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毒》神奈

43、雪满西楼

　　这一天傍晚时分，莫青君派人过来请阮青玉，说是在白羽生住的西苑设下了酒宴，请她过去热闹热闹。
　　但他明明知道她是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起用餐的，还请她过去赴宴。真是别有用心啊……莫青君，你操之过急了。
　　阮青玉坐在妆镜台前，拿着沉香木的梳子打理着前边的长发。她是毒美人，没人碰得了她，除了云楚衣。所以，无论是丫鬟还是白羽生，若是碰到她，只有死路一条。还剩下一些时间，生儿，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再糊涂，可怨不得我了。
　　丫鬟用帕子裹着珠钗递给阮青玉，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拿起盒中橄榄石做的簪子绾了头发。丫鬟看着她不敢发一言，但眼前的女子就算是只戴了如此简约的簪也能够魅惑所有男人的心，就算她只剩下一张脸。
　　“把莫青君送来的衣裳拿过来。”
　　丫鬟根本没有提衣服的事，但她却这般问了，叫丫鬟暗暗惊讶，然后捧来衣裳递给她。
　　阮青玉起身,脱去身上的单衣，将衣裳一件件穿上，然后在外头围了雪色裘质披肩，衬出她的肌肤，流露出冷冷的妖美。
　　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放进袖口，她便移动步子向门外走去。
　　因为丫鬟没被叫去，所以只能呆在原地等。她站在阮青玉的妆镜台前，想拿起她的东西看看，哪怕是她刚用过的梳子也成。但她又怕她会在不知觉中丧了命，因为她的主人说她是毒美人。
　　丫鬟有些失落，却在她拿绿色簪子的盒子里看见了另外一支红色的簪子，简单而普通，但一想到是她的东西，她就忍不住认为它是世间最名贵，最稀罕的东西。再一想，她真是个连女人都要仰慕上的女子呢……

