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犬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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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
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奇妙的音律。向送自己回来的部下道谢后马斯坦关上车门，他没有撑伞，推开装饰大于实际作用的低矮院门后几步踏入能遮蔽雨丝的门廊。
回来的路上就在想，摆在他那颇有生活情调的房东的金属围栏上的花盆果不其然遭了秧。
东城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来的又大又急。马斯坦抄着手在门廊站了会儿，确定如果今晚偷懒、这几盆花一个都别想活后长长地从鼻腔叹出口气。
门没锁；
马斯坦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对踢着拖鞋、磨磨蹭蹭出现的房客说：“你总让我觉得遭到了入室抢劫。”
阿菲尔被说得莫名其妙。没等青年问询，“雨下得有些大，来把花搬去二楼。”马斯坦说着两步迈至有雨断断续续滴落的屋檐边缘。他一手拎起一盆花，肩膀上的厚重黑风衣很快打湿一片。
重新转回门廊便见大少爷有些犹豫地站着；
马斯坦没作声，视线机智地在这人身上溜了一圈。阿菲尔良好的军事训练怕是都用在了这一刻。两人一声不吭，隆隆雨声更是为室内添上无形的张力。最终焰之大佐黑色的眉微地抬起一寸，对阿菲尔若无其事地垂在身侧、但无奈长度从背后露出一小截的水管几乎提不起叹气的力气。
“你把那节水管焐热了它也不会自己按回去。……先来搬花。”
阿菲尔点头。想了想又强调，“一点小事故。”
马斯坦嗯了声“应该不用给格拉曼中将交检讨。”——等声音连带白色薄袜皆和着哐哐声消失在二楼，阿菲尔才提着水管退回盥洗室。
盥洗室的‘一点小事故’完全没能控制住它自己。
塑料拖鞋和剃须刀浮在水里，淋浴器打出一道喷泉，人在光线在浴缸源源不断涌出的水上洒了一层粼粼碎光。
怕是连放水管的地方都没有。布拉德雷中佐选择坦白从宽。
“谁给你的自信坦白能从宽？”
马斯坦质问。他高高挽起裤腿站在浴缸里。这个浴缸自从买回来一次都没装过这么多水，耳边儿雨敲得窗户啪塔啪塔响，马斯坦探手下去摸了半天也没搞懂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法理精神，先生。”偏生搞事精还答的一本正经。
青年收拾完花盆索性搬了小板凳坐在盥洗室门口。
阿菲尔穿一件咖色衬衫，纽扣开着一颗。马斯坦视线穿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青年睫毛颤了两下，仿佛存在于可可罗时代油画中的虹膜径直地望过来，“坦白从宽、抗拒不从严。按理来说马斯坦大佐不该干涉司法，但无罪推定原则还是记住比较好。”
马斯坦抹了把自己湿漉漉的脸，“我要给你订宾馆了。”
阿菲尔乖乖举手，“对不起。”
十分钟后，接到求救电话的维琴佐进了门，棕发军人咬着烟一脸无奈，“是我的号码看起来像通下水的、还是我长了张会通下水的脸？”
说着，实干派的军人倒也撸起裤腿蹚了进去；
又过了五分钟，连叹气都觉得麻烦的霍克艾中尉带着管道工人，抱臂看三个在枪林弹雨和虎豹豺狼间来去自如的军人在沙发上谴责东城糟糕的下水系统。怕是都只有三岁。阿菲尔一只手将头发擦得乱糟糟，被马斯坦拽过去、压着头狠狠擦了两下，然后黑发男人动作停下，说：要是炼金术的话……
