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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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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1日,跟往常一样,我要在午饭前再查一次房。双手随意的插在兜里,从一个病房走向另一个病房。同样的灯光,同样的味道,同样的对话,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不是五床的床铺突然铺的整整齐齐,那么一切就都会完美的像是昨天的复制粘贴了。事实上,对我而言,今天明天后天,也仅仅只是个别床位突然被占用又突然空出来的细微差别。
五床之前睡着的是一个小女孩,小名叫笑笑,还没上学,大名都没来得及用就查出来恶性淋巴癌。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住久了,那庄严的惨白就不由分说静悄悄的荡涤了她,明明这个年龄孩子的脸应该是红扑扑的。
“陈医生”两个月前的一天,她问我的同事“我还能活多久?”
疾病真的可以让人瞬间长大,尽管这个孩子偶尔淘气起来会让护士姐姐头痛不已。
“笑笑不会死的,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去上学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倏然加了句“哥哥从来不骗人。”
“那笑笑好了,可以吃肯德基嘛?”
“当然了,不过不能多吃哦,不然笑笑就会变成球球。”同事宠溺的说。
“笑笑才不会变成球球呢”笑笑认真的歪着头说。脸一半藏在被子下,一半漏在外面,眸光轻轻的闪烁,开心的样子像是不愿离开的夏天,她在预支着无法实现美梦,也好,你就跟着甜甜的梦,往上飘,往上飘吧…
查完房,同事走出病房,在走廊一侧的长椅上坐下,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或许还有支撑着手肘的膝盖,久久没有说话。直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紧紧抱着这个男人,安静的很糟糕。
后来,在办公室,我听见他对一对穿着朴素的男女说:“目前情况来看,撑不了几个月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几个月?几个月是几个月?两个月是几个月,九个月也是几个月。他总是想凭一己之力,给别人带去希望,一直是这样,即使那具躯壳已经破败不堪,却依旧勉强自己,不放过自己,憎恨自己。如同曾经的我一样,不自量力。
“你总是这样冷静笃定,比我更像是一个医生”笑笑去世的那天,他盯着我,声音有些逼仄哽咽。顺着那束目光追随过去,在他眼睛里的是一个正襟危坐的萧子玉,未待我看清,然后倏地一滴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掉落,像是拉长了一整个世纪的慢镜头。
我没说话。我猜他一定是在责怪我不配合他,没有安慰他生死有命,没有给他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抱。可,事实上,不配合他的不是我,而是笑笑的命定。同时他应该责怪的也不应该是我,而是他自己。神是仁慈的,但我们不是神。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严格的遵守着物质能量守恒定律,有人来就必定有人走,白衣天使不是谁都能做的,他得学会恪守这个默契,去治愈自己,再去拯救别人。
我也不是无动于衷。只是这些年,我才明白,面对死亡,人类的情绪,实在无关紧要,我能做的,只不过是让它看上去更有尊严,充满美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