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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 观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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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缚魂索,腰挎碎魂钉。
眼见佛寺目观莲花。
身触大地额抵佛脚。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佛祖啊,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的话,为什么我手握佛珠却无佛听见我的声声恳求,为什么我朝南跪拜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却无佛听见我的嚎啕大哭,为什么我转经筒七七四十九次却无佛听见我的无望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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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爱。
我说,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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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终于是想起了那个人。
其实那个名字早就隐隐约约地在我的心头浮现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愿去仔细想想,也许还出于懒惰。
那个人每天都会来看我。虽然我闭着眼睛,虽然我堵着耳朵,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到来,他的陪伴,他的低语。
——是在说“对不起”还是“我爱你”呢?
——还是在说“终于得到你了”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有时他会陪伴我一整天,握着我的手,或者亲吻我的额头。他的吻蜻蜓点水般轻柔温和,如同对待旷世珍宝,似是力道稍微重一点点,我就会灰飞烟灭。
我不会给他回应。我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死人一样的苟延残喘着,像病人一样的一动不动着。
是他救了我。
是他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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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一把大火烧尽一切,宋家惨遭祝融,一夜化为废墟,作案手法与数年前宋家原继承人的死法一模一样。
两场大火,都是他放的。
他先让我的父母堕入无间地狱,然后又将我的家族推入毒蛇之坑,最后把我饲养在深闺当中。
他把我变得,柔顺得没有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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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宋家木枷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说是「很久」,细细算来,不过两年左右。
可是青璃死时的样子,至今仍然常常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中。
他遭到宋桃夭的侵蚀,半张脸都被可怖黑紫覆盖吞噬,但他仍是强忍着剧痛向阵法中央的我伸出手,要把我拽回正常世界。
那双碧绿的眼眸,那头漆黑的短发,那一声声自口中吐出的撕心裂肺的话语。
不要走,不要走,宋娴洛。
是我不好,我没能留住你,我让你受了大委屈。
宋媚莲的灵体则在我身后,拼命地将我往外推。可她到底是灵体,手徒劳的穿过了我的身体,然后又徒劳的缩回去再次重复无效的动作。
我感觉得到灵体冰凉的气息,看得见灵体淡淡的金光。
我回过头看宋媚莲,她冲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我看见宋桃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宋媚莲的身后,掐住了她的咽喉。宋媚莲拼命挣扎,脸上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对我维持着温柔的笑容……
她的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
美丽的净莲天女,在净莲天子的手中魂飞魄散——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宋桃夭手中的宋媚莲,烟消云散。
他向我走来。
手握缚魂索,腰挎碎魂钉。
他举起缚魂索。
眼见佛寺目观莲花。
身触大地额抵佛脚。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佛祖啊,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的话,为什么我手握佛珠却无佛听见我的声声恳求,为什么我朝南跪拜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却无佛听见我的嚎啕大哭,为什么我转经筒七七四十九次却无佛听见我的无望悲鸣。
但请拈花见花落缤纷,但请起舞见百鸟争鸣。
但请您睁眼看看这生灵涂炭的世界。
世间,早已无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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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十八地狱,这是三千世界。
魔物盛行,百鬼夜游。
我被隔绝在邪恶之外,又被邪恶豢养。
我所依赖的这个男人,是魔物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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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可以看见东西了,但是仍然听不见。
我坐在床上,打起床帐看着外面。我对于一切都感到新奇,即使昨天、前天、大前天就已经看遍了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
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我刻意忘掉过去的印象,对今天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心中欢呼:这是新的伙伴。
它们和我一样,被囚|禁了。
他依然每天都来,甚至呆的时间比以前更长。
有时他还会抱着我一起睡觉。
只要他在,与我相关的任何事情都由他一手包办。他为我洗漱,为我梳头,为我画眉,为我描唇,为我更衣。他精心照顾我,打扮我,把我装饰成赏心悦目的人偶,端坐在床上由他左右赞美。
“你真美。”
他这样对我说道。
如痴如醉。
我依然听得懂他的话,或者,看得懂。
“我爱你。”
他捧起我的手烙下一吻。
心醉神迷。
我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仰起脸让他爱怜地抚摸着。
“乖孩子。”
他望着我的眼睛。
迷离眩惑。
我冲他微笑,主动抱住他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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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向着堕落的深渊啊,一去不复返。
慈悲佛祖,恕我无能,因为我已知道,你比我更加无能。
与其愚蠢的继续皈依信仰着无用的佛,我不如聪明的依傍迷惑着有力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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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我,有故人来了。
他给我贴上剪得细细小小的精致花钿,挽起的发髻上点缀了金箔,盛装华服,雍容登场。
在会客厅。
外头紫藤花开得好看极了,一溜金丝鸟笼里关着些颜色绮丽梦幻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侍女左右打着扇子,他挽着我以主位出现。
椅子上坐着些陌生而熟悉的人。
从左到右,分别是一个金色鬈发的外国少年、黑色短发的中国青年、粉色卷发的美丽少女。
应该是叫做——亚瑟·冯·蒙哥马利,墨小侠,尧婷婷。
我在心中一一确认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也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但是我懒得回忆与他们相关的关系与事情。
我只是知道他们的过去,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他带我出现,先把我抱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才挨着我坐下。
墨小侠一见我们两个进来,就坐不住了,若不是尧婷婷在旁边按着他,他早该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男人示意他们可以说话了。他展开一张毯子盖在我的膝盖上,又帮我把衣服掖了掖。已经是四月份春了,气候暖和了起来,他却还是将我层层包裹全副武装起来,生怕我受了一点点的风。
我懒得管他。
蒙哥马利望着我和他,叹了口气:“你果然没死,宋小姐。也果然是你把她藏了起来,唐○○。”
男人名字的后两个字,被我自动模糊掉。
我只听见了他的姓:唐。
仅仅是这个姓氏就令我十分不适。
我抓紧了男人的衣服,他眼神示意蒙哥马利别再开口了。这次会面的后续部分,蒙哥马利失去了发言的机会。
其实最令我不舒服的是,这个男人的存在。
如果我明确告诉他,我最讨厌他,他会不会甘愿为了我的快乐而去死?
