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琴光

92、092

　　晏墨与神龙交手，对手是意料之外的强悍，意料之中的不敌。
　　自己虽是同辈中的第一人，但与数千年根基的神族相比，仍是逊得远了。

　　凄风吹漫，杀意无形而发，眨眼及至身前。遥远的地面传来鲛人绝望的哭喊声，夹杂着念诵神龙祭祀的颂词。
　　若是诚心尊崇神龙，祈求恩典，为何颂词念得如三更夜的残烛一般凄凉。

　　渊沧屿整座岛屿都笼罩在神龙的威慑之下，山谷回荡着人间悲声。

　　晏墨沉着应对，招式潇洒敏捷，避开长戟的攻势，却造成更多鲛人平白丧命。若接住长戟的攻势，不智之举。
　　如若刀剑不通情理，唯有智取。

　　晏墨到底不爱费思量，却不是不能费思量。
　　他掌心一松，掷刀飞出。薄刃飞旋如蝶舞，刀光杀气阵阵，划破暗夜长空，似黎明交错中炸开雾霭的曙光，无形有气是光也。

　　一催道骨之根，齐聚周身仙力，晏墨雪白的衣袂翻飞如眠云，雪名刀气所经之处，劈开神龙囚禁鲛人的异法。

　　神龙转过身看向来着，俊美的脸庞一双红眼，透露出神族对下等种族与生俱来的蔑视。
　　他单手挥戟挑衅雪衣如华的青年，玩弄的心态与青年对招。
　　神看世人皆如蝼蚁，然蝼蚁亦分两种。一者是懂礼貌，知晓献祭来寻求恩典的信徒；一者是不曾领会神意的愚昧蠢货。

　　神力与仙力的碰撞，火光冲天，雷霆阵响。

　　与晏墨连过数招后，神龙对此子能为颇感几分诧异，他挑眉道：“你信神吗？”
　　晏墨淡声反道，“何者谓之神？”
　　神龙道，“神者，光阴法则，主宰世间。是光明，是黑暗，掌控万物生，万物死，维持三界平衡的力量，也是三界唯一的信仰。”
　　晏墨轻哼一笑，再道，“神者也会分光明与黑暗吗？”
　　神龙道，“光明是恩典，黑暗是惩戒。”

　　神者主宰世间，无论光明与黑暗皆是对子民的嘉赏。
　　“世有常，四时更迭之分。世无常，晨昏一人所掌。”晏墨声音渐冷。

　　神龙看向晏墨年轻的面容，以招式推测次子的修为与根基，而后不屑地怜悯道：“你太年轻没见过世面，根本称不上愚昧，只能算是无知狂妄。”
　　“日升月落是万物并行之道理，非是一族之言说。”
　　神龙眉目已有被冒犯的怒意，闪身无形，下一刻便听一声闷响，长戟捅穿了晏墨的肩膀。
　　晏墨反应及时，在神龙厉掌击向自己面门的刹那，足尖点空后退，血珠飞溅。
　　神龙一掌落空亦不惊讶，与他重回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日升月落是神赐予的力量。”

　　晏墨右手封住伤口血流，旋即掐诀布阵，仙力隔空运刀；左手操术法，化三千星道。
　　天幕河汉耀其身，寒光照刃禁绝尘。

　　此刻，就连神龙眼中都落入了四野星光，又非星光，亮了一瞬便在神龙眨眼之间归于深沉。

　　此子有些能为，能号令九天之上的星辰。他看向晏墨，再次问道：“你不信神？”
　　“烛山便是世人的信仰，我又何须舍近求远去信神？”晏墨声音平淡，长久的斗法似乎未消耗他半分修为般。

　　神龙旧居深海，未曾离开渊沧屿，不过烛山他是知道的，曾想教化了渊沧屿的信徒后，便去中原修仙界，那里的道骨更加精纯，裨益极多。
　　奈何中了轩阳君的圈套。

　　想到轩阳君愚弄自己的手段，神龙怒火中烧，他双手平摊打开来，华丽的龙甲披风随风打开，更显雍容狂气。

　　他以临世傲然的姿态面朝渊沧屿谷地跪拜的鲛人们，斜睨晏墨：“如果不是信奉神明，他们跪拜的又是什么？”

　　“跪拜只是礼数的一种，更遑论其中意义千万，不见得是神龙想要的答案。”晏墨言辞不若临渊嘲讽，若换做是临渊，必然会直接道：死者为大嘛，跪一跪保佑我早日得道咯。

　　“哈，狡辩无用，”神龙面带自信的笑容说道，“他们分明是对神的敬仰。”
　　“原先以为你怪异的想法是来自优越种族的狂妄，其实不然，”晏墨刀气瞬至，断了神龙一缕长发。
　　“你是愚昧到了极致。”

