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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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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场长达十年的爱情,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裴意就坐在我对面,他半闭着眼,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地说着话,我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但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没有落到心上。
他现在跟一个星期我出差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可能是没有好好吃饭。他有点低血糖,不按时吃饭就会头晕。
我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放到他面前,“吃了吧。”
裴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用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轻轻起伏着,说:“你看,就是这样,陆陈,你永远都是这样。我真的受不了了,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我绷紧的嘴角僵冷,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发出,又低又哑:“你不爱我了吗,裴意?”
这句话真像个魔咒。
挤出来的瞬间我的胸口就像被一把尖利酸辣的刀子捅了一下似的,疼得后颅几乎炸开。
不过我的声线很平稳,这些年裴意插在我心口的刀子,不差这一把,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把,也是唯一能把过去的一切绞烂的一把。
压抑的沉默凝滞着空气,我微张开嘴,有些喘不上气。
裴意打破了这种气氛,他说:“我爱过你,陆陈。”
得到这个答案就够了。
我们是成年人,没必要说得太明白。
剩下的我不太想听了,但裴意却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你不问理由吗,陆陈?”
裴意这个问题不需要我回答,他苦笑了下,说,“我压力真的很大。你太好了,陆陈,你对我太好了。你知道吗,这是不正常的。你太完美了,整整十年,从我们在一起,到今天,十周年纪念日,十年了,你从没在我面前失过一次态。”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抬手捂住了眼睛,缓了两口气。
“你不会吃醋,不会追究前任,从来没跟我吵过架,每次一有苗头就是你先认错,赔礼道歉。”
我看见裴意苍白的下颔闪过一点水光,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了,“你为我花钱,为我费心思,可以因为我的一句话凌晨坐飞机来看我,因为我的胡思乱想跟好朋友绝交……我以前真的认为,你是太爱我了。”
他放下手,一双通红的眼看着我,水光潋滟。
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如果没有最开始那句分手,我该和以前一样,抱住他,吻他,一边说着缠绵的情话一边进入他的身体,告诉他我整个人都是他的,我爱他爱到可以舍弃一切。
但现在,我们分手了,我只能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
像有千百吨重的巨石压在我的四肢上,让我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双我吻了十年的眼睛流泪。
“后来我知道不是,”
裴意接上了之前的话,“十年,你都不愿意和我同居。我没有见到过你在我面前心无防备地睡过一次觉,没有见过你的嘴上沾上饭粒,你喝水呛到,你打嗝,放屁,挠痒痒……我们好像永远都在热恋,而不是在过日子。”
他看着我,艰难地扯了下嘴角:“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是热恋的感觉不好,而是你……太不真实了。就连上床……你都不会失控,你真的爱我吗,陆陈?我骗不了自己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你真实的情绪。很多次,我半夜醒过来,看见你睁着的眼睛,得到的永远都是一句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呢,陆陈?”裴意脸上的平静终于被这句话全部撕破,露出赤.裸绝望的痛苦。
“你的话有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我每天都在猜,我每天都在试探,但你就好像永远没有底线一样,不论我做什么,都忍着,都让着……你把我惯坏了,陆陈,我害怕了……”
我浑身僵冷的站起来,伸过去的手在看到废纸篓里的碎纸时,到底还是转了一下,落在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擦。”
裴意手指颤抖,接过去,擦眼泪擤鼻涕。
我展开手掌接过用完的卫生纸,随手扔进垃圾桶,没什么嫌弃的感觉。
在一起了十年,他在我面前几乎是完全没有任何隐私的,再狼狈的时候我都见过。他有一段时间住院,端屎端尿我都做过,没什么心理障碍。
但显然,这是对我来说的,裴意不这样认为。
他轻声说:“我的所有……肮脏的一面,光鲜的一面,你都见到过,接触过,可陆陈……我永远只见到了你光鲜的时候。你也挺厉害的,这层假皮,一披披了十年。”
可我爱你,也爱了十年。
只是你现在,大概不稀罕了吧。
我看了眼废纸篓,里面那堆碎纸片,是我单薄脆弱的十年爱情。
今天早上看到同性婚姻法通过,即日起可以申请的新闻时,我就立刻订了回来的机票。
没有通知任何人,我在民政局排队三个多小时,领回来了一张申请表,想给裴意一个惊喜。填表的时候,我甚至都计划好了我们的婚礼流程。
然后这张纸就被撕碎了,安静地沉尸在地。
裴意撕裂这张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结束了。
“我没法再爱你了,”裴意说,“我不爱你了,陆陈。”
我闭了闭眼,慢慢动了动脚,“我去收拾东西,现在就走。宵夜在微波炉里,快要热好了,你记得吃。”
裴意没出声,我也没敢再看他,进卧室收拾东西。
我很少让裴意去我住的地方,却经常来裴意这里过夜,其它地方的东西收拾不收拾没有意义,只有卧室里有几样东西,我想带走。我下飞机带来的行李箱还在卧室墙角,把东西一收塞进去,就没什么了。
就像我每次从这里离开去出差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很寻常。
我拉着行李箱出去,裴意还是那个姿势。
想了想,我说:“我走了。”
裴意的视线蓦然一动,落在我身上。他站起来,脸色发白地晃了下,扶着沙发背稳住,走了过来。
他太瘦了,宽松的毛衣套在身上,显得他更加单薄。
我低头换鞋,然后拉开门,回头看了看他,“进去吧,门口风冷。”
裴意突然笑了笑:“有点可惜。”
十年的爱情,试探、磨合、出柜、承受,一切都熬过来了,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了。可惜吗?
