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青诤

46、魔岛嬉游（下）

　　所谓“魔岛”，在《疯狂的奥兰多》里，就是远离法兰西海岸的洋面上，突然神秘出现的一个岛屿。在这个岛上，主人翁罗兰以及他所率领的勇士中了女巫阿尔希娜的魔咒，阿尔希娜通过魔法将他们俘获到了魔岛之上——而罗兰，作为查理曼大帝手下最优秀的骑士，最后当然带着勇士们成功逃离了。
　　卢福瓦担当大任，不仅要主持各种仪式，而且负责表演场面的组织协调——可想而知多累，却是各大臣争抢的目标，因为谁当此重任谁就是目前最红的红人体现。不少人要问柯尔贝哪里去了，他因为年迈，病倒啦。
　　卢福瓦给六百位廷臣发出了邀请函，当天晚上，成千上万的蜡烛与火把一齐点亮，几个花园熠熠生辉——活动的场景还原诗人作品，整个凡尔赛园区被营造成一个如梦似幻的险境。
　　声势浩大的勇士队伍率先出现并举行游行，队伍由宫廷男性成员组成，他们个个骑着战马，十分壮观。整个队伍最前面是旗手，他的扮演者便是卢福瓦，一位传令兵、三位听差、四位号手和两位鼓手为他开路。
　　旗手的后面是罗兰的队伍，由国王亲自扮演。
　　国王身边簇拥着八位号手和两位鼓手，随后是奥尔良公爵为首的贵族骑士大队，再其后是阿波罗的金色马车。马车高达六七米，由四匹马拉着，马车上有四位“世纪之神”，此外还有皮同、阿忒拉斯、时间之神以及其他各种各样具有象征含义的动物。
　　护卫着这辆马车的则是一日之中的各个时辰以及象征着“黄道十二宫”的各种符号。
　　第一个晚上的第一个节目自然非“罗兰”莫属。国王亲自上场表演骑术，向他的新情妇致意。蒙特斯潘在一旁目睹全程，扭烂了名贵的丝绸手帕。
　　国王表演后是马上比武，获胜奖励是一柄宝剑。国王回到他的御膳台前，吕利带来了一支人数众多的乐队围绕着御膳台奏乐。国王在音乐声中一面吃东西一面观赏比武，端上来的菜肴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造型本身就精美绝伦，堪称视觉盛宴。
　　这一晚通宵达旦，互相辉映的礼花把上面的夜空染成了黄褐色，引得远处的农户们啧啧称奇。
　　不少人喝得醉醺醺，几乎忘记了自已的尊严，直接把青苔当垫子，干脆躺下来，顾不得天鹅绒和呢面毛圈衣服被糟蹋，在花园里睡起了大觉，东倒西歪，七八一簇。

　　到第二个晚上，莫里哀奉献出一场名为《艾丽德公主》的戏剧：整个故事是通过女巫阿尔希娜展开的，巧妙的迎合了主题。
　　以莫里哀一贯风格，自然是一出音乐与舞蹈混合的“风流喜剧”，莫里哀本人亲自上台演出一个角色，极尽插科打诨之能事，使得国王与贵族们哈哈大笑。

　　第三天，“魔岛”出现了。
　　以阿尔希娜的宫殿为主体，本次创作者是小维嘉拉尼。舞台设计效果匠心独运，按照他的设计，一块巨大的岩石从波涛中徐徐升起，形成一个岛屿，接着，舞台上出现三个怪兽，一只载着阿尔希娜，另外两只则载着几位林中仙女。
　　紧接着，众角色登台，巨人、侏儒、骑士、怪兽、杂耍人，最后伴随着芭蕾舞音乐，罗兰出现。
　　当然，这次罗兰非国王本人，而由安茹公爵扮演。他获得一根魔杖，破除阿尔希娜的魔咒，破除瞬间，阿尔希娜的宫殿仿佛被魔杖点燃，随后，这位女巫的宫殿化作一声惊天响雷，从而形成一系列璀璨夺目的焰火——在众人鼓掌叫好的同时，由路易十四的名字首写字母组成的烟花图案腾空而起，掀起了更加狂热的赞叹与高呼。
　　烟火，美人，人们的歌颂与赞美，世间似乎再没有什么伟大的太阳王没得到的了。
　　他喝了很多酒，宣布凡尔赛一层楼的几间房间拨出来给芳当诗女公爵，今晚就搬进去。蒙特斯潘在一旁百般忍耐，最终忍耐不下去，拂袖离席，命令努埃尔立刻收拾行李，准备马车，片刻不停出宫往克拉尼城堡去了。
　　国王毫不在意。邦塞拉德在侧旁为他吟咏专门描写国王像太阳的诗句：
　　“我不信谁敢对你使用达夫内和法埃特的口吻。
　　前者野心勃勃，后者冷酷无情。
　　决没有你会跌进的陷阱。
　　怎能想象：
　　你会受男人驾驭支配，
　　女人会逃脱你的掌心！”

