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谢，凤凰花开》唐小山

51、钯

　　女主人离席后，酒桌前剩下的都是男性，却并非个个吸烟，因此各抽各的，没人向杨轩敬烟，他暂时也不打算一日之内连破两戒。杨轩回想起母亲大人的教诲，尽管并未亲耳恭听，只是听到弟弟的转述；母亲的评论只针对男性，那么对于女性又如何呢？

　　贺嘉一定在十岁之前就学会了抽烟，从小学到初中，她无数次挨老师责罚、遭继父毒打、被校长威胁开除，其中有一半的缘由是她经常肆无忌惮的在校园里公开抽烟。
　　初三学年开学的第一天，贺嘉就故态复萌，全然不顾上学期期末她的家长如何在校领导面前赌咒发誓的保证才使她能够继续留在学校完成义务教育的最后一年。这一次，她身边还有几个外表看上去就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社会少年。校门内主干道右侧有一片银杏树环绕的小空地，当中有个水池和几张长椅，门卫大爷在水池里养了几尾锦鲤，平常午休期间，学生们，尤其是女孩子，喜欢三三两两的坐在长椅上看书、谈天，偶尔用面包喂鲤鱼。贺嘉那伙人就站在水池边，他们的一举一动从主路上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明显是头目的小混混把一包烟递到贺嘉面前，她气定神闲的抽出一根，小头头亲手为她点上。看着贺嘉老练的吸了一口，众人发出赞赏的笑声，然后两个小喽罗才为他们的老大敬烟、点火。
　　当时正值下午的大课间，全校师生都忙于开学大扫除，负责监督和检查校门附近区域的卫生与纪律状况的值周队员是一名高二女生，尽管心里怀着十万分的不情愿，然而出于身为值周生的强烈责任感——要是没有这份责任感，她也不会被选为新学期第一周的值周队成员——她必须赶走那几个小混混，同时给予贺嘉应有的处罚。
　　女值周生强忍着内心极度的恶心和蔑视，振作精神走过去。她不敢直接对小混混说话，好在贺嘉身上的校服表明她属于值周队的管辖范围。
　　“同学——同学——这位女同学！”
　　值周生连叫了三遍，贺嘉才不慌不忙的转过身，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全然没有表现出普通学生——尤其是要脸要皮知羞知耻的低年级女同学——被值周生关注时的胆怯、紧张。
　　“同学，咱们学校的学生日常行为规范规定，不许在校园内吸烟，违规者要报告给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还要给所在班级扣五分。”
　　天哪，整整五分！就算是站在校长室门口的走廊上吃包子，按校规也只不过该扣0.5分，贺嘉的一根烟相当于杨轩的十顿包子。可贺嘉依然没有丝毫怯意，她天真的问：“不许在校园内吸烟，那我到那边去是不是就不违纪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学校正门。
　　女值周生不知该如何作答，校门另一侧就不是她的责任区了，可依她的主见，哪怕在校园外，况且还离校门这么近，女生抽烟也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无论如何，贺嘉已经在校门内违规了，她不多解释，掏出圆珠笔和记分册，不客气的问：“你是哪个班级的，叫什么名字？”
　　“初三三班，贺嘉。咦，难道你还不认识我吗？”贺嘉露出无邪的微笑，不明真相的旁观者准会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纯洁、不通世故的少女，可是紧接着，她举起手中仍未熄灭的半截香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股令人作呕的烟气猛然笼罩在女值周生脸上，她的眼圈立刻红了，却不是被烟熏的，她扭头飞快的跑了，边跑边哭，越哭越厉害。
　　的确，在这所校园里，还有谁不认识贺嘉吗？初中部的同学都知道她，因为每个学期每次考试她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却永远不会被任何一科老师树立为值得学习的榜样，甚至连句夸赞之辞都得不到，老师们全当排名榜上总有一行是空白。高中部的男生都认识她，在他们已进入青春期尾声的成熟心智看来，贺嘉像一只小肥羊，在动物园的狮笼虎笼外悠闲的溜溜达达，要不是被无形的笼子关得严严实实，他们倒很想对她了解得再多一点。高中部的女生都听说过她，周围的男生谈论到贺嘉时的内容和语气让她们听了觉得恶心，也许还有妒忌，尽管她们比她多发育了两三年，但她却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像个女人。这名女值周生也不例外，她先前“认识”贺嘉。
