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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 ...


  •   薄绯的去世是薄春是始料未及的。打破了他原先对定元丹的认知,服用定元丹的人,哪怕未至三百亦能辞世。

      事发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许多事情,他还未来得及与阿姐去说去做,阿姐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想来薄绯定也有许多嘱咐未来得及交托,没办法告知自己,走有些匆忙了。

      薄春呆呆地站着房子里,不让任何人进来。

      邱师爷权衡了这个事,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寻常小倌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和自己讲话,可到底碍于晏墨离开时的吩咐,是以允了薄春的意思,也禁止旁人靠近。

      阳夫人倒是差人送了些水来,雅南阁的妓子去世时,她总会备一桶凉水,凉如人事,水清明澈,将身上洗干净了,轮回路上心如明镜,只望下辈子不要作恶作孽。

      薄春跪在床边,双手伸在床上的被子中,不过再暖和衾被也暖不起少女冰冷的身体了。他握着阿姐的手,唇轻轻动着,“前几日阿姐去白烟居与我讲话,灵雪看见你可开心了,阿姐却不开心,我知道是因为大公子。”

      “我装作不知你的担忧,却也比谁都清楚。”

      “我知阿姐对烛山的恐惧,也在心底痛恨晏氏,这么多年却一直教我不要怨不要恨,不管是晏氏或者祝家、柳家还是方家……谢家如果没有违背天理,就不会落此下场。”

      “阿姐说这皆是世间因果,恨是对因果报应的反驳与不甘,是我们还没有从谢家作恶中清醒过来,这样算来我也是有罪的。”

      “若没有我,阿爹不会疯,阿姐一辈子都不会活在家破人亡的担惊受怕中。”

      “我之罪,是因,云梦泽却成了果。阿姐从未与我说清楚哪怕一次,你这一走未免仓皇,这世间再无能与我讲清楚这些的人了,明明约定过的,在你离去时会告知我的……”

      空荡压抑的房间内,沙哑的声音成了唯一的鲜活。
      少年低伏着身子,轻声说着,“罢了,不该扰你。”

      “可还记得白云楼的那口古钟,小时候我总与阿姐抢着去敲,我寡言又矮小,你每每都将我抱起来,让我勉强够着金色的大钟。钟声又厚又重,整片云梦泽都能听得清。”

      “其实我不爱敲钟,只是喜欢听阿姐敲的钟声。”

      “诶……后来懂事了才明白,那是奠魂钟。”
      杏花开的时候阿姐穿制式华丽的素色衣裳,与族中弟子去敲钟,那时阿姐与来祭拜的弟子们总念着‘浮生八荒游,孤魂无冢葬。自此尘缘了,来生云梦家’。

      薄春停了下,儿时的记忆该多美好如今就该多痛苦,胸口剧烈的起伏,汹涌的情绪无处释放,唯有双手紧紧抓着床上的衾被,无奈倾诉。

      “若真有来生,我不愿阿姐生在云梦谢家,寻常世人就好。”

      薄春念着,忽而唇角扬起一抹纯粹的笑意,“若是阿姐走得慢些,在奈何桥旁等我几十年,来生换我作兄长,我们做一对平凡的兄妹,那时我一定能好好护着你。”

      床榻上的少女面容苍白,姣美如花的容颜却永远停在了年岁,不声不响,恰如花落后留给世人漫长的空白时间,寂寞与怜惜。

      静谧的室内响起门被推开的声响,吱呀的木轴转动,连同外面久违的阳光也一并被带了进来。

      晏墨站在门槛之外,视线扫向低沉压抑的屋内。小哑巴从屋内窜了出来,跳上门槛,仰头望着归来的青年:“喵。”

      晏墨俯身将它拎起,丢到自己肩头,而后抬脚欲朝屋里走去。

      “喵——”猫儿似在埋怨他怎么如今才回来。

      邱师爷上前一步,好心提醒,“大公子万万不可,谢氏罪女已逝,生前罪身污秽至极,死后怨魂至毒至阴,此等晦气大公子当不沾不染。”

      晏墨侧目,没有太多情绪的竖瞳在此刻分外诡异,掀开眼帘,看了眼邱师爷,只道,“须得师爷教我行事。”

      邱师爷面色惧惊,心中骇然,“不敢,邱某绝无僭越之心,只是——”

      话音未落,晏墨已经进屋。

      封闭的屋子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烛光,晏墨招出明火符,打量着屋中景象,紫色的床褥间卧躺着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少女,床榻前跪伏着一个霜衣少年。

      他在薄春身后站了许久,薄春没有回应。站了两个时辰之久,薄春自他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直到晏墨将手搭在了薄春肩上,“起来吧。”

      薄春未言。

      晏墨道,“将她带去白烟居,然后葬了。”

      薄春微惊,侧目回首,仰望着他。

      雅南阁的规矩,定元丹药效失去时就是服药人的死期,服药者多为修仙界内作恶之人,是以在死后只能葬在后山的荒地,不能立碑立墓。

      晏墨垂眸,与他视线相接。自己离去不过三天,薄春竟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目光如死,空荡荡的失去了牵挂。

      薄春枯白的唇嗫嚅道,“阿姐走了。”

      晏墨看了眼床边安静躺着的女子,自己与薄绯的接触并不多。深知此女与薄春不同,在与薄绯仅有的几次接触中,薄绯害怕自己,而且这股害怕是带着一股痛觉恨意。

      谢家之人恨烛山之人是理所当然。
      晏墨的视线又落回了薄春脸上,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素净的乾坤袋,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递给了薄春。

      薄春有些不解,抬手接过来并无打开的心思。

      晏墨道,“打开。”

      薄春依言打开,待看清是什么后,那双沉浸灰白色的眸子瞬间进了光彩,似雨后空山,清新明亮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得抓着手中的包裹,紧紧地贴在胸口,又惊又喜,又疑又惑,怔怔的朝着晏墨看去。
      他果然知道自己是谢家的人了么……

      晏墨则看向床上的少女,道,“是否需要我差人进来伺候?”