楼道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打透我的大衣,那道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压在心口的淤伤,终于流下了烂痛的脓血。
我从喉咙里将这口血挤了出来,变成一句无关痛痒、冷漠平淡的话:“我倒是觉得不可惜。”
确实不可惜。
只是一想到,我十年的青春回忆里,竟然全是你,还是会有点难过。
“你太冷血了,陆陈。”
我退出门,将这句话关在了门内。
外面风很大,冬夜冷极。
我从裴意住的小区出来,没叫出租车,一直沿着路边向前走。
脚步不疾不徐,路过我们经常去买菜的超市,路过裴意喜欢的早餐店,路过一块喂过流浪猫的小花坛,路过这一片区域我和他的所有印迹。
然后我提着行李,进了一间酒店。
房卡插进凹槽,房间瞬间明亮。
空荡无人的空间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我等不及走到床边,靠着门板慢慢坐到了地上。太累了,我站不住了。
在地板上坐了会儿,我浑身发冷,只能站起来,脱掉大衣钻到床上。
习惯性开了间大床房。自从跟裴意在一起,我已经很少有机会独占这么大面积了。
掏出手机,打开Q.Q,我找到裴意高中时候用的,后来忘记了密码再没上过的小号,点开。
聊天记录里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今天上午九点多,我发的语音。
手指点了下,听筒里传出有些失真的低沉冷冽的男音:“我们可以结婚了,宝贝。我从十年前一直在等这一天,我一直害怕你离开我,这下终于能用法律把你绑在我身边了。这是我送你的十周年礼物,我爱你,等我回来。”
滴的一声,语音播放结束。
空寂的房间里静得人心冷。
刚才那道声音落入耳中,让我有点恍惚。
我可能得庆幸,裴意早就忘了这个号码,不然今天就真的太痛苦了,我就跟个傻子一样,冷冷的声音里带着傻乎乎的笑意,说不出的古怪,丢尽了脸。
捏着手机坐了很久。
我想说说话,但没人可以听。
这件事我义无反顾地做了十年,那最后就该由我自己解决,烂在我心里。
等到过一段时间,再在饭桌上,聚会里,漫不经心地跟父母,朋友,说上一句“哦,裴意啊,我们早分手了,他都结婚了”。
那时候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难受了。
我这么冷血绝情的人,很快就会放下。
关了手机,按掉灯,我衣服也没脱,闭上了眼。
事实证明,无论心情多么糟糕,只要身体累到了顶点,人都是会睡死过去的,不存在失眠。
我浑浑噩噩不知道睡了多久,黑暗里全是梦境,一片一片的,但是全都不是裴意。
醒来时,我已经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
把手机抓过来,开机,上午十点半,这个时间,裴意应该已经跟他的新男友领了证了。
我打开昨天的□□界面,按下录音键,唇瓣翕动,耳内却嗡地一声,有些耳鸣。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耳朵才迟钝地听见了我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濒死一般的绝望:“新婚快乐,裴意。”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我的胸口一空。
那把插在心上十年的刀,终于被拔了出来,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