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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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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时间过得特别快,白日短暂,天黑的早,亮的晚。
谢指玄这几日仍是与悦子书交流关于海龙王的事,悦子书却不对谢指玄透露更多信息,因为谢指玄连开阳珠的作用都不知道。
谢指玄z左思右想不得其果,只好去问了临渊。
临渊那日无意听见过悦子书的话,比起谢指玄的一无所知,他确实知晓开阳珠的作用,而且还知道悦子书的猜测没有错。
只是悦子书说,谢璟是专程为谢指玄而来,难道谢璟也被骗了?当日听到这里,临渊才决意收谢指玄为徒,至少给谢指玄一个能站在烛山这边的身份。
他不欲再染凡尘事,若是凡尘事沾身,到底也该寻个出师的名头。谢指玄与谢璟之事本来与烛山无关,临渊大可看在晏墨的面上尽力周全谢指玄,可若是与开阳珠有关了,便是和自身有关。
临渊没对谢指玄说明开阳珠的用意,除非谢指玄让他一会悦子书。
谢指玄思量,没有及时答复。
待四月十四,海龙王出关前夜。
谢指玄前来找寻临渊,发现秋若、长霆还有晏墨皆在屋中。
秋若这次蒸了桂花糕,软糯的丸子,还有放在炉上靠着的小鱼干。灵雪蹭了蹭秋若的腿,喵喵喵地望着他,“喵~喵呜~~”
秋若开心地翻着鱼干,“还没熟哦,先生那一份可以给你!”
长霆卧在轮椅里,手中拿着一把剑细看,上次听谢指玄屋中的鬼魂说明日就是海龙王出关的日子,他装了这么久的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临渊云淡风轻地煮茶,晏墨站在窗前。
谢指玄见众人等自己一个,便走进屋中,声音温和地开口:“是指玄的错觉吗,大家在等我?”
“不是哦!”临渊朝炉中放着小柴,一边回答道,“我们在等谢公子和悦氏夫子。”
谢指玄心中了然,临渊这是故意叫上了众人,不过秋若与长霆本就知晓夫子的事,只是晏墨。
他朝站在窗边的人看去。
晏墨亦回头看着他,“先生与我说过此事,无妨。”
谢指玄点头,从袖中掏出那朵洁白的苦言花,花朵散发幽幽地香气,比漆椿的味道要浓烈而纯真。
谢指玄并无修为,与悦子书交流多半是靠悦子书自己化形。
先前与悦子书提过临渊想与之一会的消息,想来先生应也不会拒绝。
不消一会儿,苦言花虚化无形,一袭白衣蓝袍的白发青年从空中走了出来,简单的马尾点缀珍珠,银色的发饰束发,垂着几缕银色的链子,勾到脑后。
悦子书脖颈处挂着一串项圈,身着洁白无暇的上衣,下襦是渐变的海蓝色,长袍亦是如此,衣料通透如蝉翼,却层层叠叠不露不显,华贵非凡。
小秋若眼前一晃一惊,“哇!”
长霆将剑收回剑袋之中,捂住秋若的嘴巴,“嘘!”
秋若惊讶地瞪直了眼,与长霆用灵力交流:这人和先生一样华丽诶!
临渊轻哼了声,斜瞥了眼秋若,暗示一句:也不年少,怎还是如此肤浅
悦子书手持黑色的寒学尺,朝屋中众人略施一礼,“云梦泽悦氏,子书。”
长霆和秋若连忙还礼。
临渊挑眉看向悦子书的容颜,唇边笑意渐渐意味深长。他眨眼一笑,招请悦子书入座,替对方倒了一杯茶,“烟雨晚来晴,不知先生可否喜欢?”
长霆扯了扯秋若的袖子,斜着眼:先生对一个后辈称先生?
秋若撇嘴,无奈挤眉:先生还跟着我喊你长霆哥哥呢,他可能是想跟着谢哥哥装小辈吧!
