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长安十年

27、第 27 章

　　“你的AI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林小川看着艾伦慢吞吞地在自己身前的小小屏幕上用电容笔点了个圈，然后右手的四只半圆形爪子更加费力地将笔抓紧一些，十分夸张地写下了一个数字。
　　“不要忘了，如果不是它，我们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比赛的资格。”周晓心里十分紧张，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他怕影响到林小川的情绪。
　　“好吧，是我的错。”林小川承认得倒也诚恳，但是他即刻又补充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第一局就投入所有筹码才最容易赢，可惜场上一半人都不会这么做。”
　　“因为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有一无所有的赌徒才会倾尽所有。”周晓轻声说道。
　　所有人背对着观众坐成一排，他们身后的大屏幕上即刻显示出此时的押注情况，仅有两个人孤注一掷，其中一个就是艾伦，另一个则是和尚。
　　可惜他们的注下得完全相反。
　　他们之中必定有一个要铩羽而归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周晓露出不解的迷茫神情。
　　“我们已经赢了一半，剩下的交给运气，你这又是在瞎纠结什么？”林小川牢牢地盯住机器人荷官，接下来就是揭晓大小的时刻了。
　　“有时候我觉得艾伦并不只是一个机器人那么简单，它虽然动作迟缓，语言生疏，可是常常让我觉得吃惊。它像人类那样对万物好奇，对世界敬畏，也有自己的小情绪，虽然不哭不闹，但是我总能体会得到。”周晓像评价一个朋友那样，认真而坦诚地谈论着他的小机器人。
　　连林小川也陷入了沉默之中，比起聪明或者愚笨，对于AI来说，有了情绪和思想才是最为致命的。
　　哪怕这刚萌芽的稚嫩思想与一整个宏大的世界比起来渺小到微不足道。
　　只要它是程序以外的东西，就值得世人警醒。
　　当荷官揭开骰盅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先是伸长了脖子，知道结果之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感叹道：
　　“这是当然，那可是机器人啊，转得比人脑快多了！”
　　和尚第一轮就出局了，因为他押上了全部身家，但是猜错了。
　　第二轮，小机器人又赢了。
　　第三轮，林小川明显有些紧张，他甚至问周晓：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等这局结束，你再问我这句话。”
　　艾伦已经手握4亿筹码，但是最后一轮它不得不投入其中。哪怕它仅仅押注1元，只要输了，就全盘皆输，所以小机器人像前两轮一样无所畏惧地押上了所有筹码。
　　然而这是纯粹靠运气的对赌方式，最后一次它没有那么幸运，4亿筹码分毫不剩，全都输给了庄家。
　　这个游戏的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赢。
　　“我宣布游戏到此为止，6组决赛选手全军覆没。既然赢了有丰厚的奖励，那么输了也要稍作惩处，这样才公平。”AI主持人重新登台提议道，赢得了观众的一致赞赏。
　　“啊，超过半数的朋友发了消息给我。”机器人停顿了片刻，显然是在统计处理这些信息，“原来是这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表示，少将也猜错了，要一起加入惩罚队伍才能以示公正。”
　　围观的人群开始热闹起来，众人蠢蠢欲动，都在期待着少将先生纡尊降贵，加入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滑稽的队伍中去。
　　周晓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匆匆地瞥了一眼叶止云，见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在同一时刻，他被林小川拉走了。
　　“我们走吧。”林小川看起来垂头丧气，根本无心参与惩罚游戏。
　　但是AI侍应生拦住了他们：
　　“先生，你们不能离开。”
　　“为什么？”
　　“你们是六组参赛者其中一员，请按规定继续完成游戏。”
　　林小川用一种看着智障的表情对机器人说：
　　“刚才拦着不让我进决赛区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其中一员？”他把一直挂在衬衫领口的墨镜拿了起来，把玩两下就戴在了脸上。
　　不得不承认，188cm的身高让林尽显腿长优势，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的红血丝，整个人少了一些暴戾和焦躁的气息，头身比例完美，在人群中可谓鹤立鸡群了。
　　“觉明子小姐又不认识你，不必因为怕丢脸遮遮掩掩。”周晓一本正经地给对方递刀子。
　　“……”
　　“少将先生都加入了。”
　　“……”
　　“你戴墨镜，或者不戴，在她眼里都是陌生人吧。”
　　“你再多说一句，回头我就把你的小机器人给拆了，身首异处。”林小川似是给戳透了心，连恐吓的话都说的不咸不淡。他重新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着明子，可惜一无所获。

