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断简遗编（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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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帅西
郑吒冷冷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人，杀气让站在旁边的两个白种人噤若寒蝉。他们甚至有一种跪下来向郑吒求饶乞命的冲动，更别提为同为新人的受害者打抱不平了。
他心情很不怎么样，当然，自从被复制进恶魔队之后，他的心情就从来没“怎么样”过。
“你认识他吗？”
他问站得稍远的杨周。杨周方才没有回击，只是瞬间移动到了别处，所以他杀人前，不得不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杨周在现实里认识的什么人。
杨周也在看这个人。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黄种人青年，虽然郑吒真正动手的时候可不会在乎对方的肤色和种族，他翻滚的时候还在大声哀嚎，面孔因为剧烈疼痛而扭曲，怎么也看不清不扭曲时的样子。
不过就算看得清，他也不认为这会是自己的熟人。这不是他的世界，何况他从来没有把人得罪到一见面就扑过来饱以老拳的地步。
他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你先别杀他，问问是怎么回事。”
“难道还要留他？无论他有什么理由，对你也是威胁吧。”
郑吒略显不满地回了一句，但心中亦有几分好奇，楚轩和赵缀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四个人站在广场之上，全部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青年。
“你是谁？为什么一见面就动手？”
待到对方的呼痛声停止，杨周开口问道。青年脸上露出了极度怨毒和恐惧的神色，看上去他是那种有点小聪明却缺乏阅历的人。他似乎努力想表示臣服，可眼神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说谎，”赵缀空轻柔地说，“不然你说不定会后悔曾经生在这世界上。”
仿佛是老鼠听到蛇发出的嘶嘶声，青年怨毒的表情还未消失，瑟缩着道：“我是李帅西，你们不是才知道我的名字没多久吗……”
他不安地看了看惊愕的杨周，“我当然认识你们，郑吒，楚轩，杨周……不就是你杀的我？”
杨周微微一愣，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几个眼色交换，郑吒问道：“没听到主神的提示吗？你现在是你自己的复制体，这是恶魔队，不是你以前所在的队伍……你什么时候被复制的？”
李帅西一脸茫然，杨周咳嗽了一声，无奈地看向楚轩，楚轩淡淡道：“你见到我们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一听到这个问题，李帅西又露出了那种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嗫嚅道：“是……我刚刚进入异形一，杨周他暗算我……”
他终于说清楚了整件事情。他和楚轩本体都是在异形二中进入轮回世界，楚轩进入同时便被复制，没有任何记忆。李帅西则是在影片推进不久被杀。死因说起来倒霉大于悲惨，杨周把他领到队伍后方远离碎肉的地方去呕吐，想不到忽然出现了一只偷袭的异形，身处队伍最后的李帅西被拖走。这就是他全部的记忆。至于杨周害他，那纯粹是他的直觉罢了。
“神经病，”郑吒嗤笑道，“你说杨周害你？你怎么那么特别，值得他去害你？”
就连赵缀空也露出了看白痴的表情，杨周轻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他心中一片雪亮，李帅西不是胡说八道，自己的本体是想杀他没错。或者说，当时能够被抛弃的人，只有他一个。
“……另外一个你？我不知道，就杨周曾经展示过特异之处，那时候他手上出现了一把宝剑……”
郑吒转头，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的本体不强化精神能力？”
“这我怎么知道，”杨周平静道，他并不想说可能是因为队伍里有詹岚，“可以的话，现在的我也不想选择精神技能。”
六针锋
“滚！都给我滚！有什么好看的，滚回自己房间去！”
郑吒怒吼的声音消散在四周的黑暗当中。主神空间是个奇妙的地方，没有回音效果，人大声说话时声音干巴巴的。
怒气因杨周而生，却不曾真正施加到他身上。然而当郑吒看到杨周若无其事地双手插裤兜站在那里，嘲讽地看着自己，差点又压不下怒火。
“想说就说，想杀就杀，”杨周冷冷道，“你不是最擅长迁怒吗？没关系的人都可以随便杀，那对我也应该一样，你有实力嘛，谁都打不赢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乐意奉陪。”
郑吒是真的恼了，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但他终究没办法向才在神鬼传奇当中救过他的人出手，憋得声音都有些低哑，“我也很奇怪，我一向都按你的意愿办事。现在我不过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你想怎么样？实话告诉你，炸掉开罗是楚轩建议的，你心里不舒服要算帐也该找他！你不肯，对不对？反正他做什么你都没意见，我做什么你都不顺眼。”
“控制不住情绪？”
杨周冷笑道：“明明就是泄愤而已，说这么好听。你居然还好意思把责任推给楚轩？原来杀伊芙，杀欧康诺，杀强纳森，屠掉开罗城，都是楚轩教唆你做的？复活不了萝丽，你就打算灭掉全世界？你还不如那些白人资深者呢！”
郑吒怒极反笑，“我事事让着你，你就这么对我？我知道你愿意让楚轩复活你，我没答应，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以前的经历，怎么，你自己没有血性，软骨头，忘记了他们对你做过的事情，我可……”