　　刀气斩断的长发飘落，被神龙抬手接住，他眸光一闪，盯着掌心的银发，心想对方竟破了自己护身的盘古龙气？
　　红色瞳孔中再次涌起被冒犯到的怒火，是自己小觑他了吗，还是小觑了那把用鸾玉打造的不祥之刃。

　　与晏墨斗法愈加激烈，气劲炸裂震塌高山，神龙余光乍见星道漫化阵图，于半空中横绝成河汉画境，挡住山崩落石，将渊沧屿谷地的鲛人护在其下。
　　“你想保护神的子民，还是想代替神？”
　　晏墨道，“我没有所谓的信仰，亦不需要传道的子民。”

　　神龙挥戟挡下刀式连环，暂时困于三千星道之中。
　　雪名刀如阵眼般飞旋高空，晏墨凝神控阵。

　　神龙看着对面青年的小把戏，他道，“鲛族不过是神的子民，祭祀神族是他们的荣幸。”
　　说完便一掌朝晏墨袭去，掌劲沉厚有劈山之能。

　　若这一掌下去，晏墨闪躲不成问题，但惊天动地的掌劲势必横扫千里，渊沧屿的鲛族无一幸免。
　　晏墨身如松柏，纹丝不动，负手接下这一掌，连退数十步，魂魄都被强悍的力道击的连番震荡，险些飞出躯体！

　　山谷风声碎裂，山外海浪擎天。这一掌虽被晏墨全力接下，神龙出招的气劲却引动天地变化，海浪逆天流动，暴雨倾盆灌入谷地。

　　晏墨聚力起阵，先前护持在渊沧屿的四张符咒顿时启灵，自成一世界，隔绝风吹雨打。

　　他肺腑被掌劲击得零碎，炸裂的灼痛好似火烧，伴随动用修为真气而传入四肢百骸。

　　神龙看向一掌过后仍旧屹立不倒的青年，他不禁挑眉，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兴致，“你叫什么？”

　　晏墨吞下血水，右手剑诀撤下，悬空布阵的雪名刀降落在他掌心，一握一横，刀刃朝外。

　　“将名姓告知死者，无疑是让死者多了牵挂。”晏墨声音低沉，神情依旧淡漠，“晏墨只想好好送神龙一程，此去之后再无需挂念渊沧屿之事。”
　　话音落，仙力一提，刀刃一转，飞身而上。

　　刀刃被惊雷戟挡下杀机，兵刃相接，交织火光，映亮两人的双瞳！

　　神龙嗅到他身上不同先前的气息，倒是与轩阳君招式一样，携带着一股莫名强悍的仙力，一样的自信从容，令自己深恶痛绝。

　　一战不绝不休，黑夜至黎明，天亮了。
　　此战是神者对无神论者的宣誓，还是世人对神论的辩驳，术法碰撞，兵刃纠缠，锋口不容请。

　　一者沉稳凌厉如云破月白，一者王者霸威似扫云荡日。
　　刀出一瞬，天地俱静，恰如秋水寒光，浩扬刀气刹那凝阵，伴随三千星道，缥缈流绽云空。

　　晏墨人无力竭之刻，心智纯明。世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诚不欺人也。

　　神龙稍微用了些心，不再是先前的三四分力来试探。面对手持鸾玉不详之刃的青年，他勉强用了六成功力，与这青年缠斗找回了些久违的对阵感觉。

　　刀与长戟交手擦出炫目火花，晴空流火，星道黯淡，好似要毁灭这座信奉神族的岛屿。

　　“神不需要光明。”神龙一喝，抬手一指天，清晨顿时化作漆黑长夜。神龙周身护体之气幻化成灰白透明的盘古巨龙，龙吟九霄，张牙舞爪的勇猛之势，直朝晏墨奔袭突进。

　　诵天阁。
　　轩阳君传授完晴空调一十三式。
　　谢指玄静心弹奏领悟其中玄妙，细微不解之处多自行思忖，若无果则再寻轩阳君探讨琴音是否无误。

　　一夜下来，谢指玄琴技精进极快，对晴空调复弹没有一丝阻碍，琴音流水，或温婉如山间月色，或击起尘沙万丈。

　　谢指玄看了眼天空出现久违的白光，心上紧张终于松了口气，是清晨。不想只片刻，又化作了黑暗。

　　无尽的黑夜中，渊沧屿的方向更是连战不休的景象——
　　天上星河倾泻，地下火急风烈。

　　抚琴的手指错了好几个音律，他顿手转过头凝望黑夜，是相隔甚远的两地，无边无际的火光如同盛大的祭祀，势要吞噬黑夜，连着谷地生灵一并噬毁。

　　少年白无血色的脸颊被火焰映得发红，双目忧思过重，琴音走调。
　　如此刻无法静下的心，谢指玄无法继续这一支琴曲。

　　他起身站到了阑干旁，眺望远方山下，烽火吞天，寰宇动荡中传来断续的打斗声，细细听还有鲛人凄凉的歌声。

　　桌前摆弄海棠花枝的轩阳君又煮好了一道茶，他倒了一杯茶与自己品尝滋味，他总是煮不出临崖爱喝的踏雪寻青，还是临渊更为手巧。

　　“罢了，”他品了一口茶，声音还是平直无波，与谢执玄道：“你我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谢指玄转身看向帘帐后的高人，是天时将至了吗，他道：“指玄不解。”