　　三分钟后，大家面对面站成了两排，古典音乐环绕式地在整个大厅中响起，优雅动听让人仿佛置身于春日的午后，却无人沉浸其中。这实在是太羞耻了，根据规则，清一色的男人们将随着音乐跳起English Country Dance。这是一种古老的英式乡村交谊舞，其中一队将扮演女性舞伴，但前后左右交换之后，原本的男女角色又颠倒过来，一切都无定数，每个人都会在舞蹈中扮演女性角色。这一直是舰队中的保留惩罚节目，每次都闹得啼笑皆非。
　　今天尤其滑稽，因为两排队伍中不仅有戴着墨镜自欺欺人的男人，还有光头和尚与不足一米的机器人，大家互相点头致意，然后行了一个古典礼，硬着头皮随音乐舞了起来。
　　周晓与林小川面对面站着，秉着内部消化的原则，笨拙地迈出了步子。
　　“脚，脚跟上。手自然一点，像我这样，不要那么僵硬。”
　　非常不幸地，周晓扮演的是女性舞者的角色，他没想到林小川跳得还挺有模有样，言语之中指导起他来了。
　　“这支舞，本来你是打算赢了游戏，邀请觉明子小姐跳的吧？”
　　“……”
　　与此同时，周晓用余光扫到了少将大人，他好像并没有舞伴，正在一个人孤独地转着圈。
　　周晓的目光一直无法从叶止云的身上移开，他是那样从容不迫，即使脚上有旧伤，舞步微跛，依然如同一块磁铁般吸引着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些人吃饭、睡觉、行走、洗澡……无处不散发着荷尔蒙的魅力。
　　直到叶止云侧过身去，周晓终于看到了一颗瓷白色的圆脑袋，他的小机器人挨着少将的腿，跳得晕晕乎乎，还每每踩错步子，发出“噫呜、噫呜”的警报声。
　　最后半圈他们无限挨近，交换完舞伴之后，少将站在了他对面。
　　让人不可置信的是，此时此刻，周晓站在了男舞者的位置上，而少将则将扮演与之对立的女性舞者。
　　“这太荒唐了。”周晓在心里哀嚎道，抬头去看叶止云，对方却不以为意。
　　他们走起了步子，一圈又一圈，当两个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叶止云笑了起来：“你觉得跳女位是一件羞耻的事吗？”
　　“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周晓不敢去看少将先生的脸，只好低下头，一直盯住了他的脚。不多久，忽然反应过来，其实这样更不礼貌。
　　“你看看，我跟你跳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连步伐都是一致的。”少将顿了顿，又继续道，“即使有区别，那又怎么样呢？这只是一种符号和定位而已。如果女性的那部分舞蹈是美的，那么就竭力表达出来，我只会为没有客观条件去表达而遗憾，不会因为站在这个位置而觉得低人一等。”
　　“您说的对。”那只脚坚定地引着他走进他的步子里，像探戈一样你进我退，整个场馆离开地面，上升到了一个绝妙的位置，可以从地面的全息投影看到外面的场景，江河湖泊隐约可见，只是因为此刻是夜晚，并不分明。脚下踩着缭绕的云雾，周晓和少将大人在共舞，他们的艺术中心也变成了一颗夜空中的星，熠熠生辉。
　　当周晓主动向少将伸出手时，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和尚正在为时时刻刻都慢上整整一拍的艾伦而感到苦恼，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等着小机器人。
　　叶止云的手与周晓牵在了一起。他的五指骨节分明，掌心粗糙，那是一个军人长期执行任务所留下的痕迹，艺术中心温暖如春，他的手却冰凉，周晓不由又握紧了一些，想把一些微不足道的热通过彼此交缠的手心传递过去。
　　正在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叶止云也在看着他。他迎上了少将的目光，觉得又深又沉，他眼睛里似乎有一整个宇宙，那是周晓所不能承受的。
　　“今晚，谢谢你。”在两个人侧身挨近的时候，叶止云低声在周晓耳边说道。
　　“是我一次又一次给您添麻烦了。”周晓被他方才的眼神和身上低调却隐约的男香弄得心烦意乱，他重新低下了头，避开了叶止云的目光。
　　“一个记忆深刻的入职晚宴。”他们在人群中继续旋转，孤独又美丽。

　　数小时后。
　　回去的路上，林小川无精打采地对周晓说：
　　“我怀疑明子小姐根本没有出席晚宴。”
　　“不会的。我们不是都看到她了吗？”
　　“或许从头至尾，只是全息影像而已，她本人根本没有出现。”
　　周晓心想，林小川至少说中了一半，如果可以的话，觉明子小姐一定会选择以投影代替她本人。
　　“不过话说回来，投放祝酒词的时候，她一出现，我觉得整个夜空都亮了。”
　　周晓偏过头看着林小川，觉得他这样偶尔透露孩子气的样子真是傻的可爱。偏偏艾伦这时候开始评头论足道：
　　“明子小姐今晚特别好看。”
　　周晓惊出一身冷汗，唯恐艾伦把今晚他们在小行星上近距离与明子相遇的事抖落出来，差点下意识要去捂住小机器人的嘴，然而即刻反应过来，捂嘴有什么用，断电才比较快吧？
　　无论如何，这样都只会适得其反，引起林小川的怀疑。
　　幸而接下来，艾伦滑动滚轮，跟上他们，用稚嫩的童音喃喃自语道：
　　“没有女孩子比她更适合军装了。”
　　“……”周晓简直要怀疑艾伦这是故意的了，他的心脏承受不起，果然，这家伙又把周晓的心率曲线图显示在肚子上，告诫主人道：“您最近的心情总是大起大落，这样不太妙。”
　　周晓忍住了把它倒提着扔下半山坡的冲动，微笑着倾听林小川发自肺腑的附和：“是啊，虽然没有近距离看到穿着长裙的明子小姐，但我是因为穿军装的明子，而喜欢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