　　太后半点感受不到外面的氛围，小祈祷室是封闭的，没有窗，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蒙特斯潘已经出宫，整个凡尔赛变成了醉鬼们的天堂。
　　她挨着跪凳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嘭！门被打开了！
　　她惊醒，向来一丝不苟的首席男仆邦唐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夫人，国王病了，我去叫医生，您离得近，能帮我照看一下他吗？”
　　啥？
　　国王周围素来簇拥一堆人，什么时候轮到她了？
　　但邦唐焦急的神色让太后识趣的没有多问，她只是快速站起，抿一抿头发，披上披肩：“走吧。”
　　来到走廊，看到地上时不时踢到的醉成一滩烂泥的人，太后有点明白了。三天，足足三天，无止尽的美酒，够把所有人放倒个遍。
　　走廊通到一个灯火辉煌的房间，也在一楼，太后心想，蒙特斯潘与国王和好了？
　　邦唐直接推开房门，但见挂着金丝绣花的布幔，华丽的波斯地毯，银制的水壶，镀金的茶杯，细木镶嵌的矮桌，鲜花插在花瓶里——处处金碧辉煌，绫罗绸缎。
　　太后随邦唐往大床走去，忽然发现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金色长发令人炫目，它们随意的散开着，堆云卷浪，一直垂到主人的臀部。顺长发细看，埋在发间的脸庞颜色酡红，醉态可掬，宛若天使。然而那透明的丝质睡衣，玉臂□□，隐约可见，又是标准的魔鬼身材。
　　“……那是芳当诗女公爵。”邦唐顺着她视线，解释道：“她醉了，连国王生病都不知道，我把她放沙发上了。”
　　芳当诗住这儿？
　　太后压下疑问，来到床前。
　　国王紧闭双眼，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王后陛下呢？”太后不得不问一句。
　　“王后因为季节交替感冒一直没好，还有，蒙特斯潘夫人也不在，她出宫去了。”
　　什么！
　　来不及理会太后的惊讶，首席男仆匆匆交代她看好国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找医生去了。
　　太后立在床边，一团乱麻：什么情况，蒙特斯潘不是誓要夺回圣心的吗，怎么一个游乐会过去，她走了，反倒让芳当诗住进来了？
　　她试图回忆历史。
　　可惜在她最开始那世当公主的时候，路易十四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垂垂暮矣的老人，她只知道他设计使他孙子当上了西班牙国王，把自家父亲气个半死，对于他的后宫，她从没关心过好嘛！
　　不过蒙特斯潘绝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这点她还是知道的；但似乎也不是芳当诗……等等，她好像听过，叫什么名字来着，人们还议论说那位夫人挺不可思议的……
　　是谁呢？？？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
　　她吓一跳，后退一步。
　　但病人其实没有清醒。他陷在被褥里，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丝线绣出繁复图案的帐顶，吐出几个模糊音节。
　　“陛下？”她试探着问。
　　他没有理她，眼睛又阖上了。
　　她呼出一口气。等了一会儿，瞧他满头大汗，左右瞧瞧，用银盆里的水湿了毛巾，帮他擦拭额头。
　　并不烫。那么不是发烧，可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
　　她又试探性地握了握他露在外面的手，他的手心是冷的，冰冷冰冷，就像冬天百融不化的冻土。
　　手突然被绞住，那样用力的捏，以致指关节都泛白了，饶是太后，也吃不住痛叫了一声。
　　病人蜷缩起身体：“我肚子痛。”
　　他两眼无神，太后也不知他认没认出她来，瞧情况严重，连忙另一只手覆盖上去：“等一等，陛下，等一等，医生马上就来了。”
　　刚擦过的汗又重新冒出来，国王道：“我腹痛如绞。”
　　太后紧紧握住他：“陛下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病人没有回答。太后知道他一定是痛得厉害，竭力忍着，不由又道：“陛下要不要上厕所？”
　　她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病人仍未回答，只是握住的手让她感觉要骨裂了。
　　“陛下，您坚持住，您身体很好，相信我，您一定会没事的。”
　　她不断鼓励，他的眼神慢慢聚焦，好一会儿，他忽然道：“……对不起。”
　　“——欸？”
　　“你脸上的伤——”
　　“哦，这个啊，没事，已经上过药了，”太后道：“蒙特斯潘夫人心肠其实不算坏。”
　　“心肠不坏？”国王道：“你以为膏药是她给你送去的？”
　　太后眨眼：难道不是？
　　“你呀——”国王叹气，但又因为疼痛，没有说下去。
　　医生来了，是国王的首席外科医生费利克斯。他问了情况，先给国王服了几滴药水，而后拿出一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全部洒在国王身上。
　　国王仍然疼痛难忍，医生皱眉，太后建议要不要开些泻药，医生想了想，采纳了，后半夜国王下床跑了几次厕所，到天亮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一夜惊魂未定。
　　三人不敢大意，仍围在国王周围。两个小时后，国王醒了，脸上恢复神采，表示什么不适都没有，三人长长舒了口气，感谢上帝。
　　瞥了眼仍在沙发上好梦正酣的新晋女公爵，国王拧了拧眉头。这时酒醒的贵族们纷纷赶了来——虽然比平常似乎晚了些，但相信陛下一定能体谅——贵族们争吵着服侍国王起床的权利：谁为他递袖子，谁为他递衬衫，谁为他递外套……吵吵嚷嚷，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太后刚要悄悄退下，国王叫住了她：“请等一等。”
　　太后止步。
　　大家视线投来。
　　“昨天晚上，有三个人殷勤照顾了我，拯救我于痛苦，我想我应该不吝给予慷慨的报酬。”
　　大家均是一惊，随后纷纷射出羡慕的目光。
　　国王的大方是众所周知的，一句话就能使人飞黄腾达。
　　果然，医生得了三千利弗尔，还赏他儿子一个职位；邦唐呢，因为本身已是首席，升无可升，于是干脆赐给他一块封邑，不少人听了当场咽口水；至于家庭女教师么，国王免了她的祈祷室赎罪，并且宣布，未来的太子妃侍女官长一职，非她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