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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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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厅是一座用大理石筑成的雪白建筑,被人工挖掘的河道围在中心,走过灯火通明的长拱桥,正前方入口列着二十四根巨大的圆柱,没有雕刻,简洁得近乎粗暴,仿佛是单凭它们支撑起浑圆的穹顶,金箔覆盖的圆弧下是一簇簇像真的在阳光下摇曳的花岗岩雕成的橡树叶,守卫的帝国士兵足足上百人,列队排开,站在一直铺过桥的绣金边天鹅绒长毯两侧,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把笔直看向前方的目光偏离。
靳颀在下车后,犹豫着要不要牵起夏荧的手揽入自己的臂弯,因为其他人都是这样做的,但他不敢。夏荧也看到其他人陆续挽着从身边走过,于是伸出手挎住靳颀的胳膊,自然而然地往前走。
靳颀一天受到的幸福刺激超过迄今为止人生积累的百倍,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就跟着夏荧亦步亦趋,直到穿过两个圆柱之间来到正门,他才想起要拿出邀请函和身份认证的电子数据卡。
他们顺利通过极为严格的安保检查,走过前廊来到正厅前,训练有素的使者为他们拉开厚重的大门,厅内已经来了许多人,穿正装和晚礼服的是学生和一些贵族的亲眷,剩下的依然按照帝国的规矩,有军职的人员必须在任何正式场合穿着军礼服制服。
王政厅的堂皇华美已经不能用流光溢彩来形容了。这是帝国最辉煌的证明,三百年前在攻陷星系最后一个势力的第二天开始动工,近三十年才完成纪念碑一样的主体建筑,大厅的四周环绕着黄金画框嵌入的历代皇帝与优秀将领的画像,足足有上百人,每个都是戎装英姿,无一例外。
炫目的灯光,繁复的地毯,衣香鬓影与闪耀的酒杯,夏荧刚一进来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里,她总是和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如果说被这种华丽的气势和威仪震慑也只有三秒,三秒钟之后她就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床上,一边吃刚出炉的苹果酥派继续看完那本还没来得及看完的书。更何况这里大部分的人和他们身上由于高贵血统所衍生出的傲慢,夏荧见得太多,更是腻烦。
帝国军事学院的学生都有非常精准的时间观念,在规定舞会开始的时间所有人已经到齐,夏荧正在找陆衍在哪,乐曲声响起,所有人让开大厅正中与厅门之间的位置,关闭的门再次打开,皇帝陛下走在最前,他看起来年事已高,但坚定的步伐却丝毫没有实际年龄常见的迟缓,帝国的皇帝就是帝国军队的最高长官,他也穿着军礼服,学生们没有穿军装只能颔首行礼,而穿着军装的贵族们一律以军礼欢迎。
跟在皇帝身后的是参谋总部的所有将领。
帝国没有内阁,作为军政府,参谋总部里的所有高级将领就是帝国统治者的班底,管理国家和军队的所有事物,他们依照军衔从前往后,走在最前的是以铁腕著称的总参谋长官谢煦正,他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参谋长官,也是最年轻的元帅,四十七岁授勋,如今已经七年了,他比皇帝的身姿更为挺拔,没有胡须,显得仍然像四十余岁的中年,并没有任何老态。在他身后,剩下九个人依次鱼贯而入,到最后一个人时,夏荧的心跳出乐曲的旋律,突然快了一个小节。
陆衍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
他是参谋总部唯一一个还不是将级军官的人,上校军衔,年纪最轻,他当初也是刷新了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进入总参谋部的记录,在这之后没有过军阶的升迁,最开始夏荧以为是他太年轻,帝国最看重从军时间的履历,像陆衍这样出身贵族的优秀军官没理由不受重用,可后来夏荧也开始奇怪,陆衍的军衔真的太久没有任何变化了。
她也问过陆衍这个问题,陆衍只是笑着告诉她,自己来得太早,要熬得时间也更多。
