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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纸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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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在医院待得太久了,陈秀芳坐上回去的车时,很有些不自在。杨清生怕他妈又出什么事儿,和她一起坐在了车后座。
陈珂在前排开着车子,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上一眼,见陈秀芳情绪稳定下来后,才提议道:“咱们要不要顺便去逛一趟超市?正好伯母回来,去买点菜,咱回去后庆祝一下。”
杨清还没来及回话,陈秀芳就接道:“成,咱去看看吧,我回去给你们焖大虾。”
陈珂一听乐了:“别介,您刚出院,做饭那事我和杨清弄就成。”
杨清也点头:“是啊妈,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安安心心的当您的老佛爷就成。”
说着,车子就停在了超市门口。杨清搀着陈秀芳一起去了地下一层的果蔬区。他经常来这儿买菜,早就混熟了这里的格局,进去后直接奔向目的地。
在一溜新上来的黄瓜面前,杨清左右看了两眼,挑出几根两头还带着黄花的放到篮子里,要去打包。
陈秀芳看了他挑的黄瓜,疑道:“你不是最讨厌黄瓜么?我每次炒的黄瓜你一口没吃过。”
陈珂这时也凑了过来:“大概是口味儿变了。我小时候见到芹菜就皱眉,现在照样吃的挺香。”
陈秀芳一听也对,想想又问了问;“清儿,你都想吃些啥?妈回去给你弄。”
……
“吃什么?”赵焱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手中的杂志,漫不经心回道:“就你不爱的那些我都喜欢。”
杨清瘪了瘪嘴:“别逗我啊。”
“没逗你啊。”赵焱摊手,“今天说好是要听我的,谁叫那么不凑巧,你不喜欢的我都喜欢。黄瓜、茄子、萝卜、鱼,这些你看着买就成。”
杨清坐在原地不愿意动,假装没听到。
赵焱这才抬起头来:“阿清——按你的来也可以,不过嘛,照规矩讲……”他色气的舔了下唇。杨清咦一声,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他气鼓鼓的站起来,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
这时身后的赵焱又来了一句:“我给你挑鱼刺。”
杨清原本失落的心瞬间飘云端上去了,一反常态回头跑回去,在赵焱脑门上来了个响亮的吻,就不管在他身后哭笑不得的赵焱,乐颠颠的出门了。
……
“黄瓜、茄子、萝卜、鱼?” 陈秀芳念了念杨清刚刚说的那几样菜,更疑惑了,“怎么口味儿变这么大?你不是最讨厌吃鱼么,最烦的就是挑刺儿?”
杨清这才回过神来,笑笑:“除了这几样,咱们买什么都行!”
陈秀芳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儿子刚刚说的是反话。不赞同道:“可不能太挑食啊。”
杨清反驳:“但是不喜欢也没办法啊。”
陈珂却在一旁暗了眼眸,他以为那些菜,是杨清喜欢的。
逛完超市,杨清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恰好手机铃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人。
他似乎处在人群之中,背景音很嘈杂,不时有哭声从电话那头传进来。
杨清放下购物袋走到阳台:“喂?”
“再过两小时焱哥就要下葬了。地址是西山墓园。”
杨清皱眉:“所以?”声音和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那边的哭声更大了。
“我希望你能来看看。这墓埋的挺偏的,不好找,你过来看看吧。我知道焱哥挺对不住你的,但是……唉!焱哥他生前也挺记挂你的。算我求你,带上几张你和焱哥的合照吧。”
那人说完就挂了电话。杨清放下电话,趴在阳台上望着西方拥挤的人流。
带合照去干什么?是要烧掉,给地下的人作伴?但是可惜啊,他这里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因为赵焱六年前离开时,带走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包括他和杨清的所有合照。
自那之后杨清从没见过赵焱,如果不算赵焱时不时会在电视或新闻上露脸的话。
杨清试着回忆赵焱的模样,发现最清晰的画面竟然是几天前去参加对方追悼会时,那一副挂在墙上的巨幅黑白照片。
从今往后,那张照片,会被贴在一座石制的墓碑上。因为那个叫赵焱的人,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他将被葬在西山墓园,和他生前最敬重的母亲一起,躺在冰冷的地下。
不过也无所谓不是?反正死人是不会觉得冷的。
杨清去过西山墓园,和赵焱一起去过很多次。赵焱的妈妈就葬在那里。每逢清明和忌日,赵焱都会去拜祭。
有一次,杨清和赵焱为了拜祭赵焱的母亲,很早就起床,一同出门去买烛火和燃香,无意间走进了一家花圈店。
赵焱不喜欢那种纸裁的花。他习惯去花店买各种各样的,还带着晨露的鲜花。也乐于在山路上采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用绳子缠在一起献给他地下的母亲。
所以在察觉到进错了店时,杨清立刻打算带赵焱离开。
赵焱按住了杨清的肩:“既然来了,就看看吧。”他环顾一眼死气沉沉的店内,“或许能发现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花圈店里头阴森森的,只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坐在泛黑的桌子后面。
他一直闭着眼睛,听到来客的动静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安静的好像一个死人,一副人到晚年油尽灯枯的晚年暮色图。
杨清当下就再次打算拖着赵焱出去,赵焱却强硬的拉着杨清在里面转了一圈。
奇怪的是,这家店明明很小,不足十平,杨清却觉得这一圈像是从早晨转到了傍晚。
转完一圈再次经过店门时,杨清特意忘了眼天色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偶尔会有背着书包的学生从门前经过。
赵焱揉了揉他的头,从门前挑选了一朵手掌大小的白色菊花。杨清收回放在门前行人身上的视线,和赵焱一起走向柜台。
那个一直都非常安静的老头却看也不看赵焱,枯瘦干瘪的手指直指着赵焱身后的杨清,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嘶哑难听,宛如鬼泣。
可杨清却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你来买。”
……
厨房里传来米粥的香气,杨清转身,看到陈珂一脸担忧。
“你怎么了?浑浑噩噩的?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杨清摇摇头,“没事,谢谢。”
他走进厨房围上围裙,将陈秀芳和意图帮忙的陈珂赶出去,拿出一个土豆熟练的切了。
陈秀芳立在门口吃惊的说:“我都不知道清儿你还会做饭!”