　　女值周生曾经对隔壁班的一个男生颇有好感，他长得帅、唱歌好、会打篮球、学习也不错，她拜托了朋友的同学的朋友，终于跟他说上话，借口是打听他参加的一个私人化学辅导班，由一位师范大学的教授开设的，只收熟人家的孩子。那天，他们站在操场边的篮球架下，他一手抱着篮球，他对她很热情，甚至答应帮她问问教授肯不肯多收一个学生，她心里甜丝丝的，对未来充满了美丽的幻想。可是说着说着，他却明显走神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女值周生回头一看，原来是贺嘉正昂首挺胸的走过操场。她独自一人，她身边从来都没有朋友与她作伴，她跟所有女生一样穿着校服，尺码不准的运动装套在她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她很瘦，完全没有发育期的女孩难以避免的那种壮硕，她更像个幸运的女人，身上只有应该丰满的部位才会丰满得恰到好处。抱着篮球的帅哥毫无疑问注意到这一点，而逐渐走向成熟的女值周生也明白了，她更是读懂了对面男生的眼神，她低声嘟囔一句“谢谢”，就自己走了。后来，篮球帅哥果真如约帮她申请到一个难得的辅导班名额，她却推掉了，本来她最讨厌化学这一科。男生并没有真的去接近贺嘉、结识贺嘉，只是偶尔遇见了，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女生也没有再跟男生联系，即使偶尔碰见，也不打招呼，假装不认识；女生憎恶贺嘉，并不是因为像其他同学谣传的那样，贺嘉是个“放荡下流的贱货”，只是贺嘉打破了她对男孩子的美好想象，他们擅长化学、热爱体育、积极参与团队活动，他们对前来求助的陌生女孩热心大度，但归根结底，他们依然属于龌龊的雄性动物——这个念头导致她整个少女时代都对异性怀有难以解释的厌恶感。
　　当然，贺嘉本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绝不在乎身边的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无论他们是男是女，是欣赏她还是嫌恶她，是对她别有企图，还是唯恐躲得离她不够远，包括眼下跟她厮混在一起的这伙小流氓，她希望他们所有人都去死，而她绝不会心生半点同情之意。
　　当天的值周队长是个高三男生，他素以严厉刚正、铁面无私而全校著称，为此赢得了老师和校领导的一致好评与信赖，每半个学期轮值一次的值周队里，他次次都能当选队长，每逢考试周或市区领导来校检查工作时，他还会被特别委任为临时队长。被教导主任抓住的违纪学生尚且有一线逃生的希望，只要你忏悔态度足够诚恳可怜，中年女主任偶尔也会母性大发、慈悲为怀，可是假如你不幸落到值周队长手里，就算你有九条命，他也会果断的给你扣九倍的分数。低年级小同学常常被他训哭，见了他都绕道躲着走，同级学生对他不屑一顾或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
　　值周队长自然不傻，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他比其他人更不愿意去招惹校外来的流氓。然而正当他给全校六个年级五十个班的卫生委员开会再三强调本次卫生检查的重点时，他手下的女队员哭哭啼啼的跑来告状，那么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马。
　　队长整理好眼镜、校服，以及右胳膊上红底黄道的三道杠袖标，然后镇定自若的走向校门。他本来指望贺嘉那伙人最好已经离开了，随便到什么地方胡作非为去了，可是他失望了。
　　一个挺高挺帅的小混混正在对贺嘉说话，他忽然低头凑近她，朝她的额头吹气，贺嘉敏捷的后退一步躲开，自己动手整理好刘海。不知谁跟她说了句什么，她回头看见队长，便转身离开小混混们，迎着他走去。两个人在校园主路上相遇，队长心里轻松不少，单独对付贺嘉，他不害怕。
　　“呃，同学——”队长见贺嘉嘴里没烟，手里也没有，他还偷偷的吸了口气，她身上也没有烟味，他只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既非洗涤剂也非化妆品、而是女孩身上特有的香气。看来情报有误，队长又放松了一点。
