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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取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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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归政以来,刘后一直居承宁宫,史料记载这位太后,出身不算高贵,却才华超群,通晓古今书史,熟知政事,真宗在世,也多赖她想助。赵祯即位时,不过十一岁,虽非刘后亲子,却视若己出,克尽母职,摄政处理朝务,颇有政绩。
刘后掌权日久,不愿归政于赵祯,难免引起一些大臣议论,朝中渐分为帝、后两党,相互擎制,幸而刘后尚能自省,且赵祯对她一向恭孝唯谨,最终帝大婚后,彻底还政于他。
赵祯銮驾至承宁宫前,早有一群太监宫女掌灯上前跪接,夏林已遣心腹小太监打听清楚,悄悄回报,方才庞贵妃来承宁宫请安。
赵祯心中不悦,当年刘后虽得真宗宠幸,却因出身非公卿之家,一直无法荣登后位,庞吉曾多方出力促成此事,刘后心生感激,对于庞家一向照顾有嘉。赵祯为太子时,刘后一力推荐庞吉做了太子太傅,帝师之一,赵祯即位后,又封为太师,辅佐朝政。
庞妃天生丽质,聪明伶俐,入宫后,甚得刘后之心,赵祯亦是十分宠爱,不过今日她去承宁宫请安,所为何事,赵祯心知肚明,磨磨蹭蹭地缓步进宫,却在想若提及庞昱一案,该如何应答。
刘后端坐宫中锦榻之上,赵祯恭恭敬敬地请过安,坐于旁侧,“皇儿近日政事辛苦,哀家特命人做了几道糕点,给皇儿尝尝。”刘后语气温和,将桌上一盘花式复杂,颜色鲜艳的点心命宫女递到赵祯面前。很普通帝后母子之间的开场白。
赵祯刚用过晚膳,哪里吃得下,不过既然是母后命人特制的,怎么样也得意思一下,遂道了谢,拿起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却见刘后道:“皇儿刚用了晚膳,点心虽好,吃不下也不必勉强。”
赵祯一时不知如何回话才是,要说没饱,敢饿着皇帝,那底下一大帮服侍的太监倾刻便要倒大霉,若说饱了,为讨刘后欢心将点心强硬塞下去,又太显矫情,心里琢磨着此话必有他意,将点心放回盘中。
刘后吩咐道:“内侍,将这盘糕点收好,一会送去御书房。”转而笑着对赵祯道:“今后若有难决之事,何妨说于哀家听,你我母子凡事皆可商议,皇儿实不必为难自己。”
赵祯听了,便知刘后有心要过问庞昱一案,却要他先开口,于是摆出了一副恭顺的模样:“儿臣正为包拯一案难决,想来请教母后。”
“哀家听说了此事,庞昱陈州放粮,贪污赈灾银两,皇儿下旨押解回京候审,却被包拯当堂铡了,太师金殿之上,告包拯抗旨不遵,展昭故意阻挠传旨,皇儿打算如何处置这桩公案?”刘后淡淡问道。
“儿臣觉得庞昱辜负圣恩,理应法办,然包拯擅自处置,有违圣意,亦有不妥之处,如今朝臣有参庞昱的,亦有参包拯的,故而为难。”赵祯只字不提展昭,欲让其至身事外。
“那庞昱所犯之罪,一死已抵之,包拯若不处置,何以服众,亦难向庞家交待?只是办重了,群臣难免异议,哀家听闻王丞相与八王爷等重臣联名保奏包拯,也知他素来为官清正,断狱英明……”说至此,刘后又叹了口气道:“哀家倒有个主意,陈州之事,若非展昭故意阻挠传旨,庞昱未必被铡,皇儿若欲开脱包拯,只需重办展昭,便可安抚庞家。”
“什么!”赵祯直直地从锦凳上站了起来,情急之下说话也欠思量。“母后,这事与展昭何干,岂能胡乱攀诬。”
刘后显然对赵祯如此过激反应始料未及,本来处理朝政与军政没什么不同,丢车保帅是常用的招术,皇儿怎会有此一说?心里蓦地闪过一些后宫传闻,原以为那只是无稽之谈,如今看来……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刘后默默地瞧着赵祯,眼神虽不严厉,却有一股难言的威势。缓缓地道:“哀家倒要听听,怎么不干展昭之事?难道前往陈州传旨的内侍胆大包天,无中生有,在府衙外阻挠圣旨传达之人并非展昭?”