长霆:……
灵雪蹭了蹭秋若,“喵呜~”
悦子书入座,吹开茶雾,浅尝一口,“烟雨晚来晴,世事不由己,好名字。”
临渊望着他的脸,早知是悦氏,没想到会如此相似。他道,“先生,临渊有一问困惑许久。”
悦子书抬眼,灰白的眸子没有灵气却依旧深邃,他朝临渊一笑,拱手作礼道:“先生,莫要折煞晚辈了。”
“诶呀,悦夫子是谢公子的先生,我等是谢公子的朋友,唤悦夫子一声先生也是理所当然。”临渊笑。
谢指玄听闻朋友二字,朝长霆看去,长霆亦心有灵犀地朝谢指玄一望,两人目光一对,又默契地朝秋若望去。
秋若左眼看长霆,右眼看谢指玄,他蹲在矮桌前烤鱼,手中抓了一把空气,朝空中一撒,朝谢指玄笑嘻嘻。
谢指玄抿唇,压住笑意。原来大家都还记得临渊将故友的骨灰当烟花放了的事儿……
当前辈的朋友,可是需要很强大的勇气和慈悲心肠的。
另一边,临渊发问,“敢问先生,悦轩阳是你什么人。”
悦子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睫毛一掀隔着茶雾看向临渊,“悦轩阳是子书的祖父。”
难怪如此相似。临渊心中一叹,到底是没多说什么,他垂眼看着杯中清亮白透的茶水,眼中深远的情绪随之收敛的一干二净。
再抬眸时,清瘦俊美的面容浮现一贯的几分笑意,临渊道,“谢公子说海龙王明日便要出关?”
悦子书道,“正是。”
“那想必先生知道我等一行的目的?”临渊问。
“不急,”悦子书道,“临渊长老,晚辈亦有一问。”
临渊笑,“先生请讲。”
“长老真的了解开阳珠吗?”
谢指玄闻言看向临渊。
悦子书亦望着临渊。
临渊面上笑意不变,他先是看了谢指玄,然后视线转向悦子书,语调轻快依旧:“临渊若是不了解,便不会来此地了。”
悦子书道,“嗯?”
临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其实开阳珠说不上是在渊沧屿,渊沧屿谷地是死地,唯有这一条河是生机。”
早前他们猜测漆椿亦是谷地的生机,直到看见苦言花。谷地所有的建筑、山峦都是黑色,那么漆椿或许原本不是黑色,而是成为死物后,才变成了黑色,所以漆椿亦不再有生机之象。
悦子书道,“不错。”
临渊道,“唯一显露生机的河流是从瀑布方向而来,鲛人守卫不允许我等靠近瀑布,海龙王在瀑布后闭关吧。”
“是。”悦子书道。
临渊笑,“开阳珠是象征生机的神珠,渊沧屿却不是生机之象,却偏偏有一条活水流经,先生觉得呢?”
悦子书不言。
晏墨不知何时走近,落座,“渊沧屿只有一半。”
悦子书长眉一挑,看向竖瞳淡金的男子。
什么一半?长霆好奇,传说中绝神山被天罚劈成了两半,渊沧屿只有一半确实没错。
“从入山谷起,此地不曾有曙光与星月,出路皆有鲛族把守,不允外人离开,我亦好奇云层之外是什么。”晏墨淡声说道,“后来,我去寻根路走了一遭。”
悦子书面露讶异之色,“你不是鲛人,如何进入寻根路的。”
晏墨声音一如既往的淡,还有些冷漠,他看向悦子书,“我在寻根路上看见了许多和悦夫子手中一样的花,白色的漆椿。”
悦子书与晏墨对视间静了许久,才继续道,“你既有前去此地的本事,自也能推测出渊沧屿的开阳珠,确实只有一半。”
谢指玄愣了愣,只有一半,晏墨早就知晓?
临渊依旧挑着唇角,看着杯中的茶水,水中倒映着一双眉眼带笑的桃花眸子。
晏墨则是继续看着悦子书,寻根路后面其实是一片森林,长满了绿色的漆椿,花朵洁白清新,每一棵树下都有一块石头。
他在树下看见过姬瀚的名字,最初还不明白,以为只是鲛族古老的术法,但他亦找到过悦子书的名字。
有些事就说不通了。
晏墨道,“寻根路后的那片树林悦夫子去过吗?”
悦子书道,“去过,那些树叫苦言花。”
晏墨点头,而后直接问道:“苦言花树下的石头,是有何意?”
“你注意到了?”悦子书略微惊讶,轻声说道:“鲛族死后,会由族人寻一颗缘石放入寻根路后的苦言花林中。”
“若是大祭司姬澜死了呢?”晏墨问。
悦子书笑,原来他看见姬瀚的缘石了,他道:“海龙王会亲自挑选缘石。”
晏墨道:“那现在的大祭司是谁?”