　　“初中部，三年三班，贺嘉。”贺嘉主动坦白，还走近一步，指指队长手里的本子，“你可以记下来。”
　　“哦，我知道，我知道。”队长当然也“认识”贺嘉，只是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让他莫名的感到有点不安。“嗯，有人告诉我——我手下的值周生向我报告说，”“手下”两个字被他格外加了重音，“说你在校园里抽烟。情况是这样吗？”
　　“是啊，那可怎么办呢？”贺嘉的表情像个婴儿那般纯真，她举起右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像跳舞似的灵巧的转了几下，空空的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根烟，没点过的。
　　队长放下心来，如果只是手里拿着香烟，还没抽过，那么性质又有所不同。他和颜悦色的劝道：“贺嘉同学，校规里明文规定，在校学生不准抽烟。”他抢先把“在校园内”这个要素绕过去了，“你最好不要抽烟。”
　　“是吗？”贺嘉手指一松，那根烟掉落在地。
　　队长想，等会还得叫值日生把这条路重新打扫一下，不过还好暂时将“抽烟”这件事解决了，以后还可以向上级报告说自己成功劝阻低年级同学学抽烟的企图。“这次先这样，你快点回班级吧，不要再跟——”他用下巴指指鲤鱼池方向，“那些人混在一起了，他们都不是好人，会教你学坏。这次我可以先不告诉教导主任和你们班主任，不过下次……”队长知道那几个混混是来找贺嘉的，只要先把贺嘉劝回去，他们自然就会离开学校，不用他当面赶他们走。
　　“下一次怎么样？”贺嘉的唇角微微上扬，如画的美目中流淌出不尽的妩媚风情，就连向来油盐不进的值周队长也禁不住心头一动。
　　“下一次……”他连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次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吧！”贺嘉突然把手伸进队长的裤子口袋，他吓得跳起来，以为贺嘉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礼他，然而她只是从他兜里掏出一包烟，确切说是半包烟，已经开封了，还剩七八根的样子。贺嘉把烟盒塞进稀里糊涂的队长手里，转身走了，没走出几步，她又将右手举起来晃了晃，指间忽然又凭空多出一根烟，点着的，已经抽了一半。她回头冲队长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贺嘉回到小混混身边，他们用放肆的大叫和大笑欢迎她凯旋而归，她向那个企图吹她刘海的帅哥伸出手掌：“怎么样，我的戏法变得还不赖吧？”他痛快的点点头：“好，你赢了，我认输！今天所有开销我买单，走吧！”他话音未落，这伙人便众星捧月般拥着贺嘉走向校外。
　　傻头傻脑的值周队长慌忙追上去，手里像托着一块接近临界体积的放射性核燃料一样托着那包烟。“同学，等一等，贺嘉，你站住！”眼下，全校大扫除正进行到如火如荼的高潮，校园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贺嘉从队长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的暗笑已经传遍了校园的各个角落，队长百分之一千的确定自己兜里原先绝对没有烟盒，可是他对别人解释不清楚。“贺嘉同学，你得给我作证，这个东西不是我的，我从来没买过香烟，你一定要跟教导主任说明！”
　　队长一直追着贺嘉跑到校门口，她才格外开恩的停住脚步。“对，我在耍你玩呢，因为你是个假正经，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回应着贺嘉，笑声不仅来自那伙小混混，“耍你玩”、“耍你玩”、“耍你玩”，这三个字回荡在秋高气爽的新学期第一天里。所幸，教导主任十分信赖值周队长的为人，更是极其了解贺嘉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为了这件事，贺嘉被继父打到口吐鲜血，要不是她的母亲又一次哭晕过去，他还不会停手。而从此，在关于贺嘉的校园流言中，又多了两条：她会调戏男生，会主动对男生动手动脚；她还会偷东西，手法与职业扒手难分高低，既然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别人兜里掏出原本没有的东西，也一定会把本来就在人家兜里的东西悄悄拿走。从那天开始，贺嘉的同班同学，还包括隔壁几个班的同学，陆陆续续给自己的书桌甚至书包都挂上了锁头。