赵祯不敢目视刘后,暗愧自己一时失态,坐回锦凳之上低语道:“展昭只是奉命行事,若无包拯授意,焉能如此。”
刘后依旧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包拯不能办,展昭又不愿办,皇儿想如何安抚庞家?”
赵祯一时语塞,他原本应了展昭,不会太为难包拯,但太师及贵妃处要如何安抚,的确不曾深思,这种事情,想起都觉得头痛,好在自己是皇帝,烦心的事,完全可以召几个大臣来解决,那些人平时食君之禄,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为君分忧吗?如今刘后问起,又不能胡乱应付,沉呤了半晌才道:“儿臣想对庞家重加封赏。”
刘后听了一皱眉,摒退左右,只与赵祯两个母子相对,平静地道:“皇儿,庞太师已位极人臣,庞贵妃离皇后之位亦只一步之遥,还要如何加封?你可曾想过,庞昱一条命,岂是加封便能了事的?庞家次子庞统,现在兰州为副帅,与西夏对峙,手中握有数万大军,朝中太师的门生弟子众多,此事处置不当,便会引起政局动荡,庞家若有异心,非朝廷之福。而包拯素来耿直,且精通政务,又得八贤王等人器重,罚得重了,必寒众人之心,又失一人才。展昭不过一介武夫,这样的人,朝中多的是,且他为人忠义,为包拯之事长跪宫中自认罪责,皇儿恕了包拯,只办展昭,他也定然无怨。”
赵祯缄默,不得不说,刘后执政多年,审时度势,所见所虑十分正确,换作其他人,赵祯必是照做无异,如今要处置的人是展昭,无论如何他也下不了这个手。“母后,展昭虽只是个御前侍卫,然而忠心可鉴,数次救朕于危难,儿臣实不忍负之。”
刘后轻语道:“哀家怎会不知展昭对皇儿的忠心?故而并未要你取他性命。”
赵祯闻言目中闪过一丝惊喜,急切地道:“母后有何主意教儿臣?”
刘后见此不由暗自叹息一声,果然还是个缺乏历练的孩子,连如何收敛自己的喜怒尚不能做全,看来那人对他的影响不小,不如借此机会,将有可能产生的隐患先行消灭。“皇儿可将包拯贬到地方上为官,来日待事件平息,再行召回。至于展昭,免去官职,杖一百,发配兰州军前效力。”
“这……”赵祯险险再次失态:“母后,对包拯的处置儿臣并无异议,只是展昭,处罚得太重,免官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杖一百,发配兰州?”
刘后细细地解释道:“太师听审,若不当堂刑罚,丧子之痛,焉能安抚?至于发配兰州,展昭武功了得,为人机敏,在皇儿身边当个侍卫,难得有升迁的机会,不如军前效力,只需立了功,不但能官复原职,或许边关还多得一位将才。”
“庞统在兰州为副帅,万一挟怨报复呢?”
刘后轻哼一声,冷笑道:“哀家此举,就是为了让太师觉得仍有机会对展昭下手,便不会继续纠缠皇儿,这案子可就此了结。同时也试试那庞统,是否有容人之量,以便皇儿决定将来独挡一面的人选。兰州主帅狄青,向来正值无私,当日被污通敌一案,是包拯审理后还他清白,也亏展昭多方收集证据。如今展昭获罪发配兰州,他定会照顾一二,岂容庞统胡来?”