杨清父亲在世时,样样都好,家务平摊工资上交,唯独对做饭一事充满抵触,奉行君子远庖厨的原则。
陈秀芳则会在他父亲高声阐述这一君子都奉行的原则时,捂住杨清的耳朵:“别听他那套歪理,你爸他只是个单纯的厨房杀手罢了。”
杨清起初不理解何为厨房杀手,直到他因为煮一锅简单的米饭而差点烧了整个厨房的时候,他才惊觉——原来他和他爸爸一样。
自那之后,陈秀芳把厨房列为杨清父子的禁地,禁止他二人踏入一步。
如今看到杨清在曾经的禁地
,熟练的切菜做饭,陈秀芳低下头,“清儿,是我不……”
“妈。”
杨清打断她的话,“都过去了。”他把切好过水的土豆丝丢进热好的油锅里,噗滋噗滋的声音同土豆的香气一起,溢满了整个厨房。
“自己做饭挺好的。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人管着。”
杨清是在赵焱离开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原来他之所以学不会做饭,不是因为什么厨房杀手的遗传,而是因为有人会毫无怨言的给他做好一切。
但是,当这个人离开了,做饭也就变得很自然了,毕竟外卖吃多了,总会腻的。
很快,一盘香气四溢的酸辣土豆丝出锅,杨清郑重的将它交给站在厨房门口观望的陈秀芳:“以后,这里是您的禁地,陈秀芳女士。”
陈秀芳接过来,带起眼角周围的纹路:“没有例外时候?”
“唔——”杨清托腮沉思,“焖大虾的时候除外。”
“只有焖大虾的时候。腌鸡爪和炸鱼干的时候勒?”
“也除外。”
“那还有做扣肉,晒腊肉的时候……”
“额……也,也除外……?”
“那……”
杨清连忙告饶:“行了行了,妈你赶紧把菜端走吧。”
陈秀芳大笑着离开。在客厅里的陈珂探出头来,“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么?”
“是我这儿子,他实在太逗了……”
陈秀芳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杨清倚在厨房门口听了会儿,不由露出一个笑来。自从他父亲离世,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他母亲这样爽朗的笑声了。
“真好啊。”杨清喃喃,“真好啊。”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和家人一起吃饭还要好的事情了。
那顿饭,杨清吃得很开心,好像将赵焱的葬礼完全抛在了脑后。
饭后,陈珂告辞离开。陈秀芳有些犯困,被杨清搀回了卧室。他给陈秀芳盖上毯子。拉上窗帘,只留下一个缝隙让阳光透过。
“妈。”他坐在床边,“你睡吧。”
“你呢?”
“我在旁边看着,等你睡着了就出去。”
“那就和我说说话吧,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这些年你过的开心么?”
“很开心,妈。我这些年过的很开心。”他给陈秀芳掖好毯子,“小叔叔对我很好,表姐也经常会来看我。”
“没有喜欢的人么?”
杨清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尽管在昏暗中陈秀芳看不见他的动作。
“有。”他没有否认,“曾经有一个。不过后来,我们分开了。”
“你还喜欢他么?”
“不喜欢了。”这次杨清没有犹豫,“很早就放下了。”
“是赵焱那小伙么?”
“是。”没问陈秀芳是怎么知道赵焱这人的。
“我从新闻上看了,焱小子要下葬了,人死如灯灭。”陈秀芳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盖在杨清手上,“你若不介意,就代替我这老婆子去和他道声别吧。”
“好。”杨清回握住陈秀芳的手,“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