我懒得想。
墨小侠拍着椅子扶手,大眼睛盯着我看:“本以为宋姐姐你早就死掉了,没想到唐○○把你藏了起来啊,而且看起来,养得还不错。”
男人挑起眉毛,似乎不太喜欢他这么说话。
我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我没有要微笑的意识,是面部肌肉自动自发地做出了反应。
男人皱起眉头,把我的脸扳向他,拍了拍我的脸:“不准对他笑了。”
知道了。
我收起笑容,懒懒地窝在椅子里。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全不关心。
只要我一露出厌烦或者困倦的表情,男人就问我是不是要回去躺躺比较好。
我看墨小侠与尧婷婷意犹未尽的模样,便决定让他们把话谈完。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他们告辞,我才和男人回了房间。
男人问我:“累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看向我的眼神当中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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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非良人。
良辰,非良侣。
他虔诚得好似一个信徒,顶礼膜拜着他唯一的女神。
他唯一的,纯洁无暇,却又沾满黑暗血腥的女神。
是我啊,他的女神,他至高无上的女神,是宋娴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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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指抓紧他的头发,遐想将他的脑袋拧下来丢进河里。
黄昏降临,黑夜来袭,伸手不见五指。
他饮下冥河水,发誓此生此世,乃至于后生后世,都会永远记得我。
我抱紧了他的脑袋,把它放在我的胸前,我轻轻地笑着。
他抱着我,轻轻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哦。
我答非所问:“我很开心。”
我抚摸着他的面容,黑暗当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你爱我吗?”
我感觉他此时的表情应该是很开心的。
“爱。”
“那,我说我讨厌你,是恨不得让你去死的那种讨厌,你会为了对我的爱,而为我去死吗?”
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胡言乱语。
他的声音,句句情真意切:“会。”
他含糊地低语:“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
他却又痛苦着:“我是在赎罪啊,我爱你啊,宋娴洛……”
你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临水自照,顾影自怜。
你是对过去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愧疚,于是就要从我身上一一补救回来。
可是我不需要。
我的手拢起,圈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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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弟子听法,佛陀讲课,弟子出门而不回顾,佛陀不叹不悲,自顾自地继续讲法。
无慧根无善缘,真当离去不顾。
我要听法,却无门可入。
不如去无间地狱,看冥火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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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缩在他的怀里,却一丝温暖也感觉不到。
或者说,我的身体整个儿都是冰凉的。
他抱过我,爱怜地亲吻着我:“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的。不过我不会回答他。
我眯起眼,假装已昏昏欲睡。
他默然,搂着我的腰,细细摩挲着。
手一路往下,抚过臀部、大腿、小腿,一直到脚尖。
他翻身过去,唇舌抚触亲爱着我的趾尖。
是在供奉亲近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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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不仅仅是他,就连平时伺候我的侍女也不在。
我不觉得奇怪,独自一人起床洗漱打扮,过后出了门。
我心中早有预感。
走到昨天来过的会客厅,我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厅里坐下,倚在椅子上望着外头。
紫藤花架上,垂下琉璃紫色的美丽花藤。
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掩映在花藤之间。
我起身踱步过去。
撩开藤花,我抬眼看去,对上一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熟悉眼眸。
花架顶端垂下一根粗长绳索,绕过男人的脖子打了一个结,他垂着脑袋,身体软软的吊在绳索上。
他死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与一个死人面面相觑。
我笑了起来。
你真的去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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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外头藤花已经开尽了,谢了一地落红,空气中都弥漫着花瓣腐败的气味。
我想翻身,旁边的男人却禁锢住我的腰,不让我离开他半分。
“早安。”
他亲吻着我的耳廓。
“我爱你。”
我懒得理他,闭上眼。听不见。
他什么时候才会为我去死呢?是还不够爱我吧。
不知道是第几次,我又掉入了同一个深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