　　虽说是让她去赴宴的，但阮青玉还是径直就去了白羽生的房间。
　　屋子里生了火，给房间刷上了暖色调，熔熔一片。
　　阮青玉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雪花飘落进来。今天的雪下得温柔，下得安静，落进掌心化成了点点的水。抬头看向夜空，深黑色的天穹里一片又一片落下，惨白的，晶莹的东西。
　　白羽生喝的醉醺醺地进来。走进屋便看见阮青玉坐在里头，心里一阵欢悦。
　　屋子里是生了火，但她却坐得远远的，一如她的性子那般冷傲。
　　阮青玉转过身来看他，眉头一皱。
　　莫青君做得真彻底，竟能把他灌醉了送来。也是，就算他醉了他也不会任别人宰割的，唯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放下任何的戒备。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白羽生却没有醉。
　　“锦儿，你真的与他联起手来杀我吗？你当真舍得？”白羽生看着她，静静地，眼中却满是悲伤与惆怅。这种痛同她被他背叛是一样的吧？明明是自己最在乎的人，却是让自己伤痕累累的人。他们是一样的，一样违背着自己的心意，到了最后却让自己都怨恨自己。
　　阮青玉没想到他没有醉，也没想到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让她为难，让她心软，让她后悔……
　　这让她想到了云楚衣。他对她的背叛和白羽生对她的背叛其实是一样的，她终究是明白过来，之所以满腔仇恨地想要报复他，也是因为他突然就从她相信的人变成了让她不得不怨恨的人。
　　阮青玉叹气，走到他面前：“我不舍得杀你，但轩秀因为你落入他的手中，你们……我只有选择一个，而你，首先让我失望了。”
　　“那你就要牺牲我吗？你没看见我比他更多地爱着你吗？”白羽生突然从过来，疯狂地摇着她的身体，泪水在他的眼角淌下。
　　阮青玉不敢看他的眼睛。
　　生儿哭了。就算是家破人亡他也没有哭过，如今却……很心痛吧？自己喜欢的人却计划着想要杀死他。
　　阮青玉一咳，血液顺着嘴角流出来。白羽生见了，也安静了下来，放开了阮青玉的双臂，转过身去不去看她。
　　“你走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只要答应我，在我死了之后救出轩秀，然后帮他重建毓秀楼便可以了。”
　　“我不会帮他的。”
　　“你难道还要我恨你吗？！”阮青玉朝他喊去。
　　白羽生一惊。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喊他的。
　　“锦儿……”
　　“算了，让我杀了你还干净点。”阮青玉摇着头看他，向后退去。
　　白羽生低下头，片刻，他抬起头来，向她笑了笑。这让阮青玉的心忽然地一紧。
　　白羽生向她靠近，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阮青玉退后几步，随没想到白羽生会主动过来受死，但她还没有准备好要亲手杀了他，她下不了手。
　　“锦儿，答应我，就让我抱一会。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答应我……”他步步向她逼来，她不得不步步后退。
　　“你想做什么？你不知道碰到我你会死的吗？”
　　白羽生笑了笑：“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将你抱入怀里。”
　　阮青玉不知道他突然间是怎么了，但他的笑却让她看到了对死亡坦然。
　　“你会死的。你不要你的华阳宫了吗？”后背贴到里室的门，阮青玉只能退进去。
　　白羽生却摇摇头，继续向她走来：“你都没了，我还要华阳宫做什么。”
　　“我还没有死。”
　　“快死了，不是吗？”他凄然一笑，让她也感觉到了苦涩。
　　最后，白羽生一推，他们便一起跌入了浴桶中，水色瞬间变得兰青，并在水面上升起水蓝色的雾气。
　　跌落的那一刻，阮青玉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难怪每次洗澡总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脑子也有些片段画过，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身边的白羽生闷哼出声，阮青玉连忙回过神来，爬出浴桶，然后将他拖了出来。
　　湿漉漉地倒在地上，白羽生却最终将阮青玉拥入了怀中，冰冷地。阮青玉想要挣脱开他，但他却抱得越紧了，似乎永远都不肯放她走了。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但阮青玉就是不明白，就算是白羽生想要占有她，也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啊？他不笨，也不会做这样不划算的事情。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在她眼里所谓的只是依赖之情的“爱情”。
　　阮青玉也不挣扎了，由着他抱着，像是小的时候摔了跤也不喊疼，趴在她身上却哭得唏哩哗啦。
　　“锦儿，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只可惜……”他顿了顿，阮青玉却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正在颤抖着，“只可惜，是最后一次了……”
　　白羽生又闷哼了一声，然后放开她，看着她的脸。
　　他的手抚上阮青玉的脸颊，她看见他的手指已经青灰色了。
　　阮青玉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要死也不能这么死啊，会很丑的。”
　　白羽生笑笑，青藤爬上他的脖子。
　　阮青玉的眼泪落下来，于是她慌忙将他搂紧在怀里。
　　“锦儿。”白羽生轻轻地唤她，“去到钟家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我这一生就那样惨惨淡淡地过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就连死亡也不让我和爹娘在一起。锦儿你是第一个真心对我的，所以我要回报你，不惜一切。”
　　“别说了。”会很累的……
　　“我喜欢和锦儿呆在一起，但是我想让你不用那么辛苦，所以我任由钟轩秀在你身边，而自己……自己去到华阳宫。我的一切努力全部都是为了可以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够帮到你，但是我好像错了，我以为你也会像我等你一样等我……”
　　阮青玉动容了，她抱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我没有与他在一起。”
　　“我知道。”白羽生笑笑，“但你还是会死在他的手里，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把你要回身边，就算你只把我当作是弟弟。”
　　“生儿……”
　　“锦姐姐……”
　　阮青玉终于没有忍住，哭出声来，捧着他的脸替他擦去泪水：“何苦呢，为了我这样的人？”
　　她终究是心痛了。她不想杀他的，真的不想……可那样好的一个人却几乎半死在了她的怀中。她不怨他了，也不很他，她只是心疼，这样好的一个少年就要唤着她的名字离开了……
　　“锦姐姐，我想死在你前头，我不想看到你先死去……”
　　此时，那绿意缭绕的藤蔓已经布上他的眼睛。他的嘴角流出黑红色的血液。
　　“傻瓜，我还没死呢。”要是我死不了怎么办？要是我死不了怎么办呀，生儿……阮青玉却依旧是没有办法说出这种话来，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就没能说句他爱听的呢？在他死去的时候。
　　他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冷去，然后安静地，那个少年便没了声响，永永远远地没了声响……
　　月上西楼，血色染了冰冷的雾气，兰青一片，清冷一片，殷红一片。

　　白衣少年负手而立，头戴玉冠，面容俊秀，衣袂飞翻，一双浓黑的眼睛很不悦地盯着云楚衣。

　　阮青玉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十米以外是那个身穿华丽衣衫的少年。

　　想着心事，方抬头，便看见高处石阶的尽头站了个少年，白衣翩翩，让阮青玉都快恨为何他是她的弟弟了，如此俊美的一个人，该有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啊？

　　大厅中坐了个姣好少年。白皙的容颜，殷红的纯色，柔媚的眼睛，害得一旁伺候的丫鬟都红了脸。那少年优雅地端起茶杯，微微呡了一口。

　　刚下过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他却同她一样穿得单薄，阮青玉却又一次升起了心疼。满是白雪的石板路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一前一后地向前方蔓延。

　　白羽生看着她，静静地，眼中却满是悲伤与惆怅。

　　白羽生突然从过来，疯狂地摇着她的身体，泪水在他的眼角淌下。

　　“但是我好像错了，我以为你也会像我等你一样等我……锦姐姐，我想死在你前头。”

　　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白羽生的漂亮少年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
但是……尽管是我写的，但这次我的确是感觉到悲伤了。
我舍不得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