烦死个人。
无能党积威已久的大姐头用眼神秒杀众人。得到马斯坦明天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的誓言（毒誓）后，又是一阵叮叮咚咚，渡过迁徙期的大草原般再最后一名部下离开后重新安静下来。
离零点还有二十分钟；
两个什么都没吃、折腾到现在的人各自在沙发上歪了一会儿。马斯坦的目光透过浅薄的光线看青年单手勾起一本书。或许是雨声太嘈杂的缘故，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心中颇带歉意地谈起视情况而言并不很让人愉快的话题。
“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想。你和以前一样，不像会有固定落脚点的人。”
“嗯，在西城都睡桥洞。”
马斯坦没理他不软不硬的玩笑话。“走到现在全是突发状况。……如果没有被莫名其妙的踢得全国跑，准备就着工作定居西城吗？”
单手拖着硬壳精装书任意翻开一页。
阿菲尔就着视线落下的部分逐行逐字地读下去。他思考定居。——压在喉口的一句是有了‘家庭’和‘家人’才彻底称得上。但想也知道马斯坦没说那些。对于他们来讲定居二字只有最表层的意思，任职、炼金术或者其他能与飞黄腾达联系上的、具有现实性目的性的东西。
“你知道那百分之八十就不取决于我。”
阿菲尔斟酌词句，“几个信任的部下也不全是本地人。倒想过定居来着。”
“斯卡的事情后，中央有国家资格的人一下空出很多席位。”
马斯坦坐起身。他没有看阿菲尔。压抑在肋下、如潮水般蔓延并随心脏一次次搏动的什么流向四肢，满室只有雨声，他听自己冷静地续道：“我很可能调职过去。你曾经说愿意成为我的助力，何不趁此机会回到中央，就近……帮助我呢？”
——你愿意成为我的助力；
兜头被这句话砸中，阿菲尔从书上抬起眼；他受惊了似地眼角微地睁大了些。
话是在东部的屠杀战场上说过的；
他们当时精神状态一个比一个差劲，无论如何没想到马斯坦会再提这一茬。
曾在最美好的年龄有一段令人回味的情感经历，——但回忆起来，他们间拥有的更多还是金属钢刀插入胸口翻转造成的复杂性伤口。这与对方无关。只是碰巧一起经历这件事便注定了有着拔群口才、能够同任何人口腹蜜剑的焰之炼金术师选择比呼吸还谨慎的措辞。
阿菲尔亦只能放下书；
他随呼吸深深敛起眉眼、又松开。
垂了眼睑无意义地注视自己的手背，确认五指存在般地收敛掌心。
他想彻底放弃思考的独断道：你没有我也能爬上去；毕竟就是这么一种人。
但良久的沉默后，青年中佐仅是比在古雷达的谈判桌上无措一百倍地触了触自己的发尾。
东城某独栋二层小楼，光线明朗的客厅。
好在马斯坦没让这场沉默持续太久。黑发男人细碎的刘海下沉着黑色的眼，他稍微偏头，有些释然，又溢满无奈意味地挑了下嘴角。
“好了不说这些。”他站起身，“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两块葡萄干面包。”
……
狩猎战当夜
马斯坦在火车中转站的值班室被叫醒。
维琴佐放下手，“大将那边儿还是没消息。”
不到一个小时的短暂睡眠根本补充不了战斗损耗的精力。马斯坦坐在椅子上，僵硬地放下抱臂的手。“没有消息。”他快速整理思路，“中央那里设有三处定时发回消息的联络点。除非启动大规模的屏蔽设备，要么大量人力，除了这些我们设想不到的手段会是什么？”
维琴佐给出中肯的意见：“三处联络点定下的时长不一样，距离也远。拿西边儿的作战平均实力衡量怕是要支出一整个通讯连。”
马斯坦头疼地点点眉心，“……真是大手笔啊。”
中转站离东城5小时，到中央市还要走上整整两天多。
军部、第五研究所、作为守门人的杀不死的怪物与追击斯卡的野兽。
