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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迷离 ...

  •   半夜起床,三点,还是四点?摸黑走到客厅,并不点灯,沉阗阗,完全的寂静。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纸烟。
      平常抽烟少,然而连着几夜以来,我都需要它。
      烟纸轻且微的燃烧着,让人想起母亲裙裾衣角的窸窣声。
      电话铃兀响。
      “……谁?”
      “是我。”
      “怎么这种时候打过来?”
      “哈,想看看你睡没有。”
      我抱住电话不作声。
      “怕不怕?”擎天突地问我。
      “怕什么?”
      “啊,”他装模作样,“某些怪诞的事,例如,我听人说,某家过世的人回了一趟家,把门弄得吱吱响,提着灯笼晃悠悠的过……”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诶?”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如果妈妈肯回来,打她的麻将,修她的花圃……那是多好的事情……我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她来看我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
      可是没有。
      我吸了口烟,仰着头。
      擎天半天没说话。
      “……啊,对不起。”
      “穿云,我过来陪你。”他说。
      我抹了下眼角,“不用。”
      “可是我用。”
      如果他这时朝我求婚,说不定我会答应他。但是,不期然想起何曼之的话,“擎天,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她——”
      “什么?”
      我笑了,何必管她,她想干什么是她的事;而我想做什么,她也管不着。
      “好吧,三个小时后你带烧饼皇的烧饼和他家的豆浆过来,我再睡会儿。”
      “得令。”
      掐灭烟头起身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还有什么事?告诉你不准后悔,虽然他家的队是难排了点儿,但没有的话不准进门。”我拎起来先堵住他。
      “是我。”
      “嘎?”
      那边沉默了一会。
      “请问您是哪位?”
      “萧翊。”
      “哦——”我一时不知如何接口,难道说谢谢他那天提供的肩膀?但之前拒婚的尴尬都没消呢。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
      “请说。”
      “在你母亲去世前的头一天上午,有人去过医院探望她。”他加重探望两字的语气。
      我回想,那天上午……哦,我去了教堂为她祷告。
      是谁去过?继父与小翼并未告诉我。“谁?”
      “姬擎宙。”
      “他——”
      “他告诉你母亲甘老板的不幸消息。”
      “甘老板他——”
      “他死了。”
      我一震,心里生出一阵雾,迷漫着,渐渐冷起来。
      “怎样死的。”
      “心脏麻痹。”
      “……你知道,妈妈当时最受不得刺激。”
      “是的。”
      “他们也知道。”
      他没作声。
      良久,我说:“谢谢告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指针指向五点的时候,我一弹烟灰,踩着满地烟蒂出门。
      东方微亮,来到镛记门口,他们并没有开门,我就站在门口等。
      第一次在镛记吃东西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甘老板时是什么模样?记得少时有一次做手工,纸糊的小房子吃饭时被妈妈压坏了,我嚷着要她赔,甘老板从边瞧见,用口沫粘一粘黏上,看得我大叫神奇……
      有伙计来开门,我低声问了,得到确定答案,定一定神,表示前来哀悼。他将老甘儿子的电话告诉我,我是见过的,马上电话联系。
      两个人约了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太早,座中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小甘赶来时神色憔悴,我表示歉意,他说:“没事,这阵都熬通宵。”
      想必他除了丧父之痛,亦有骤担家业之重。
      他说:“听说你母亲日前去世,未能赶去——”
      我摇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亦未能参加甘老板的葬礼。”
      他表示理解的点头。咖啡上来,他先灌下一大口,苦笑道:“如果没有它,早撑不下去。”
      我要的亦是咖啡。摇着勺子,我问出此行目的:“甘老板怎会突然辞世?”
      “医生说心脏突然麻痹,送至医院时已抢救不及。”
      “他有无心脏病史?”
      “没有,突发性的。”
      我说:“请详细描述当时情形。”
      他奇怪的看我一眼,但还是说道:“该日他正常回主屋,吃罢晚饭,照例是十时入睡,但他说要等一位客人,我们劝说不管什么客人这么晚必定不会来,他说客人不会失约,还撵我们各自回屋。”
      我问:“客人是谁?”
      “他没讲,不过那客人应该没来,因为大门处并没有响动。十一时的时候我看见他房里还亮着灯,便进去看,结果发现他倒在地上。”
      “然后叫了救护车?”
      “是的。”
      我说:“医院诊断正确吗?”
      “叶小姐,”小甘似动气:“你在怀疑什么?医生自有职业道德,并要为其诊断结果负责的!”
      “啊我只是觉得好端端的人突然间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叫人难以接受罢了。”我安抚他,不动声色问,“那你当时进去,房间里有没有可疑——我的意思是,有不同寻常的迹象?”
      “莫非你怀疑——”他瞪大眼。
      我不摇头也不点头。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像听到笑话:“不可能,房间里一切如常,一定是那些腐乳的因素。”
      “腐乳?”
      “那些发霉的东西,我一向劝他少吃,他不听,也许正是它们让他心脏害病。”
      我哭笑不得,知道靠问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道:“可否让我为甘老板上柱香。”
      灵堂早撤,所以此刻只有直接上他家,小甘不好拒绝,领我回大宅。