杨周霍然变色，双手交握，右手猛地一抽，竟从左手中抽出了一柄短刀，就这么铁青着脸向郑吒挥出了一刀。
这短刀加上刀柄不过三十厘米长短，刀刃微钝，晶莹灿烂，像装饰品远多于像武器。然而郑吒却很忌惮似的，脸色亦是大变，一对黑翼哗啦展开，一气退了十米远近，这才怒喝道：“神识之华！杨周！你真要跟我动手吗？”
就在他匆匆退避的同时，原先所站立的位置忽然微微模糊了一下，看上去就像是那里的空间折叠扭曲了，形成颇为诡异的景象。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如果郑吒还站在那里，后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郑吒语气中带着威胁的意味，但毕竟自己也意识到那句话过分，脸色已经缓了下来，放软了口气道：“你当真对我这么不满？”
“不是对你，”杨周仍然没有放下短刀，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失望多一些还是疲惫多一些了，“我只是不希望……”
“不希望什么？你先把刀收起来。”
神识之华的力量和持有者的精神力有直接关系，短短几秒钟时间，郑吒已三四次强自按捺下了解开基因锁然后亮出蔑视美德的冲动。那种扑面而来的冰冷压迫感实在令他不快。
杨周默然，郑吒所问的，正是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那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不希望”，后面应该跟随什么内容，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论郑吒对别人怎样，对他实在没什么可说，那时他说过“我不愿意强化精神技能”，郑吒竟误以为他喜欢前方作战，二话不说凑出A级支线为他兑换了这柄名为神识之华的短刀，而郑吒自己的武器才只有双B而已。
可是他只觉得郁闷，郑吒滥杀无辜，楚轩冷淡漠然，赵缀空根本心理变态，铭烟薇对男性总有若有若无的敌意，连续几个新人都是人品败坏的混蛋，整个队伍的气氛简直令人恶心。若说以前他还抱有赢得最终之战的打算，那现在……
七放弃
“你们输得一点都不冤枉，何必露出那种不甘心的表情？另外，亚当队长也不必装作从容自若，你的心胸根本就没那么宽。”
杨周淡淡道，他面无表情说话时，竟然有点楚轩的感觉，不过楚轩很少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亚当好像没有听到他的挤兑，仍然微笑着道：“天神队是各小队前队长进入，精神能力者很难成为团队中第一个解开基因锁的人，所以天神队没有这种人才，输也是很正常的事。顺带问一句，你的瞬间移动不是从主神那里强化的吧？”
他的确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罗应龙蜀山修真后甚至要刻意在他面前隐藏实力才得以保全。天神原始评价还在恶魔队之上，没想到一战过后，罗应龙元神被毁，宋天重伤，其他人全部死亡，天神队几近全军覆没。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更未想过恶魔队的精神能力者也可以轻松杀掉数名队员。
“不是，是我的自创技能，精神扫描范围内瞬间移动，还有，”杨周说着瞟了一眼身边的楚轩，“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不会赢。”
“……好了，战局已分，多余的话没必要再说，就这样吧。”
楚轩淡然说道，他随即对亚当举起了枪。亚当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不好意思，我要事先说明一下，我的心脏部位安置有大陆架震荡波的开关，一旦我死亡，开关启动，这整个大陆都会为我陪葬。如何？商量一下，把火种源交给你们，放我们离开，不需要闹到同归于尽吧？”
话音甫落，他自信满满的笑容忽然一僵，身上惊出了一层冷汗。
楚轩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然而杨周却既不惊讶，也不失望，反倒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手枪，慢慢对准了他。
“不相信吗？要拿全队的性命试一试？”
亚当强作镇定地说，他一点都不认为杨周不相信，但是……这是为什么？
“杨周，把枪放下，他说的有五成以上是事实，不能杀他。”
“我知道。”
杨周神色平静。他知道亚当威胁过中洲同归于尽，现在心脏处有装置很有可能，他想开枪，不是因为不相信，正是因为相信。
亚当说出同归于尽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如果能把天神恶魔一并终结，那也很好。对他来说，是自己活到最后，还是本体活到最后，根本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同样的人。但是，到真举起枪口的时候，郑吒也好，赵缀空也好，铭烟薇也好，他们对他的好处，都一起涌上了心头。
“楚轩啊……”
杨周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与其说是应答，不如说是低声自语。那语气极是温柔眷恋，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自嘲、认命和些许恨意混杂交织。这神情一霎而过，亚当几乎要以为自己眼睛或是耳朵出了毛病。
难道这人真的想让两队同归于尽？
名字的主人不解地皱眉。杨周那简直可以让世界上最高傲的女人动心的三个字，似乎撞在了赫拉克勒斯的胸甲上，连点声音都未听到就消失了。
“怎么？”楚轩侧过头问，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亚当的心倏地蹿到了喉咙口。
蠢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笨蛋——