　　这个值周队长正是杨轩的同班同学，贺嘉和小混混们离开校园还不到五分钟，他的事迹就在自己班的教室里传开了，难免经过添油加醋。这一次，倒有不少人对贺嘉的魔术手段和酷酷的派头很有好感，因为他们比其他外人更讨厌身边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早就盼着看他栽跟头。当时，杨轩正在擦讲台旁的窗户，那是他的卫生分担区，也是卫生老师和值周队会着重检查的地方。放学前，班主任特别表扬了杨轩，整个大扫除中，他的责任区完成得最干净，那块玻璃被他擦得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事实上，如果晚自习的上课铃没有及时响起，杨轩一定会继续擦下去，一直不停的擦，直到将那块玻璃真正磨穿、磨没，同时却把刚才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自己心底烙刻得更深、更重……

　　杨轩并未亲眼看到贺嘉抽烟，至少在她荒唐无知的少年时期没见过。住进杨家后，贺嘉再没碰过香烟，也许她对那玩意本来就不迷恋，也许她心里毕竟清楚，寄人篱下就得好好遵守别人家的规矩，无论杨轩的父母再怎么开明大度、心地善良，也不会鼓励年纪轻轻的女孩就烟酒俱全。
　　然而一想到那次大扫除，想起自己听见别人用来描述贺嘉的词语和腔调，杨轩就感觉有无数个烟头正一下一下烫在他的胸口上，贺嘉可以瞧不起他，不愿意接受他，她可以选择跟任何别的男人在一起，只要那是个正派人，只要她永远不必再用糟践自己的方式去报复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杨轩低头捏着酒杯，男主人并没开窗，空气中烟草的味道渐渐盖过了酒香，说不清到底是好闻还是难闻。周围的谈话片段零零散散飘进杨轩的意识里，那不是轻松愉悦的话题。也许人们会在高兴的时候喝酒，也会因为喝了酒而变得更加兴奋，可是抽烟，只会让原本就消沉的情绪变得越来越苦闷，越来越无路排遣。所以杨睿在烟酒二者之中选择酒，拒绝烟，正如他在吃饭睡觉两件事中选择了每天三顿按时进餐，却可以不分黑白、没昼没夜的颠倒着睡一样。放纵之举，欠，则无味，过，则自伤。

　　杨轩第一次看见贺嘉抽烟，是在美国。那年假期，杨太太来看望儿子，并计划三个人一起去墨西哥旅游，可临出发前，杨轩被会议和实验缠住脱不开身，结果只好杨太太和贺嘉去了。
　　贺嘉度假归来，杨轩的工作终于也告一段落，两个人坐在一家露天冷饮店里，那是杨轩三个月来第一次“休闲”。
　　遮阳伞之上是火辣辣的太阳，贺嘉穿着一件白底红印花的连衣裙，或者说她把一块手工染色的纱质布料直接裹在身上，没动针线，只在肩头打了个结；她脚踩一双无跟皮凉鞋，更像是两块狭窄的皮革用两条长长的皮绳捆在脚腕上；她的长发盘在头顶，插着一束疑似热带鹦鹉尾羽的装饰物；她还难得的涂了油彩般鲜艳的唇膏和指甲油——刚从原住民生活的土地上归来，贺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更加亲近古老的大自然，长期户外旅行不但使她肤色微微加深，更令她精神饱满、活力四射，这么一身装扮倒不显得夸张扎眼。相比之下，在实验室和会议厅里连续闷了好几个月的杨轩被一身西装革履衬托得愈发面色苍白、神情疲倦。
　　杨轩全神贯注的看着贺嘉，听她讲述旅途见闻，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放松和享受。
　　贺嘉讲到兴头上，随手拉过身旁的手提袋，事实上叫它“筐”更合适，那是用某种藤本植物的茎晒干之后编成的。杨轩想，二十多年前，住在乡下的奶奶每天早上去集市上卖鸡蛋，挎的就是类似的篮子。
　　贺嘉从藤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盒子，弹开盒盖，露出十来根香烟，她抽出一根叼进嘴里，就着烟盒另一头冒出的火苗点着烟，很惬意的吸了一口。
　　杨轩有点发呆，以前没见过贺嘉有这个东西，但他克制住自己的各种感情，不发表任何评论和质疑。他不得不承认，贺嘉抽烟的样子简直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这种烟很细、很长，似乎跟通常贩卖的包装香烟不太一样，用浅咖啡色的厚纸卷起来，本该有过滤嘴的位置还掺着细细的银丝。