      若是克里斯蒂笔下,此刻波洛定然与大宅里各色人等交谈,探查所有蛛丝马迹以证实心中猜测。上完香,佣人端茶,我看着对坐的小甘,想着怎么找个借口在宅里溜溜。
      “东家,虾仁小馄饨,侬好歹要吃一点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阿姨携一个小姑娘,姗姗的进来。
      我一闻那香味,腹中竟然如鼓捶。
      “我已经喝了咖啡。”小甘说。
      阿姨立时就把脸板下来,“侬是对伊的东西有意见是不是?伊到这儿十几年,老东家从没说过什么的,侬如今却不吃不喝。伊告诉侬哦,伊来这里,不过是寻点事情做做,不是为了几张铜钿,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
      我目瞪口呆,原来厨师家中的厨师,扑腾一现代陶渊明啊!
      小甘一副胸闷的模样:“余太太,是我自己没胃口,不关你事,你的好意我明白。”
      余太太这才面色稍善:“东家哦,人死不能复生,侬看伊——”
      小甘说:“午饭就吃翠汁鸡豆花汤吧。”
      余太太不情不愿:“格么,好罢。”
      “等等。”我说,“甘先生不饿,我倒是饿了,不如请余太太领我到厨房吃顿贵府的早饭?”

      不用说,余太太是上海人,我说起李妈——当然我没提姬家——说她煮得一手老牌上海菜,说到她做的糖醋排骨,那丝丝汁汁淘下来,一歇歇吃下三碗去。余妈交流经验,眉飞色舞,糖醋小排煮得好的少见咯,小姐,等中午侬尝尝伊的红烧狮子头,那也是有得尝的。
      腹中饱饱的出来,挥别不送。待她们都转身进去,一个拐弯,朝刚才探听的甘老板房间前进。
      房间俨然已被人收拾,家具皆罩上白布,我从一个房间踱到另一个房间,不停搜寻。时间很漫长,也许很短,我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些什么东西,事实上,我一直在头脑里推理整件事,寻找所谓的能解开谜题的钥匙,可惜看来似乎没有什么突破。门口突然有脚步声。
      我一闪闪到沙发后。
      进来的是守门的中年人,他静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书桌上。
      然后他出去了。
      我起身,来到书桌旁。
      那是一个信封。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究竟在想什么,我只是直直盯着那封页的纸质——非常高雅精致的铜版纸,凸起的白色花纹……
      铃声乍起。
      我一惊,起先去看那电话,后来发现震动原来来自自己身上,忙接起。
      “你的门铃坏了?”是擎天,“快出来开门。”
      我恍然自己身在何处,连声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在外头。”
      “外头?”
      “要不,你先在楼下找个地方坐,我马上回来。”我说得小心翼翼。
      巴巴地把人叫来,主人却走开,我自知罪孽深重。
      “你在哪。”他磨牙。
      我说:“二十分钟,我一定到。”
      “很好,我数表。”他说:“如果没出现……要知道,世界上敢放我鸽子,穿云,放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的,你是头一个。”

      虽然他话说得绝,但我知道他不会真生我的气。一路超车赶回,请他进了屋,他问我去了哪儿,我想了想,问:“擎天,你们家跟□□有关系,是不是?”
      他把拎着的保温盒子放下,拿出豆浆递给我,我本欲谢绝,后来想起这是我叫他买的,只好接下。
      他取出一个烧饼咬一口:“当然,做生意免不了那些接触。”
      “不止是接触,”我犹豫着,“你们应该势力不小吧?”
      “你问这些做什么?”他抬起眼:“我劝你不要参与,更不要知道,你看,老爷子从不叫我插手。”
      “但妈妈的死,与之有关。”
      他停住动作不动了。
      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真可笑,这种时候,我要开始试探他。
      沉默了许久,他问:“你为什么那样想?”
      “因为——”我怎么说?我说姬擎宙是□□头头,我在密室里听到了对话,甘老板死得蹊跷,等等等等?
      “穿云,医生说了,凌姨是并发症,这种事,不由人控制。”
      我差点冲口而出你哥去探的好病。
      但我不能说。
      他们是一家人,而我,我算什么?
      说不定我们还是仇人。
      “穿云,你在冷笑。”擎天目露担忧,警觉地问:“你刚才到底去了哪儿?”
      我说:“反正妈妈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到底是谁在那边乱说!你要查,又查什么,向谁查!”他站起,胸膛起伏,半晌方平静:“穿云,我们自小玩在一块,我们家跟你们家是什么交情,凌姨的病怎么会跟我们有关系?”
      “你不懂。”
      “我是不懂。”
      “走的是我的妈妈!是生我养我亲我爱我的妈妈!如果她本来该没事,你教我怎么想得过去!”
      他愕然:“本该……没事?”
      “不错!”
      我亦兀地站起。
      我们俩隔着桌子相望。
      壁落西洋钟突然“当”的一声。
      我一下子软下来。
      “我明白,即使我查清楚了,妈妈也不会活过来了,可是,你明白么,如果我不查清楚,妈妈不会原谅我的,你知道么?”
      他动动嘴唇,心神领会的避过刚才话题,绕过来,放柔语调:“不会的,即使她谁都不原谅,她一定会原谅你。”
      “可是……可是……”
      “嗯?”
      “她不,我害怕,你明白吗,妈妈她不原谅我,这么多天了,连满头七的时候,她都没来看我。”
      “穿云,你想多了。”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手机没电,如果不是我让她挂心,她一定不会突然倒地,如果她不倒地,就根本不会突发后面那种病!”
      “你冷静点,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她好的那一阵的时候,我掉以轻心,我总以为她不会抛下我的,我总以为她不会复发的,为什么我没有注意,为什么……”
      “你别哭——”
      “为什么,为什么她真的丢下我了,她是妈妈呀,她还没办五十岁整寿,我一直都不在她身边,为什么以前我老要东跑西跑,为什么——”
      “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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