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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锁魂 ...

  •   “呼——”扔下笨重的皮箱子,他摘下手套,好歹是松了一口气。眼前,佟家的小花园门楣在望,建筑还是多少年前的老样子,只是墙头攀附的草木已老,几近凋敝。
      还是悄悄的回来了。杜祁言对自己说。
      他如今一身西装打扮,脚边一只包角皮箱,飒飒站在废园外。这并非杜家的庭院,可是这家的主人和他有些许扯也扯不断的渊源。
      “还记得,多年前我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呵!”他俯身拾起皮箱,提一口气,大步流星地向废园走去。

      风声娑婆,似揪起这旧红尘的面纱。
      多少冢间红骨,人间白发,都按捺不住地想要浮出尘埃,再绽新颜。

      几个月前,杜子笙着人打听这佟家近况,皆因早有流言传说这佟家当家的佟望诠暴毙,佟家已败,不孝儿孙们正疯也似的偷偷发卖老家儿祖产。这才让这杜子笙意识到,他是时候回来了。
      毕竟,他还欠着别人一个约定。

      所以,经过几个掮客的辗转斡旋,他终于以一千个大洋敲定了佟家在西泠寺东的这套宅院。
      别说这破院子丧门,就说这里面的款曲与造景,也是佟家当年鼎盛时,佟老爷特意从苏州请来的师傅盘摩的。开门见山,玉带环绕,自流泉至今流淌不息,水带不腐,就算花木再破败,这园子也自带气象。
      杜子笙当年就很喜欢这园子,只是当年囿于年纪小、见识少,并看不出这所以究竟,只觉得这地方一步一景,并不枯燥,有趣的紧。又有许多廊阁水榭衔接,多了许多私密处,可以用来干别的。

      他缘溪上行,在最东边的两跨厢房里挑了一间,安置下行李又换了长衫,开始逐一洒扫。
      他年轻时本是最不耐这洒扫清洁的,只是年纪大了性子也变了,就无所谓做不做这些了。这里本来是佟家园丁打理园子时住的茅草房,后来因为安置佟家的少爷重新修葺成瓦房。不过一律的青砖灰瓦,沉重压抑,不见得对舒解心气郁结有什么好处。
      他人住得,他杜子笙也就住得。

      直至西起彤云,乌金西坠,杜子笙才把个厢房的里外都打扫干净。
      从自流泉提了壶水,沿着南墙往西走,一茬儿半侧顷颓的花墙就出现在眼前,月洞门上的字迹尽管斑驳,也依稀还能辨认得出“杜鹃”两个字。
      没有错,这就是佟府名噪西京的杜鹃园。当年杜鹃花开,佟府开杜鹃宴,佟老爷热爱这苦寒之地的高傲花儿,不惜万金令花匠移株培活。盛开之日,里弄鼎沸,无人不好奇争着来看一眼这姹紫嫣红的花朵。佟老爷大宴宾客,开饕餮席,博了不知道多少个好彩头。那也是他初唱成名的时候。
      杜子笙一闭上眼,那十五年前的景象就像是梦魇一般,设下昏黄的灯光与迷雾,与他踏梦而来。
      他笑笑,拨开杂芜,去给院墙上攀附着的凌霄浇水。

      园子里像是起了雾气,花丛之间偶尔传出儿童的嬉闹声。朦胧的日头,更沉了。
      “嘘——”杜子笙放下水壶,对虚空中说,“不要急。再等等。”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须臾间还沙沙作响的树梢与蒿草,突然就万籁俱寂了。安静的竟还有些可怖。
      杜子笙弯起嘴角,他像是这满园寥落中的一条影子,也寂静地可怕,肃然的可怕。
      同时他心中奇妙的涌过一股暖流,仿佛是与虚空中的什么心意相通,仿佛这里真有什么人响应了他的回话。一股经年的熟悉,在不言中勾勒出一种更为难得的默契,就不由让人心间一暖。
      可这究竟是怎么样,还待有个分晓。