　　贺嘉吐出一个烟圈，在遮阳伞的阴影下，烟圈显出很淡很淡的蓝色，像薄薄的轻纱，很美。贺嘉的神态就像童话里亦正亦邪的魔女，假如她的烟圈变成两只天鹅或一艘三桅帆船乘风飘走，杨轩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那终究只是一股转瞬即散的普通气体而已，贺嘉举起左手，用食指在烟圈中划过，仿佛在用奶沫调制花式咖啡，使她更像个高深莫测的巫女。只是她的手腕上挂着那串红黄蓝绿的木头珠子，却像刚从学前班数学课堂里用的玩具算盘上拆下来的，杨轩把大笑的冲动和迷惑不解一起掩藏起来。
　　贺嘉早就看穿了杨轩的小心思，她终于再不忍心见他憋得那么痛苦，便主动回答他问不出口的问题：“这个打火机烟盒是你妈送给我的。”
　　“哦。”杨轩假装不在意。
　　“里面的烟也是，”贺嘉让烟盒沿着桌面滑到杨轩眼前，“我们在‘银城’一家小店看见这个烟盒，很漂亮，纯手工制造，全世界独一无二，你妈就买了送给我，当作纪念品。后来经过一个部落，那里是全世界有考古证据的烟草发源地，当地人自制这种手工卷烟，你妈就说，买一些装在烟盒里正好。”贺嘉想，还是先不提她和杨轩的老妈一起痛饮龙舌兰酒的经历，恐怕杨轩的心灵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
　　杨轩拿起烟盒仔细端详，真是一件十分精美的工艺品，纯银质地，浮雕图案细腻而流畅，这只长着羽毛的蛇是玛雅人所崇拜的太阳神，四周镶着上等的绿松石和蛋白石。
　　贺嘉用指尖捏着半截香烟，在杨轩身前不远处来回晃动几下，淡淡的烟雾缓缓飘进杨轩鼻子里，那是一股充满异域风格的草木气息，让他想到玛雅人焚香祭祀的奇特仪式。
　　当晚回到家，贺嘉将旅行用到的行李和买回来的纪念品一一整理归置，她把烟盒连同里面剩下的香烟一起丢进大衣柜最下一层的抽屉里，又在上面压了两条一直没用的旧毛毯。杨轩站在一旁看着，他刚要提醒她那样收藏打火机很不安全，贺嘉却搂住他的脖子，认真的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抽烟，一抽烟我的胃就不舒服，身上总像有奇怪的气味甩不掉，我再也不想碰它们了。刚才，我只是——”她笑了，她狡猾的笑容和柔情的笑容一样，能令人完全丧失抵抗力，“我就是喜欢看你明明心里紧张得快要晕倒了，却偏要假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哈哈，真是太可爱了！”
　　“我没紧张……”可杨轩的脸又红了。
　　“不许反驳！”贺嘉抓住杨轩的肩膀，把他推开一点，以便更好的观察他的表情，“你的心里可藏不住事，就算嘴上不肯实实在在的说出来，可眼睛里都写得明明白白呢！我知道你把抽烟当成罪过，现在我犯罪了，而你敬爱的母亲对我纵容包庇甚至挑唆鼓励，你的灵魂饱受煎熬，你的良心就要跳海自尽了吧？”
　　看着杨轩窘迫不安的神态，贺嘉乐在其中，却也渐渐感到于心不忍，她松开手，转身继续收拾衣物，同时淡淡的说：“我说过，我不再抽烟了，我会做到，你放心。”
　　其实贺嘉第一眼看到那个烟盒时，只拿它当一件别致的艺术品来欣赏，并不知道它的功能。是杨太太接过去，用指尖挑开合盖，又打出火苗，她兴奋的说：“真漂亮，还是个带打火机的烟盒呢，很实用呀。你喜欢吗，我送给你！”贺嘉刚想说自己用不上，杨太太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从小就会抽烟吧？”贺嘉顿时紧张得浑身都僵住了，杨太太却善解人意的拍拍她的胳膊，递给她一个同样狡猾的笑容，那意思仿佛是说，这个秘密我已经帮你隐瞒了十几年，以后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尽管放心。然后，杨太太使出甚不流利的西班牙语跟店主一番讨价还价。
　　贺嘉一直想不通，杨家的长辈对待下一代的态度已经不止是宽容和开明，某些方面简直称得上纵容和教唆，可杨家哥俩都长得是非分明、一身正气，杨轩甚至正派得有点过头；暂不考虑继父对贺嘉残酷无情的体罚手段，实际上他对她的要求都是正面的，要她好好学习、待人有礼、不结交坏人、不沾染恶习，然而她只想每件事都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做。为什么？也许只能用遗传来解释，杨家的孩子拥有纯净、正直的基因，而她自己，骨子里天生就驻扎着堕落、放纵、胡作非为的血脉。
　　杨轩还盯着那个抽屉，他怀疑打火机迟早会引燃厚实的纺织品，贺嘉疲惫的拉着他的手：“睡吧，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