“姬瀚。”悦子书道。
晏墨再问,“他现在是活人,为何寻根路上有他的名字?”
悦子书突然转头望向谢指玄。
谢指玄心有所念,脸色骤白,“一脉寄生?”
悦子书笑得有些凄凉,眼中深藏歉意,“谢微是我教过最聪明的弟子。”
谢指玄追问,“鲛族亦会一脉寄生吗?”
悦子书看着谢指玄,眸光晦涩痛苦,久久未言。
临渊突然落下茶杯,开口笑道,“谢公子你过来。”
谢指玄错开悦子书复杂有沉重的视线,朝临渊看去,“前辈有何事?”
临渊坐着朝他招手,谢指玄走近并俯身,临渊突然出手在他颈后一点。
谢指玄毫无防备地沉沉昏睡了过去,临渊坐姿端稳没有起身接人的意思。
晏墨似早有准备,一把将谢指玄扶住,横抱放到一旁的软榻上,取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少年身上。
“诶呀,谢公子真不小心,就睡着了。”临渊再看向悦子书,桃花眸子里笑意盈盈。
他道:“鲛族不会一脉寄生,但是悦轩阳的后代肯定会,对吗?”
一脉寄生虽是悦氏秘法,世间少有人知,但临渊是祖父的故友,知晓此事亦是在情理之中。悦子书道,“是如此,姬瀚死后三日我便将他复活了。”
临渊笑笑不回答,纠结于悦子书看谢指玄时的沉重目光,他轻笑了声询问:“先生似乎生前对谢指玄有所亏欠?”
悦子书不言。
临渊道,“如今谢璟亦在渊沧屿,先生不若与我说说,让我替谢长风的儿子谋一条生路如何?”
“那要看在临渊长老心中,谢长风的儿子是哪一个?”悦子书看向他,饮了一口茶水,“是谢微,还是谢璟?”
“谢微。”临渊看着悦子书,难得正儿八经地道,“我有意收他做关门弟子,但不必入烛山门下,待学成他亦可回云梦泽,重振谢家。”
“长老好口才。”悦子书觉得临渊说的太过自然,有些冠冕堂皇的意味。
临渊举手发誓,“若有虚言,临渊自毁灵台,不得好死。”
悦子书皱眉,抿了抿唇有些理亏,他非是要临渊发这样的毒誓,有些不满地看着临渊。
临渊却是朝他看去,顿时明了对方眼中的情绪意味,他桃花眸子眨动,掬水一笑,“先生心有悔意?”
“罢了。”悦子书轻咳了声,道:“当年我不该答应谢长风的请求,动用禁术一脉寄生,让谢璟出世。”
和临渊猜测的结果一样,果然是轩阳君的后代才有的能为,而不是谢家禁术。
“谢璟身体里的道骨可是谢指玄的?”一声冷静低沉的声音。
悦子书闻声回头,看向从软塌前走过来的俊美青年,竖瞳无波无情,冷清至淡漠。
悦子书早在幻形初见时,从一双竖瞳就认出此子身份,虽未蒙面。他道,“大公子如何得知?”
“死魂大于七日便无寄生的机会,谢长风以活人妖物为寄体,却始终没办法复活谢璟,”晏墨不欲多言。
他盯着面前的魂魄,直问内心疑惑,“当年是谁取的谢指玄的道骨?”
悦子书没有直接回复晏墨,当年之事如今纠结没有太多意义。
谢长风是轩阳君的小徒弟,知晓禁术一脉寄生,却只懂皮毛,只能复活死后七日之内的人。
有一年适逢祖父祭日,谢长风前来祭拜时遇见悦子书。
谢长风提及了一脉寄生的事,与悦子书煮酒论道,却在两人痛饮昏醉时,谢长风似醉非醉地说:如果想复活师父轩阳君,是否有可行之法?
大于七日的死魂自然有回旋之法,将一脉寄生逆转便是。至亲骨架为主,血元为辅,哪怕死了千年依旧可以复活。
悦氏与谢氏素来亲厚,不分彼此。悦子书一句无心之失被谢长风听进了心里。
三年之后,谢长风抱着一个长木盒子去寻悦子书,木盒衔接的缝隙处一直滴血,从悦家门前阶上,到后院居所,全是滴滴答答的血迹。
谢长风一直走到悦氏家主的庭院前,将木盒打开。
他问悦子书:至亲骨架我带来了,血元也带来了,你替我做法!