赵祯虽感念刘后处处为自己着想,但终是不愿如此对待展昭,发配边关,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当堂刑杖更是辱人至甚,让他如何舍得?不免有些踌躇。
刘后见状只淡淡地道:“皇儿已亲政,很多事不需要再由哀家来拿主意,但需知,纵然拥有天下,亦不能独断专行、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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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出了承宁宫,无奈和不甘死死地侵蚀着他的心,君临天下富有四海,却连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原本亲政后意气风发,大有干出一番政绩,与太祖太宗一起青史上留下辉煌一页的雄心壮志,这会只剩下惘然。
身为君王,无论男女,要什么样的人都是小事一桩,然而过了这么久,明明想那人想得恨不能立即下手,却迟迟没有行动。自己给出的理由是强硬要了,恐伤了他的心,其实,何尝不是怕出现如今日这般无法控制的局面,关于这一点,赵祯以前只是不愿去想,现在却实实在在地摆到了面前。
夏林一早在发现皇帝脸色不佳时,就命小太监奔回御书房,将案上、书架上几件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收了起来,以免作了主子盛怒之下的牺牲品。御用之物也有定例,砸多了,主管内廷事务的大臣难免多舌,不过夏林同时也考虑到皇帝需要发泄的心情,暗暗思索,要不下回弄些廉价的东西回来,专供出气之用。
“传刑部尚书陈旭。”出乎夏林的意料,赵祯并未动怒,一入御书房就传旨召陈大人觐见。
不过一刻,陈旭就随传旨的内侍来到御书房,赵祯心中暗奇怎么来得如此迅速,莫不是一早便知朕要召他就守在宫门口?
事情也正如赵祯所料,陈旭打从金殿上接旨要他主案包拯一案,就明白自己的麻烦来了,庞太师那边,自不必说了,包拯这里,有八王及丞相等人支持,也不是那么好摆布的。事情的经过都清楚明了,根本无需审,要的只是一个处置方式。
陈旭为官勤勉,行事公正,与包拯私交也不错,凭心而论,陈州之事包拯虽自作主张,但庞昱罪不容赦,斩也就斩了,然他毕竟是太师之子,连皇帝也要卖几分薄面给其父,就算要杀,那也得皇帝来下旨。如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实实为难他这位刑部尚书,左思右想找不出解决之道,干脆还是乘夜入宫请旨,圣意如何他照办就是,故而传旨的内侍刚出宫门,就见到正欲面圣的陈旭。
本还想问陈旭有何建议,不过赵祯在听到那句:“臣惶恐,请皇上明示如何处置此案。”后,就懒得再问了,这些大臣们,平日在朝堂上为些小事各执已见、侃侃而谈,难得有那么一两个真正为君分忧的。
陈旭在听了赵祯转述刘后的处理意见后,顺嘴赞了句:“皇上圣明,如此一来,此案可顺利了结。”下一刻,见到赵祯眼中愤怒而凌厉的神情,一时间呆愣在那里,心里琢磨,这办法是刘后所提,虽不合情却合理,展昭练武之身,一百杖总能受得起,换庞昱一颗人头也值了,不晓得哪点惹得皇帝不开心?
赵祯冷哼了一声,心道要受刑受辱的又不是你,歌功颂德倒是一流,既然如此,也得让你明白,刑部尚书不是这么好当的。不动声色地道:“其余之事皆好办,唯有展昭,朕心中有些为难,他数度救朕于危难,如此处置,只恐御前侍卫们寒心,不知陈爱卿有何主意?。”
“臣以为可适量减刑。”展昭也曾帮过刑部破案,该说好话的时候还是要说。
“那就改为杖四十,想必太师亦不会对陈爱卿之言有异议,朕准卿所奏。”赵祯口吻很亲切,似乎是给了陈旭一个天大的人情。
陈旭直接失语,明明是皇上想为展昭减刑,怎么到头来变成了他的主意?还不得不谢恩,传到庞太师耳中(看这情形,皇帝既想从轻处罚,又不想得罪老丈人,十有八九很快会传出去,是他陈旭为展昭求情……),岂不是招恨?皇上你又何必为难臣呢,你要不叫用刑,下道圣旨就成,却偏要拖人落水。谁叫自己是做臣子的,碰上这种主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事情既已定下,陈旭欲辞驾回府,明日审案虽说只是走一下程序,包拯直接判了就成,过堂也是多此一举,展昭之事,纯粹是做给庞太师看的,也好叫他稍减心头怨气,不过还是要准备稳妥。
赵祯又道:“陈爱卿,展昭发往兰州军前效力,刑杖时,不可伤筋动骨,以免误了行程。”
“臣遵旨。”
“备下上好的止血药,行刑后与他敷上,朕自会派御医前来诊治。”
“为臣明白。”
“再找两个手脚伶俐的,弄一处干净的房间,这几日要好生服侍。”
“是。”
“不相干的人不准在场观刑。”
“臣谨遵皇上之意。”陈旭难免腹诽,这算什么处罚?要不干脆,皇上你自己来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