      一路走,一路看。恰绿叶浓荫,遍池亭水阁。
      这杜鹃园最深处有双树——合抱而生,雄踞而雌伏,仿佛若有灵。他故园重游,左逛逛、西荡荡,无非也就是为着几株不值钱的凌霄,和这雌雄同体的双树……来给他们浇水。
      当年佟望诠建这园子,不仅请了能人工匠,更是请了风水道人。那道人颇有神通,现场显现了冰浮图,什么风雨雷电。也是他亲自为佟老爷指点了这棵双树的所在。
      这其实也是西京不常见的一种树木,这么多年,他在南边沿海多见,此木又叫胎生树。其种子未落地而芽先萌,就像是女人怀胎,故而得名。少见的是因为双生。
      如今想来,那贼道人,多半是看破阿囡天生有异,不便跟佟老爷直说,便隐晦其意,埋下这么个缘起。
      “也罢!”他叹一口气,“浇完了水,也算是功德一件。不白使唤你。”
      语毕,从杜子笙袖口脱落出一张黄色符咒,在他口齿羁绊不清,哦噢呐咪的念叨中,只听一声,“——咄!”
      黄符瞬间如一道烫金般的流光,笔直的朝树干撞去,它贴上树身的那一刹,双树周身发出了白色的光芒。树身竟隐隐有红色的文字浮现。
      一路浇水走来,整个杜鹃园的地上,自凌霄花至双树,为水渍画出了一个晦涩的阵法。此刻,它也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
      地面皴裂,同时伴有微微的振幅。树身上的红光顿时化成了千万条锁链,痛苦的怒吼声像是惊雷,也像是仅仅在杜子笙的耳畔炸开,轰得他甚至短暂失去了听觉。
      “阿囡……”他轻叹。
      白色的光芒更盛,随着光辉的凝聚,合抱的双树之间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缕青烟从其中飞出,只远远地飘在半空中,似乎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竟迟迟不肯上杜子笙的近前。
      “你唤我吗?”白色的小人儿像个学步的幼儿,仿佛很不习惯自己这一副轻飘飘的身躯,刚睡醒一样,缺神短智的径自在空中掉了个个儿,头朝下脚朝上的看着杜子笙,“汝乃何人?”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逶迤曳地的一声唱腔儿,行云流水般从杜子笙的喉间跳出,白色的小影子恍惚了一下儿,“你这怪里怪气的语调,倒是似曾相识。”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杜子笙婀婀娜娜地唱着,却是渐渐站了起来,抬眉瞪眼地亦掐上了手势,亦步亦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
      “妙!”白衣小儿忽而高兴地拍手道,“我知道了!你是个唱戏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影子凝神听戏的这一瞬间,杜子笙蓦然长开手掌,又放出了一道符咒。血色的铭文化作一尊古朴通透的大钟,兜天罗地地就把它罩在了其间。
      小影子被封印在双树里许多年,五感六识还尚未归位,虽闹不明白这臭戏子怎么突然翻脸,却顿时瞧出险恶来,欲有一番挣扎。
      然而他恶狠狠的嘴脸还尚未作出,就听得那臭戏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说:“小东西,我问你,这树里出来的怎么是你?我的阿囡呢?”
      “阿囡?”什么鬼?小影子拼死挣扎地几乎变了形儿,青白秀气的小脸儿上生生给气出了一对儿獠牙来!
      “嗷!”张嘴就咬。
      “嚯!胆子不小!”杜子笙后退一步,大钟从将将倾斜的角度逐渐归位,落于地面那个水叽叽的阵法正中,逐渐要融为一体。
      “你……你要干什……”小影子终于给吓坏了,从一口獠牙的小甜甜,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小阔耐,终于再也憋不住,受气包儿一样的将哭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抓我干什么!哇……”
      杜子笙猛然被灌了一耳朵熊孩子哭,微微拧起了眉头。神情似是有片刻的失落和无所适从。
      是了。他并非是个能算无遗策、搬弄风雨的人,他只是普通着了道,普通有点执念、执着和自负罢了。
      何其凡俗。
      所以,凭什么,这树里的就一定是阿囡?
      “呵呵……”他捂着自己半边脸笑了起来,表皮下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此刻他的心就像是一只口袋,里面十数年,曾攒了无数绮念和一厢情愿的安排。如今口袋漏了,那些丝丝缕缕的绮念又一条一条先后离他而去,他的胸口从实落,变成了一张锤破的大鼓,能穿过呼呼的风。
      何以维继?
      顿了片刻,他几乎是嗓音沙哑的勉强开口道:“小东西,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被封印在……这棵双生树里?”
      “我、我也不知道……”小影子眯眼瞅了一下儿跟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他跟之前比似是有了些倦怠和松懈,转脸内心就戳破了一包坏水儿,几近狂喜,甚至颤抖了起来,“我出生时就是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
      金钟罩里的小影子突然无数倍的涨大,透明撰有铭文的大钟内已经白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晰。
      “可惜。”杜子笙淡漠的看着这小不点儿作妖,却不以为忤,“这‘起灵阵’只是一腔付诸东流的执念。小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便宜你了。以后你便要忍受这人世的寒冬酷暑,平凡无奇……”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话唠,就此住了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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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完稿,定时更新,不坑。三观诡异,小众研究路线,不喜直接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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