　　轩阳君抬手，茶金色的广袖中伸出一只玉雕般完美的手，纤长的手指凝着一点光芒。
　　他指向遥远的战火，动荡不安的世间。
　　“你没有不解，便是你想的那样。”

　　开阳珠是神龙的引路之物，当年开阳珠出现在中原修仙界，说明这本该是修仙界的劫难，他却先天劫一步，将神龙封于渊沧屿，替修仙界渡劫。
　　虽遗憾于鲛族，却无愧于鲛族后代千万。

　　轩阳君不愿看修仙界罹难，如同鲛族不愿自己的子孙后代成为神龙的祭品，总归是要有牺牲。
　　他广爱世人，是爱世间大多数人。
　　棋子，从来不是能寄托感情的对象。对棋子多情，满盘皆输。背负天下安危的对弈者，容不得一子走错。

　　所以牺牲是无法避免的，轩阳君此行感谢临渊与临崖相伴，成就了他的大道。
　　多谢。

　　将娇艳的海棠花枝放回玉扇旁，三只茶杯各置一方，空桌再无人。
　　轩阳君起身走了出去。

　　他与谢指玄站在同一条廊道之下，共同望向交织在海水与火光中的绝望山谷。
　　棋走终点，百般算计与诡谲云涌后的落幕，恍若失衡的人间炼狱。

　　两人互不言语，谢指玄与轩阳君没什么可说，尊敬是最基本的修养。轩阳君布局谋篇，云梦泽谢家从头至尾就是其中一环，是最冰冷无情的是棋子，也是谢指玄儿时最温暖的故土，是家人、族人、朋友们。

　　是非因果是谢指玄常思索的辩题，所以对轩阳君亦无过多恨意，目睹了神龙造孽，渊沧屿谷地的惨烈，比起云梦一家、渊沧屿一隅的生灵涂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亦希望，此役之后神龙殡天，渊沧屿鲛族休养生息，世间清平，子孙后代不受其害，不以道骨侍奉神者。

　　“谢指玄，你气息乱了。”
　　平淡之声响起。
　　谢指玄抬眼，心跳是有乱了，因近在眼前的战火与烽烟气息，因鲛人被信仰反噬的绝望痛苦，因还未归来的人！

　　轩阳君道，“寻根路上悦子书与你的最后一门学问，可还记得？”
　　“先生所言，指玄未曾敢忘。”谢指玄道，“先生说，慌张不足以成事。”
　　“若你记得，就该平静的看待。”
　　谢指玄目光明亮，面对犹如地狱的火海，他摇头道，“万物皆生灵，指玄不忍眼睁睁看着鲛族覆灭。”
　　“弱小无用的你又能做些什么呢？”轩阳君一笑，双目未被火海映亮半点，黑沉沉的望向少年。

　　谢指玄抿唇，坚毅的眼神被充斥血腥味的火光映得发烫，他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到最后，安静的不言一字。

　　轩阳君看着他，故人的关门弟子，经世数百甲子，天下钟灵毓秀之人多的去了，谢指玄不过是其中一个。
　　少年的沉默，是境界止步于此了？轩阳君略有些许失望。

　　谢指玄却突然整袖，朝他施礼一拜，语气不卑不亢，“指玄向善。”

　　四个字，轩阳君那双不悲不喜的眸子定睛落在他身上，然后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是了，所以本座授你晴空调一十三式。”

　　晴空调又名千秋阵法，有救世向善之意。

　　轩阳君不望谢指玄能领悟救世，向善足以。数面之缘，交手更是少之又少，地宫设局意在考验也是试探，作为仙门少主的晏墨能否厘清自己的内心，比起开阳珠更想得到的是什么。

　　那一面，轩阳君就判清了晏墨根基与此生天命。
　　他在仙门少主的身上预见了极其凶悍的生杀卦象，这是晏墨的天命，是正是邪，灭世救世，烛山之乱，中原之劫——
　　若因一人向善，而求一人之善，当真是善吗。
　　轩阳君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后辈，谢执玄又将如何？

作者有话说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