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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雪莉之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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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烨是被灼烧感惊醒的。
这次痛感来自后背——那些被熔岩灼伤的皮肤正在愈合,新生的神经末梢敏感得过分,连床单最轻微的摩擦都像砂纸刮过。他睁开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发现房间里有人。
雪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晨光从她身侧的缝隙透进来,把她紫蓝色的短发边缘染成淡金色。她坐姿笔直得像一柄剑,但辰烨莫名觉得,那背影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你醒了。”雪莉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辰烨尝试坐起来,但手臂使不上力。雪莉听见动静,站起身走过来。她的动作很轻,脚步落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太轻了,轻得不像是人类的步伐。
她走到床边,弯下腰扶他。手指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辰烨感到一股异常的冰凉。不是刚从外面进来的那种凉,而是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恒定的低温。
“你……”辰烨盯着她的脸,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雪莉的皮肤比平时更苍白,白得像上好的瓷器,几乎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的紫色眼睛——此刻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极其微弱的、宝石般的光泽。不是反光,而是从瞳孔深处透出来的光。
更让辰烨在意的是她的气味。
以前雪莉身上只有训练后淡淡的汗水味,混着皂角的清香。但现在,那种人类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像冬夜的雪松林,像冷冽的金属,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的血气。
“你看出来了。”雪莉平静地说,扶着他靠在床头,递过水杯。
辰烨接过水杯,手指微微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雪莉转身整理窗台上的药瓶,背对着他,“在地下室救你的时候,我伤得太重。夏蕾塔的熔岩咒附加了针对血族的侵蚀性魔法,我的内脏几乎被烧穿了。”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叙述别人的事。
“维瑟医生说,要么初拥,要么死。”她顿了顿,“少爷给了我选择。”
辰烨握紧了水杯。他能想象那个场景——雪莉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里,夏尔德站在她面前,给出那个残酷的选择。
“你选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雪莉转过身,紫色的眼睛看着他:“我选了活着。因为我还有要做的事,还有要保护的人。”
她说“要保护的人”时,目光在辰烨脸上停留了一瞬,很短,但足够清晰。
“所以你现在……”辰烨说不下去。
“血族。”雪莉替他接上,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新生的血族。感官在强化,力量在增长,对血的渴望……”她停了一下,“也在苏醒。”
她走到床边,重新坐下。距离近了,辰烨更能看清她眼睛的变化——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扩张,边缘泛着一圈极淡的紫色光晕。
“这也是为什么,”雪莉继续说,声音压低了,“我现在能闻到你血里的特殊气味。”
辰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气味?”
“圣银花。”雪莉说,紫色的眼睛盯着他,“长期服用后的残留气味。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很淡,但瞒不过新生血族的嗅觉——我们的感官在转化初期会异常敏锐。”
她凑近了些,鼻翼微动,像是在确认什么。
“还有别的,”她轻声说,“一种……更古老的味道。像某种咒术留下的印记,埋得很深,但偶尔会散发出来。”
辰烨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追魂之眼。那个藏在他脊椎附近的血猎印记。
“你告诉夏尔德了吗?”他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雪莉摇了摇头。
“没有。这是你的秘密,不是我的。”她向后靠回椅背,目光转向窗外,“但辰烨,如果我能闻到,你认为像少爷这样纯种吸血鬼和其他血族会不知道?新生血族的嗅觉敏锐期会持续几个月,之后虽然会稳定下来,但基础灵敏度还是人类的几十倍。”
她转回头,紫色的眼睛在晨光下像两枚冰冷的紫水晶。
“你早就暴露了。”
房间陷入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张力。
“你为什么帮我?”辰烨最终问。
雪莉沉默了很久。她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依然纤细,但皮肤下隐约能看见力量感的线条。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只剩淡淡痕迹的伤疤。
“十年前,”她开口,声音很轻,“血猎的计划害死了我的父母。”
辰烨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带队的女人,”雪莉继续说,声音开始颤抖,“她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红色的,中间有一点更深的红,像凝固的血。”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颈侧——那里空空如也,但她的动作像是那里本该挂着什么东西。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图案。”她抬起头,紫色的眼睛直视辰烨,“就像我忘不了你脖子上那块玉一样。”
辰烨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隔着绷带,他能感觉到玉佩的轮廓,温润的玉,中间那点血红。
“你是说这枚玉牌?”他的声音在颤抖,“你是说……”
“我知道你和那女人有关系。”雪莉打断他,“或者侄子,或者别的什么亲人。但我也知道,十年前你才七岁。那场屠杀计划不是你的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辰烨。晨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有人救了我的父母,如果当年有人愿意给我一个选择……”她停了一下,“现在我有能力了。我可以选择救你,或者不救。我可以选择告发你,或者保持沉默。”
她转过身,紫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我选择沉默。”她说,“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我们都活在别人留下的阴影里。你父母的,我父母的,夏尔德的,夏蕾塔的。这些阴影太长了,长得快要吞掉所有人。”
辰烨看着她,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孩——不,这个女人。她站在晨光里,身体因为转化而散发着非人的气息,但眼神里依然有某种属于人类的、固执的坚持。
“谢谢。”他最终说,声音很轻。
雪莉摇了摇头。