中转站的候车室烧着煤炭炉。马斯坦在满室煤炉独特的气味中沉默下去。
根据计划，若以马尔科为诱饵、能在火车上顺利抓到什么一定要在这个中转站下车，等待中央方面的消息。布拉德雷中佐就身份与实力而言皆是最佳人选，——军部有染，他们有必要知道这种病毒式的蔓延究竟停留在哪一个等级。
此时以是否传回信息做衡量标准。
三处联络点全灭？
马斯坦一时竟是难以抑制笑意。真可怕……对面的实力展现要么和怪物同级的超现实，要么在身份、能力上完压阿菲尔，答案未免鲜明得叫人毛骨悚然。
有火车通过，狭小的值班室玻璃随之咣啷作响。
马斯坦顺着轻微的锁链声看向格拉特尼。胖胖的不死者窝在墙角，被锁链固定，拿步枪的两名士兵寸步不离地绷着脊背。
格拉特尼并未对他的视线做出反应。盯着地面，声音低低地叫“拉斯特”。
“大佐，我们现在——”
“等。”
“等……布拉德雷中佐的消息？”
“等那位狡猾的中佐藏起的最后的鬼牌过来。”马斯坦还是语焉不详。他不再解释，侧过脸玻璃旋即映出黑发男人疲惫却清明的眼神。暂留的火车开动。灯光一节节划过，微地照亮马斯坦军装领口苍白的绷带。
“鬼牌啊，”
维琴佐若有所思地拨弄两下打火机，“倒是能想起一个大麻烦来。”
凌晨4时28分
值班室的门被以呼吸般自然的间隙敲响两次。维琴佐抬手摸出手/枪，给士兵们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后靠近。他脊背黑豹样地贴服门框，一手扭动门把。
从门锁轻响到看清来人不过瞬间。棕发军人挑眉，动作闪电般地拉开门，吓得几名士兵一颤，便见维琴佐枪口一挑、顺走来人的帽子斜斜落在自己头上。
“呿，吓死人了。大将还真舍得派你过来。”
来人穿长至腿弯的风衣。被顺走帽子、伊泽拉一缕未固定好的刘海落在眼角。
现实就是没得到任何通知的临危受命。伊泽拉在维琴佐探枪过来时下意识地偏了下头，斜睨同僚一眼，“除了遗憾没人帮他对付研究课的吃钱怪外，没什么舍不得的。”
“你可以考虑给咱们大将发次脾气，”
维琴佐让开门。“免得他把你越使唤越顺手。”之前听对话便有猜测，露出面容的男人仍让马斯坦有些惊讶地点了点沙发扶手。刚从加急列车上下来，伊泽拉·科弗瑞上尉的领口颇有些风尘仆仆的皱着。他将行李箱塞给维琴佐，向马斯坦走了几步、军靴啪地一并行了个利落的军礼。
“西方司令部上尉、伊泽拉·科弗瑞向您报道。”
灰色头发，眼里凝着新雨后的大理石般亮眼的绿意；
布拉德雷麾下的第一智囊脊背如插入钢筋般挺得笔直，举手投足，让人联想到每个零件都被压缩、制作得精巧的机械。
马斯坦回礼，复与他握手，“早有耳闻，科弗瑞上尉。”
曾在一个月前的信件中如数拨开和平下无秩序的现状；
鬼牌。——半个小时后，马斯坦携几名护卫带着格拉特尼登上前往中央的火车。他们不再等阿菲尔很有可能无法传递过来的消息；维琴佐带马尔科回东部，至于马斯坦，则被要求去向这场游戏的制定者询问参加的规则。
不管什么怪物，什么狩猎。
伊泽拉在一杯咖啡间冷静阐述。我们身在体制内，那么从开始面对的就是国家层面的变节。军政府、……暂且这么称呼，军政府构筑更为宏大的愿景，那么与其在暗地里行动，以主张和态度作为蚁穴，去他们的千里长堤上留下啮痕才是该做的最初一步。
……当然，前提是对方愿意停留在正常制度规制的伦理上。
火车行至清晨，地平线上毫无阻挡迸溅的晨光逐渐盈满了马斯坦的眼。
灰色头发，说至最后疲惫地摘下镜框的伊泽拉像一道摆脱不掉的影子。他在徐徐炭火前沉默良久，说：布拉德雷中佐在天平上摆着的从来就是自己的命。……我不太想去设想对您公不公平这件事儿。那个人是我们的上司；无所谓用您的仕途去换。
还真是敢说啊；一个个的。
