳得飞速,心底愈发烦躁不安。
提起内力,几个起伏到了府院门口,朱红的大门半掩,轻轻一推便开来。
“直走,而后绕过长廊,到右手边第二个屋子,她在等你。”白玉堂停下脚步,干着嗓子说,“我就不随你去了。”
“好。”我没多想,便立即飞奔过去。
推门入内,卢夫人坐在床榻边,旁边的红木桃花柜上置了一只黄雀绕枝的瓷碗,里面满着黝黑的汁水,而穿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脸朝墙壁侧躺着,露在被褥外面的手腕,愈发纤细和苍白。
见有人进来,卢夫人警觉地回头,看见是我,便自觉让开到了一边。
我走到旁边,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右手,轻轻唤道,”月华,我是展昭,你受苦了。“
她的手却不停地颤抖,以致于我快握不住。
”月华。“我有些心疼地喊道。
她转过脸,平日好看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不仅仅如此,还有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下一刻,她立即甩开我的双手,尖叫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出去,滚出去!”
“月华?”我有些慌乱,“我是熊飞啊!”
“出去!你们这些混蛋!”她竟然不顾一切地撑起身子,拾起枕头,向我扔了过来。
“月华。。”我险险地躲过,刚欲上前,却被卢夫人拦住,只听她低声说道,“你随我出来吧。”
走到屋外,我立即连珠炮发问,“卢夫人,月华这是怎么了?她认不出我?”
卢夫人却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没有直接回答,“你们的事情,五弟一直没有瞒着我们。所以,他暗中托付另几个弟兄,帮忙盯住那个假冒的丁月华,顺便找寻真正的丁姑娘的下落。”
我没有说话,心底却对白玉堂起了感激之情。
“开始几日倒也没发现什么,但就在前天,老四跟着那女子竟然跟出了名堂,眼见着她鬼鬼祟祟地在开封郊外,和几名黑衣男子会合,便当机立断跟踪上那几名男子,结果便进了一处及其偏僻的房子。你知老四武功不济,但心眼多,便用计甩开了看守,就发现了被关在里面的丁月华。“卢夫人说道。
”然后,你们便去救了她出来?“我问。
”是。“她点头。
”可,月华又怎么会变成这番模样?“我蹙眉,不解地问。
”因为,“卢夫人背对着我,身体却微微颤栗,声音也骤然哑了下去,”老四他们几个发现丁姑娘的时候,她的衣衫。。。。“她顿了很久,呢喃道,”已经被撕裂开一片一片,身上也有很多伤痕,展。。。“
”够了!“我大声打断了她的话,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来,拳头紧握,骨节”咯咯“作响。
片刻后,我立即向门口奔去,卢夫人想拦住我,却被轻而易举地闪开,急得她在身后大声叫喊。
是我,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才会让月华遭受这种侮辱。
就算我死千百次,也不能弥补。
刚奔到门口,便被人一把拦住,我停下,拔剑出鞘,冷冷地说,”白玉堂,你若拦我,我便只有连你一道杀了!“
”你不必去。“白玉堂轻声说道,”我四哥已经把他们杀了。“
我突然愣在那边,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以为,去杀了那几名男子,便能替月华报仇,便是对的。
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报仇,抑或只是期待能够减轻一点点心中的愧疚?
可惜,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我仰天长啸,对着门口的盆景一阵乱砍,枝干叶片瞬间零乱地落了一地。
白玉堂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半晌后,我终于冷静下来,“咚”地一声,双膝落地跪倒在白玉堂面前。
“白玉堂,展某这辈子没有求过人,但今日在此,便求你一事,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我机械地说。
“你不必说了,我答应你,这件事情,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若有人违背誓言,哪怕是我几位大哥,白某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白玉堂边说边走到我面前,伸手拉我起来。
我只是呆呆地跪在原地,行尸走肉一般。
天空亮了,
而我的内心,却再也亮不起来。
此后七天,我便一直留在陷空岛。
什么官场争斗,什么黎民苍生,什么社稷安危,我统统不愿去想,
只求月华能够慢慢好转,便别无他求。
别无。
一开始,月华还是裹着被衾缩在角落,尖叫不理我,
后来慢慢变好,竟然允我坐在床榻边,尽管只有一点点。
我便觉得有了希望,尽管这希望犹如狂风中时明时灭的烛火。
七天后。
皇上微服私访,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
看着哭闹了一番后沉沉睡去的月华,我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而后取下巨阙上那个陪伴了我十二年的丝穗,放在她的枕边。
俯下身子,小心地抚摸着她散落在床衾上的青丝,坚定地说,
“月华,等我回来。”
我一愣,只觉这句话曾经,也对另外一个人说过。
甩甩头,不愿多想,我继续道,
“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