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若非怕激怒对方，早已骂出口了。虽然不知理由，但那杨周显然正在犹豫考量，而这个名叫楚轩的男人，明明有着超越自己的智慧，为什么，为什么在关键时刻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杨周闭了闭眼，微微一笑，“没什么，叫你一声。”
他手臂向下一挥，手枪啪地嵌入了岩石地面，整个没了进去。而他本人似乎又恢复到了那种随随便便连灭天神两名近战队员的闲适模样，向亚当笑道：“喂，我说你威胁人同归于尽会不会上瘾啊？以后要是遇到中洲……”
他忽然大笑起来。
八熔炉
杨周时常想，在恶魔队中度过的这段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郑吒和赵缀空本质上是他最厌恶的类型，偏偏一个对他无可挑剔，一个有救命之恩，铭烟薇不牵扯到张恒时，也是一个很好的队友。至于楚轩……
每次想到楚轩，都难以自禁地感到失落，他并不愿意承认，没有杀掉亚当的原因一大半是楚轩就站在身旁。他连郑吒的实力都无谓，又怎会惧怕楚轩，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让楚轩死。心软的结果就是放弃，他深深地明白，自己是真的无法对恶魔队做什么了。
事实如此。
他厌恶他们的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毫无目的的杀戮，或者他们会因他的不满而有所收敛，但那是出于同伴之情。实质依然不变。轮回世界不是现实，不满也不可能随意离开。
杨周默默看着眼前的同伴。其中有一些人，不配被称为“同伴”。郑吒对白种人的敌意，任谁都看得出来，于是新进来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看上去唯一能与郑吒抗衡的他为庇护。他们大部分愚蠢而残暴，满腹阴谲诡计，误以为他和郑吒是竞争关系，几次言语外挑拨他杀掉郑吒，自己担任队长。
他痛恨这些人，又觉得他们可怜，想狠心杀了郑吒和赵缀空，又下不了手，隐瞒修真楼，又数日数夜被内疚折磨，进行所谓的清洗时，又觉得无比可笑。最后他想，不如等到生化二团战联合本体一起灭掉恶魔队算了，紧接着就陷入了对自己卑鄙无耻的自责。
楚轩对他从来不假辞色，要说的话，绝对是更偏向郑吒。杨周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为自己亲近他别有目的，譬如借着他的智力与郑吒对抗。一个队伍当中存在两个领导中心，即使只在表面，也很容易造成团队分裂。楚轩偏向郑吒，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选择。
他从死神来了一开始有计划地清理恶魔队中进来的人渣。也许这种人反而特别容易在轮回世界里存活下来，郑吒只需要表面上的服从，而这种服从下表露出的种种负面情绪，只会令杨周觉得恶心。
杀这些人，实在不必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可他不明白，自己终究想从中得到什么。第一个人死在他手上时，他心里丝毫轻松的感觉都没有。想要把恶魔队改造成一个团结友好的队伍吗？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想伸张心中过剩的正义感吗？这样下去，只怕他早晚会成为他所厌恶的以一己喜好肆意妄为的人。
说到底，他终究不过是一个无力改变，不甘忍耐，又自命清高的糊涂虫罢了……
“楚轩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他前方是郑吒和其他队员，错愕之外，还有畏惧。后方是蕾普莉在异形三中跳入自杀的熔炉，热浪烤得他嘴唇有些发干。
“是我。”他说。
“那你的理由呢？”
杨周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凝视着楚轩，楚轩脸上仍是一片漠然。他对谁都是这样，但在当前气氛之下，漠然显得尤为残酷。
你不可能不知道，在恐怖片中公开我杀人的事情，会让我再也没有立场存活下去。郑吒他们大概不会计较，我自己却无法像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一样，继续以恶魔队成员的身份觍颜活着。
他忽然想起了赵缀空曾说过的话，“如果器量不够，那就去死好了。”
你想让我死吗，楚轩？
杨周掉开了目光，无所谓地道：“没有理由，我想杀他们，所以就杀了，有什么不对？”
“郑吒，”铭烟薇打断了他，“回去再说，任务不是快完成了吗？”
果不其然，几个核心成员都没把这事怎么放在心上，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也许除了楚轩，楚轩永远以利益为原则，他的生存既然妨碍了恶魔队变强，郑吒又决不会杀他，那么顺水推舟让他自行终结，实在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他不想死，可是当想到这就是结束，陡然一阵轻松，一切的压力、纠葛和苦恼都消失了一般。
他最后看了楚轩一眼，“不必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挣扎着活下来。郑吒，祝你好运。”
眼见杨周后退几步，转身就向熔炉中跃下，郑吒想都不想，双翼一振便要冲过去救人，却被楚轩猛地拉了一把。一瞬耽搁，杨周身影没入飞腾的火焰，几个距离较近的新人好似被什么力量拉住，硬生生被拽向炉口。
郑吒狠狠甩开楚轩，一剑将离自己最近，不停呼喊救命的诺查德钉在了地上，待到冲下炉膛之内，杨周已是无影无踪。他不畏高温，在炉内转了几圈，心中茫然无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END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断简遗编（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