马斯坦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在火车咯得人脖子生疼的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对在西部缩头藏尾的待了四年，总让他怀疑人是不是已经死了的阿菲尔，亲信们话语中的反馈是个雷厉风行、思虑颇多又总是带着股破釜沉舟气势的人。
马斯坦不免对这种印象感到陌生。
拿命赌？听起来像露出犬齿划得人掌心鲜血淋漓的模样。——然而，其实是相反的不是吗？就在前一周、他冒着被中尉爆头的风险忙里偷闲地将贤者之石的切片固定下形状，来不及分享，被格拉曼中将叫去办公室，递来一份署名是阿菲尔·布拉德雷的行动申请报告。
【狩猎】
他读完，几乎要为其中的敢死队精神笑出声。
同样以二十多岁年龄得到校级军衔，国家炼金术师，各自在政治上也是颇有建树。
但是归根结底，充满求知欲与冒险精神、看似沉稳内里却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的阿菲尔和他是不同的人。马斯坦设想的大局被打破，运筹帷幄的政治家当晚在家里抓出埋头看书的阿菲尔，劈头盖脸指责一顿，衡权利弊之后也只得到一个不咸不淡的嗯。
“我知道。计划里也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你，”
阿菲尔像是难以理解他为什么生气一样皱起眉。一边儿是空荡荡的袖管，另手抬起来比划了个三角形，“你越往上、放东西越是要小心。如果不是十拿九稳我自然不会把你扯进来，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马斯坦被气笑。劈手拽过阿菲尔的领子，对视时黑色的虹膜沉得看不见底。
“你是不是16岁之后情商就被狗吃了？”
阿菲尔也是来了火气。“你什么毛……？！”没等他扯回自己的领子、再给马斯坦下盘一脚打出一套精彩的连击就兀地停了动作。
径直被扯近咬了嘴（是咬没毛病）。白发青年当场愣住，几个动作来回便尝到血腥味儿。马斯坦平时面对女人的绅士扔了个干净，就着阿菲尔坐在地上的姿势一把将人抵在墙上，没管青年后脑磕在墙上的响亮一声，一把握住阿菲尔条件反射抬起的手、用了技巧卡住脉门按在耳边的墙壁。
舌头长驱直入，扫过齿列从上颚一路舔吮至喉口；
阿菲尔猩红色的眼眯起，他刚抬起腿，马斯坦便粗暴地直接用膝盖顶了上来。小腹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阿菲尔自唇舌相交间溢出一声痛呼，继而径直被马斯坦空出的另一手卡住半张脸，脸颊被卡得酸痛更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场角力与厮杀；
不带任何浪漫意味，恍若在谈判桌对面就坐的政敌挂起虚伪与蛇的笑脸。然而终究在唇色摩擦间荷尔蒙分泌，温度上升，在上颚逐渐泛起的绵密痒意下抑制不住地呼吸微急。
片刻后，阿菲尔手臂陡然发力掀开马斯坦的钳制。
白发青年却未暴起照着马斯坦白净的包子脸上就是一拳。桌上亮着昏暗的灯光，堆满书籍的室内，被抵在墙角的阿菲尔像是生生憋下一句骂话，他指尖颤了颤，出乎马斯坦预料地沉默而压抑地别开脑袋。
“阿菲尔，你又要去冒险了。”
马斯坦不为所动地抬起青年的下巴。
“习惯、甚至无意识地享受着濒死感，那么多次只剩一口气的倒在我面前。……这次呢，你有打算活着回来吗？”
他黑沉沉的眼望进阿菲尔眼里；
手部却截然相反，撩开些细碎的白色刘海，动作温和地用指节划过耳框。阿菲尔烫到了似地避了避。马斯坦毫无反应，直到那一侧耳朵不留空隙地与自己的掌心贴合。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犬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