悦子书如遭雷劫怔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具蜷缩在细窄木盒中的白骨,骨上附着撕扯的筋肉,还在微微的抽搐——竟会是谢微!
悦子书克制不住颤抖的手,怒不可遏地饱提内元,一掌击在谢长风的胸口。
谢长风早有防备却还是吐出两口鲜血,他怒斥道:谢微懦弱怕事有什么好,将来谢璟做你徒弟,不好吗?
悦子书看着盒中整齐的道骨,被气得一口鲜血喷出,疼,心疼,懊悔,痛恨,一句失言却让他最得意的弟子被抽了道骨——
他记得谢微每每离开云梦泽回来,都会带一些外面的东西给自己,书籍、衣裳、法器、玲珑锁。
有一年,谢微从烛山回来,煮茶与自己时,难得有几分得意道:先生,烛山的神医替我判脉时,都没发现我的道骨!后来临渊先生亲自来了,判出我道骨时还开心的夸我了!
他记得谢微往后两年越来越沉默,来学宫时多有心不在焉,问谢微,谢微却笑着摇摇头。
再往后,来学宫的便只有谢溯葭。
谢溯葭说:阿弟离开云梦泽了。
如今再见门生,白骨为凭,相对不相言。悦子书一把夺过长盒,防止在一旁以灵力护阵,再反手凝剑气,直朝谢长风面门而去。
谢长风避,道:我敬你是师尊的血脉,一让再让,但我亦是云梦泽的家主!
悦子书不欲废言,甩手翻袖起阵……打过,吵过,骂过,两败俱伤过!
第七日时,谢长风问悦子书:你不想知道谢指玄眼下的情况吗?
悦子书随谢长风去了谢家,在一处腥味扑面的阴冷地牢中,七八只小妖围着地上的人,吸食鲜血。
悦子书气得浑身颤抖,欲出手时——
谢长风道:你若出手伤及小妖性命,将来亦是谢指玄用血肉饲养他们,子书可要想清楚。
悦子书道:你终于疯了,疯了!世有因果,不得好报!
谢长风道:若谢长风不得好报,遭杀罪,悦氏首当其冲。
悦子书一向知晓悦氏的宿命,悦氏族人辅助谢氏,世世代代,永不改志。若离云梦,血尽而亡。
谢长风道:你好好想想。
悦子书看着地上昏死的少年,瘦弱的躯体躺在血泊之中,身上皮肉翻开,被小妖撕咬的一片模糊。
他痛苦至极,悲愤极致已分不清是懊悔还是痛恨,是恨不能以身替之。
谢长风道:我可以医治他,但是你必须复活璟儿。
罪不可赦,罪不可赦,罪不可赦!
悦子书怒极,思考了一夜,最终还是用谢指玄的道骨复活了谢璟。
他没办法离开云梦泽,便没办法照顾没有道骨的谢指玄。
比起眼睁睁地看着得意门生最无奈地死去,他的选择是此生再无颜面对谢微。
微尘三千,心外指玄。
这是当年谢微出生时,谢长风与芷汀兰步步登爬学宫,找自己求了一名一字。
彼时阳光灿烂,苦言花开,岁月无恙。
悦子书见婴儿尚小,五官皱巴巴的,唯一双眸子山明水净灵秀通透。
悦子书对未来谢家少主不寄重望,惟愿喜乐顺遂,愿他此后——步红尘三千不染微尘,物外无我,心外指玄。
……
临渊见悦子书长久的沉默,灰白的眸子中痛苦之色越发凝重。
他替悦子书手边空杯斟茶,试探地问道:“先生,不知你是否知晓谢璟想吞噬谢指玄一事?”
悦子书闻声回神,灰白的眸子微颤,点了点头,“我想送谢微离开,他拒绝了。”
晏墨看了眼悦子书。
“哦?”临渊挑眉,谢指玄不愿离开必定有他自己的考虑。
临渊又问:“先生可否透露一下,谢璟到底想做什么?”
悦子书晃了晃茶杯,眸光随着茶水摇曳,微沉重的哀伤不动分毫。
他道:“最厉害的转生术法不是一脉寄生,而是两生归元,合二为一。”
一听即明,晏墨冷然开口:“邪门歪道。”
悦子书道,“既是禁术,从来便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