不过这时,夏荧也不关心什么军衔什么资历,她第一次见到陆衍穿帝国校官最高阶的黑色军礼服,手心里不知不觉全是汗。她站在人群后面,陆衍的脸上没有平时常见的笑容,虽然依旧斯文柔和,但却有种严肃的冷漠,这让他显得更英姿卓越。他跟随其他人径直从夏荧面前走过,皇帝陛下就位站好,参谋总部的人依次往两边站位,音乐停止,冗长的讲话开始,夏荧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从前没有觉得陆衍好看,尽管他的好看是非常客观的事实,可是夏荧感觉不到,但也不知道哪一天,她突然感觉到了,她就知道大事不好,原来自己也有青春期,虽然在成年之后才蠢蠢欲动,但还是来势汹汹,只不过她不去想就能不想,不放在心上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但看到他今天的样子,这些年一直刻意维持的平静都坍塌了。还好她的平静是一种本能,音乐响起,夏荧收回目光和心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人们都进入大厅中央开始跳舞,低低的笑语混着优美的旋律,时不时还有酒杯碰撞的悦耳清脆。
“刚才国王陛下提到你了。”
“啊?”靳颀的话让夏荧彻底回过神,“他说我什么了?”
“陛下说今年我们的成绩是他在位以来最优秀的,甚至还有一位未曾毕业就拿到正式勋章的优秀未来将星。”皇帝陛下夸夏荧时,靳颀的幸福感瞬间溢出了思绪,他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真棒,虽然她还不知道他已经喜欢她很多年了。
“哦,这个啊。”夏荧心想这事儿也要说一下的吗?勋章她都不知道扔哪去了。她没有打算问陛下还说了什么,有人走过来和靳颀问好,她也只好打了个招呼,这时余光里,她看到皇帝与谢煦正和其他一些将领也开始带头进入厅正中,与舞伴共舞,谢煦正的舞伴看起来比自己都小,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
问好的人走了,靳颀看夏荧正在往前看,知道她也不是贵族出身,这些人可能都不认识,于是说道:“谢元帅在和自己的女儿跳舞,他的女儿今年刚刚考入我们学校,和陛下跳舞的是他的侄女,剩下的几个将军的舞伴都是他们的妻子。”
“那个人呢?”夏荧扬了扬下巴,靳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没有注意这目光里迸出的复杂意味。
“在和陆上校说话的那个吗?那是一位陛下远亲伯爵的千金。”
这位伯爵小姐长得很美,没有苏雪薇好看,但也算是这里最出挑的姑娘之一,紫罗兰色的礼服露出圆润的双肩,可锁骨却线条锋利,让这件衣服的领口恰到好处的盛开,她鹅卵石型的脸颊上有一抹可爱的绯红,她似乎和陆衍说了什么,陆衍点点头拉起她的手,两个人开始共舞。
靳颀见夏荧还在看着两个人跳舞的方向,于是知无不言,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这位伯爵小姐的父亲是个行政官员,家中没有人是军人,以前听说他的儿子想要为了创造家族的荣誉进入军队,可后来也不了了之,你也知道没有军衔的贵族非常受到排挤和轻视,哪怕是陛下的远亲也无济于事,所以我看伯爵小姐是想认识陆少校,如果她能嫁给一个军官,他们家尴尬的痛处也就烟消云散了。”他并不知道夏荧和陆衍的关系,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或许也就不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夏荧觉得有人在她肚子里扫射了几梭子子弹,后来硝烟散尽,又觉得又有人给她灌水再踹她没有水只有气的肚子,这时,靳颀终于鼓足勇气邀请她跳舞,她看着陆衍和伯爵小姐一边跳舞一边聊天,他居然还在微笑!她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对靳颀说道:“这支曲子都要结束了,下一支好了,我去拿点喝的。”
靳颀在原地乖乖等她,眼里都是期待,夏荧大步走到一侧长长的酒台前,侍者递给她一杯香槟,她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侍者以为这位女士不想喝酒,于是又拿了一杯装饰精美的果汁毕恭毕敬递上来,夏荧摇摇头拒绝了,拿起香槟一口喝光,像喝水一样。