“不用谢我。我只是在给自己一个交代。”她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又停下,“还有一件事——那个印记,追魂之眼。我能感觉到它在……苏醒。最近几天,它散发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强。”
她转过头,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有人可能在找你。或者,它在呼唤什么人。”
门轻轻合上。
辰烨独自坐在床上,手无意识地按在脊椎上。那里,那个印记的位置,此刻正隐隐发热。
像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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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维瑟医生照常来检查。他带着仪器,仔细扫描了辰烨背部的伤口,记录下愈合数据。整个过程雪莉都在场,她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紫色的眼睛偶尔扫过仪器屏幕。
“恢复得很好,”维瑟医生收起仪器,露出满意的表情,“新皮肤生长速度超出预期。照这个进度,一周后就可以拆除绷带,开始复健训练了。”
他顿了顿,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目光在辰烨和雪莉之间扫过。
“不过有件事需要注意,”他的语气变得谨慎,“我们在监测中发现,您体内的某种……能量波动,最近有明显增强。”
辰烨的心一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维瑟医生调出平板上的数据图,指着一条逐渐上升的曲线,“从三天前开始,您脊椎附近的未知能量源,活动频率增加了三倍。能量强度也在缓慢上升。”
他放大图像,指着那个眼睛形状的阴影。
“这个结构非常精巧,能量回路复杂得超乎想象。我们初步判断,它可能不止是追踪印记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信标。”
“信标?”辰烨重复这个词。
“是的。”维瑟医生收起平板,表情严肃,“它可能在持续发送某种信号,或者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而最近的增强,很可能是某种外部刺激引起的。”
他看向雪莉,意有所指:“比如,附近出现了同源能量,或者……特定血脉的接近。”
雪莉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明白了维瑟医生的暗示——血族的转化,她新生血脉的苏醒,可能激活了辰烨身上的印记。
“有什么影响吗?”她问,声音平静,但辰烨听出了一丝紧绷。
“目前还不清楚。”维瑟医生摇头,“但我们需要密切监测。如果能量继续增强,可能会对宿主的神经系统造成负担,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收拾好仪器,准备离开时,又补充了一句:“少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下令,在弄清楚这个印记的功能之前,辰烨先生不能离开暮光之间。”
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雪莉走到床边,紫色的眼睛盯着辰烨脊椎的位置,眉头微皱。
“你能感觉到它吗?”她问。
辰烨犹豫了一下,点头:“最近几天,那里一直在发热。有时候……还会痛。”
“痛?”
“不是伤口的痛,”辰烨描述着那种感觉,“是一种更深的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钻。”
雪莉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我可以试试吗?新生血族对能量波动更敏感,也许我能感觉到更多。”
辰烨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雪莉的手落在他的后背,隔着一层绷带。她的手指很凉,但触感异常清晰。她闭上眼睛,紫色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房间里一片寂静。辰烨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感觉到雪莉的呼吸——很轻,很缓,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几分钟后,雪莉睁开眼睛,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它确实在苏醒,”她低声说,收回手,“而且……它在共鸣。”
“共鸣?”
“和某个更遥远的东西共鸣。”雪莉的眉头皱得更紧,“我能感觉到两条能量线——一条在你体内,另一条……在很远的地方。它们在互相呼唤,像两把调音到同一频率的乐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天空。
“辰烨,那个印记可能不只是标记。”她转过头,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光,“它可能是一个……定位器。或者更糟,是一个触发器。”
“触发什么?”
雪莉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辰烨,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浑身是伤的人类少年,看着他眼睛里和自己相似的、被过去纠缠的阴影。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但不管它是什么,现在它醒了。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
黄昏时分,夏尔德来了。
他刚结束元老会的会议,身上还穿着正式的黑色礼服,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他走进房间时,带来一股室外的冷意,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远方的血腥气。
“维瑟的报告我看了。”他直接走到床边,金色的眼睛扫过辰烨,“印记在增强。你有什么感觉?”
辰烨如实回答:“发热,偶尔刺痛。”
夏尔德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转向雪莉:“你呢?作为新生血族,应该能感知到更多。”
雪莉垂下眼帘:“能量在共鸣。可能和远方的某个源头产生了连接。”
“源头在哪?”
“感觉不到具体方向。但距离很远,可能在城市之外。”
夏尔德沉默了几秒。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一小时前,”他开口,声音很平静,“城西的旧工业区发生了爆炸。不是煤气泄漏,不是事故——是魔法爆炸。现场残留着强烈的圣光波动,还有血族血液蒸发的痕迹。”
他转过身,金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像燃烧的黄金。
“死了四个血族,都是低阶的巡逻队员。现场还发现了一具人类尸体——男性,四十岁左右,手腕上有纹身。”
他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在辰烨面前。
照片上是一具焦黑的尸体,但手腕处还算完整。上面纹着一个眼睛图案——和辰烨脊椎上的一模一样。
“追魂之眼。”夏尔德说,声音低沉下去,“这个纹身出现在爆炸现场,出现在一个死去的血猎身上,出现在你身上……”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脸凑近辰烨。距离近得能看见他金色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惊恐,茫然,不知所措。
“辰烨,”他低声说,声音里有一种辰烨从未听过的危险意味,“你身上这个印记,到底在召唤什么?又在引来什么?”
辰烨无法回答。他看着照片上的眼睛纹身,看着夏尔德冰冷的金瞳,感觉脊椎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
像有一只眼睛,在他体内睁开。
看着这个世界。
看着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