      薄春摇头,“不必。”

      晏墨挑眉。

      薄春道,“我可以。”

      晏墨没有质疑他的决定,道,“我在外面等你。”

      薄春道,“大公子想在白烟居葬阿姐,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大公子既然知道我与阿姐是谢氏余孽,邱师爷与阳夫人那里断然不会同意的。”

      晏墨垂眸看着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无妨,此事无须过问他们。”

      语必,晏墨便离开了屋内,只留下一张绘着六瓣梅的明火符飘在薄春身侧。

      少年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几件衣裳和其他物什。一件是云梦泽女修的裙裳,一件是云梦泽男修的锦衣。
      霜色道服是用云锦织就,哪怕过去数百年,这些衣物依旧飘逸华丽、妍服如新。银线在宽大的袖摆与裙裳处绣了几支芦苇,衣襟上一支淡色的芦花顺着领口飞过,雅致而内敛。

      薄春许久不曾见过这身衣裳,最近一次还是在梦里。此时颤抖着手抓着这身衣裳,眼眶涩红。

      云梦有泽,谢氏有子;愿启神明,世代唯德;福兮万代,祸兮不生,九州悬壶,不负盛名。

      薄春念着谢氏的祖训,也是云梦泽的誓词,礼毕便揭开薄衾,替薄绯换上了云梦的衣裳,系上包袱中象征家族的玉佩。

      他将少女抱到菱花镜前,让她靠着自己,梳了个谢氏女子的发髻,簪上珠钗。

      看着怀着不会醒来的人,一身云梦泽谢氏的装扮,温雅素丽,气韵无尘,不再是雅南阁里的薄绯,而是谢氏长女、下任家主——谢溯葭。

      薄春抱起怀着的人,起身朝门边走去,低声道,“阿姐,回家了。”

      明火符靠近,晏墨心中有所感应,两扇门扉自觉地打开,刺目的白光撒落,门外是片灿烂至极的春光。

      晏墨在他出来之前就已经让邱师爷先行离开了,此刻曲廊里没有他人。

      薄春抱着谢溯葭出来,晏墨看向二人。

      少年和少女身上都是同样花纹的霜色衣袍,身上早就不见雅南阁小倌与伎子的气韵,真如烛山书楼里书卷记载一般,温雅无双。

      晏墨敛下眸中神色,转身走在前。

      薄春跟在他身后,二人无言。

      乘船渡河到了白烟居外,枫娘一见薄绯和薄春姐弟身上的衣着,虽是不熟悉的,却也觉得华丽风雅的很,是许多世家家袍都难有的好看样式。

      只是,薄春将一个死人带来白烟居,到底有些恃宠而骄了吧。枫娘转身看向晏墨,有些拿捏不定。

      晏墨道,“你退下,不必伺候。”

      枫娘喏了一声便离开。

      晏墨带薄春到了里面,“我并不清楚你们云梦的习俗,是土葬吗?”

      薄春仰头看着青年。

      “如果是土葬,你择一处吧。”晏墨说着,视线掠过河边的芦苇花丛,择一处朝着河边的也是不错的,至少也能做念想了。

      薄春摇了摇头,“水葬。”

      晏墨挑眉,又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他此次去云梦泽,一则是因为梦中牵引,二则是单纯想去拜访此地。而他无意发现,白烟居的水系与云梦泽外的河竟然能汇流,如此水葬的话,薄绯也算是归流到海、落叶归根了。

      薄春见晏墨没有拒绝,便当是应允。

      晏墨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后,差枫娘准备了一盏灯与一只竹筏。

      薄春早没了灵力,无法在灯上绘画出引路符咒,只描了个符咒的形,将符咒贴在灯上,又请晏墨度了术法。

      一直到深夜,子时。

      薄春自知时候已到,不该再留着阿姐不放,便将人放在竹筏上,竹筏上悬了一面绘有谢氏家徽的番,和一盏引魂灯。

      晏墨在竹筏与薄绯身上施了法,依照薄春的意思,将竹筏沉入了河底,依照江底水流的走势,薄绯最终定能回到云梦泽。

      薄春站在浮桥边看着倒映着月色的河面,芦花荡荡,芦叶簌簌,安静的野外是如此的寒冷凄凉。

      猫儿跟在他旁边,“喵~喵呜……”

      薄春置若罔闻,一直到月色西沉,他才蹲下身来,看着腿边不离不弃的猫儿,他道:“你陪着我一晚,是知道我在送阿姐最后一程吗?”

      小哑巴:“喵。”

      薄春摸了摸它的头,“在等几十年我也会走,你也会送我吗?”

      小哑巴张口咬住薄春的手,双目瞪视少年,“喵呜——”

      薄春弯起唇角,将猫儿抱起,“傻灵雪,我自己走就好,不需人送,省下你的牵挂吧。”

      他最后看了眼寂静无波的河面,回身却见浮桥后的院门边,雪衣公子淡淡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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