音乐不一会儿就结束了,她已经喝了好几杯香槟,冷冽的淡金色液体抚慰了她纠缠的腹腔,第二只曲子开始时,她刚好回到靳颀身边,“事先声明,我不太会跳,是这几天现学的,踩到你的话提前说一下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我教你!”靳颀小心翼翼伸出手,等待夏荧把自己的手搭上来,握在一起后,他才慢慢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
然而这样的亲密接触,他的脚步也僵硬了,两个人很快踩到一起,他比夏荧还先道歉,打起十二分精神,引导她不至于再踩到自己。
这支曲子很是舒缓,开始前,陆衍拒绝了伯爵小姐第二次邀约,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次用目光寻找夏荧,终于在大厅中央看到正在迟缓又亦步亦趋跳舞的她。
陆衍愣住了。
他找夏荧是怕她桀骜的脾气上来,又是一个人参加这样的场合,他想,自己怎么也得带她跳一支舞才行,之前军务太忙没有时间,还好侯爵夫人的舞姿娴熟,教导她绰绰有余,只是他还是很想和她一起跳舞的。
然而夏荧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孤独,和她一起跳舞的男生也是一表人才,虽然能看出因为局促和紧张或者还有青睐的原因脸色发红,但依然尽职尽责,引导不擅长跳舞的夏荧迈出步伐。
夏荧今天真的很美,她的美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平静的神情里不是随和,而是自然的冷漠,她的头发好看的挽起,用精致的发卡一个个分小股固定在脑后,露出好看的背脊,陆衍以前觉得她是个美人,和他对其他女人的美貌认知方式没有任何区别,但今天他觉得不一样,他才意识到这种不同的触动。
他应该高兴才对,却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攻陷了内心的柔软。这陷落又引发了倾泻的慌乱,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这样的潮起潮落,从前在毕业后许久,雷牧清老师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人,陆衍笑着说遇见喜欢的人时可能会有心动的感觉,但他还没有过,大概是没有了。
但似乎,现在他终于体验到了这种感觉,有点突然,他一时也不敢去在心里抓住这份悸动,只能默默看着一曲结束,夏荧和她的舞伴离开场中央。
夏荧的沉默让靳颀不敢开口,夏荧又喝了一杯香槟,注意到他一直跟着自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没关系,我自己待一会儿,你该去干嘛就干嘛,想找谁跳舞就找谁,今天谢谢你了。”她说完还笑了一下,她总是没办法对那些真的对自己很耐心又友好的人保持一贯的冷漠,靳颀觉得这笑比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还要夺目,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才觉得不对,明明不该点头,他只想和她跳舞才对。
但夏荧见他点头首肯,自己也就先走到更靠边的位置,靠墙站好,放松一下被高跟鞋虐待的脚踝。
夏荧已经不去看陆衍了,她觉得越看越心烦,还看什么啊!这破舞会,在跳舞前见到陆衍穿军礼服的模样,她觉得自己没白来,可看到陆衍和别人跳舞,她又觉得自己不如不来。可是她真的不想主动去找陆衍,找他干嘛呢?跳舞?还是算了,自己跳起舞来大概相当于伯爵小姐的亿分之一,自尊心告诉她今天就这样算了,说不定以后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趁着有人出入,夏荧若无其事跟在他们后面,悄悄溜出王政厅里的毕业舞会。
陆衍看到她离开后,不知怎么松了口气,他太焦灼,又想去找她,又觉得自己会大煞风景,夏荧总是嫌弃他话多又烦,可能也不想他破坏今天她好不容易的兴致。
他正在心底默默的泄气,谢煦正走了过来,“哪个是陛下提到的拿了勋章的学生?我想看看。”
“她已经走了。”陆衍说完,拒绝了侍者送来的香槟,心底一片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