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血猎的烙印 ...
-
地下通道比辰烨想象的更长、更深。
墙壁上的应急灯每隔十米才有一盏,发出惨白的光,映照出混凝土表面渗出的水渍和斑驳的苔藓。空气潮湿阴冷,带着铁锈和霉菌的味道,还有一种更隐秘的气息——圣银花、硝石,以及极淡的、陈旧的血腥味。
引路的两人始终沉默。前方是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人,穿着磨损的皮质外套,腰间挂着一把改造过的圣银霰枪,枪身上刻着破晓公会的徽记。后方是个年轻女人,短发利落,背着一把复合弓,箭袋里插着银头箭矢。他们步伐很快,警惕性极高,辰烨能感觉到他们的余光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水晶面板。矮壮男人上前,将手掌按上去。面板亮起蓝光,扫描过他的掌纹和血脉。
“身份确认:雷炎,护卫队长。”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门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灯火通明的空间。
辰烨愣住了。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简陋的避难所,或者一个堆满武器的仓库。但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地下基地。挑高至少五米的空间被分割成多个区域:左侧是生活区,排列着简易床铺和储物柜;右侧是训练场,沙袋、靶子、障碍物一应俱全;正前方是工作区,长桌上摆满了拆解的枪械、炼金设备和发光的符文石板。
最引人注目的是基地深处那面墙——整整一面墙被改造成了信息板,贴满了照片、地图、笔记,用不同颜色的线连接起来。辰烨一眼就看到了正中央那张最大的照片:夏尔德·凡多雷斯。照片旁用红笔写着:“凡多雷斯家族继承人,优先级:歼灭。”
而在夏尔德照片的旁边,贴着另一张较小的照片。那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模糊画面,画面里是穿着白色制服、站在夏尔德身边的——
他自己。
照片下标着:“辰烨。身份:疑似血仆/间谍。状态:监视中。”
“欢迎来到‘鹰巢’。”一个低沉的女声从工作区传来。
辰烨转过头,看见一个女人从长桌后站起身。她看起来四十多岁,黑色长发在脑后挽成严谨的发髻,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最显眼的是左眼下方那道斜贯脸颊的伤疤。她穿着和雷炎相似的外套,但肩上多了一个银质的肩章——交叉的匕首与橄榄枝,匕首上缠绕着盛开的蔷薇。
破晓公会高级指挥官的标志。
“我叫赤狐,”女人走到辰烨面前,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公会现任代理指挥官。林晚应该跟你提过我。”
辰烨点头。他想起了贞儿的话——“我们小队的直接上级换了,是‘夜枭’露西亚大人”。但眼前这个女人代号是“赤狐”。
“露西亚呢?”他问。
赤狐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夜枭’在执行外勤任务。现在这里由我负责。”她的目光在辰烨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他颈侧那个新鲜的咬痕上,“看来凡多雷斯家的小少爷对你很‘照顾’。”
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明显,辰烨皱起眉:“我是来寻求公会帮助的,不是来接受审讯的。”
“是吗?”赤狐走到信息墙前,手指敲了敲辰烨的照片,“那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被标为‘疑似间谍’的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秘密基地门口?还正好在破晓之眼激活、全城戒严的时候?”
辰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从怀里掏出母亲留下的羽毛吊坠,举起来:“因为这个。还有我脊椎上的追魂之眼。”
基地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正在工作或训练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辰烨手中的吊坠上。
赤狐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她快步走回来,从辰烨手中接过吊坠,仔细端详,然后从自己颈间也扯出一条项链——项链末端挂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吊坠,只是边缘的纹路略有不同。
“晚宁的‘归羽’信标,”她低声说,抬头看辰烨,“她真的留给了你。”
辰烨的心脏收紧:“你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赤狐将吊坠还给他,眼神复杂,“十年前,我是她的副手。你出生那天,是我在产房外守了一夜。”
她转过身,对其他人摆摆手:“都回去工作。雷炎,加强入口警戒。青矢,去盯着监控,血族的搜索队可能已经到地面了。”
矮壮男人和短发女人领命离开。赤狐示意辰烨跟她走,两人来到基地角落一个相对僻静的隔间。隔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家族树谱——辰烨看到了母亲的名字“辰晚宁”,父亲的名字“辰峰”,还有他自己的名字,用红笔圈了起来。
“坐。”赤狐自己先坐下,从桌下拿出一瓶烈酒和两个杯子,倒满,推给辰烨一杯,“你需要这个。”
辰烨没碰酒杯:“我需要真相。”
“真相很苦,比这酒还苦。”赤狐仰头喝干自己那杯,长出一口气,“先从简单的开始吧。你身上的追魂之眼,是你母亲在你三岁那年种下的。公会当时选定了七个孩子,作为‘火种计划’的继承人。你们每个人都被种下不同的印记,彼此独立,只有公会高层知道具体对应关系。”
她指了指辰烨:“你的印记是‘追魂之眼’,功能是定位和警报。当你生命受到威胁,或者接触到特定能量源时,它会向预设的接收者发送信号。”
“预设的接收者是谁?”辰烨问。
“原本是你父母,还有我。”赤狐说,“但十年前血月之夜后,你父母牺牲,我重伤昏迷了半年。等我醒来时,公会的联络网已经崩溃,七个‘火种’失散了六个。只有你,因为被送进孤儿院,记录相对清晰。”
她又倒了一杯酒:“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但孤儿院的记录被篡改过,你的名字、年龄都被调整了。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入侵了血族的公民数据库,才在‘和平学院’的学生名单里发现了‘辰烨’这个名字——年龄吻合,孤儿背景,而且档案里有一张模糊的童年照片,和你母亲很像。”
辰烨握紧了拳头:“所以你们派林晚接近我?”
“林晚是自愿的。”赤狐说,“她父母也是公会成员,死在十年前。她知道你的身份后,主动要求转入和平学院,建立联系。但我们没想到的是,你这么快就引起了夏尔德·凡多雷斯的注意。”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辰烨颈侧的咬痕上:“更没想到,他会把你标记为‘专属血仆’。这在血族社会里是极高规格的宣示——意味着你成了他的私产,任何其他血族碰你,都等同于向他宣战。”
辰烨感到一阵反胃:“我不是任何人的私产。”
“但你现在确实是。”赤狐冷静得残酷,“夏尔德的咬痕里有他的血脉信息素,其他血族能闻出来。这意味着两件事:第一,你不能再混入人类群体,因为任何血族靠近你都会发现异常;第二,你成了凡多雷斯家族内部权力斗争的活靶子。夏蕾塔袭击你就是证明。”
她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辰烨,你还不明白吗?夏尔德把你放在身边,可能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为了——控制你。”
辰烨的心脏重重一跳。
“控制?”
“追魂之眼,”赤狐一字一顿地说,“除了定位和警报,还有一个隐藏功能:当它与母体‘破晓之眼’建立稳定连接后,可以双向传输信息。母体能感应子印记的状态,子印记……也可能成为母体窥探外界的窗口。”
她从桌下拿出一台平板电脑,调出一组数据图。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波形,其中一条红色的波形与辰烨脊椎上印记的搏动节奏完全同步。
“这是我们从破晓之眼监控到的数据,”赤狐指着屏幕,“过去三天,每当你的印记活跃度上升,母体就会释放一次能量脉冲。而每次脉冲之后,我们检测到有未知的探测波动扫过基地外围——不是血族的魔法,是更古老的、类似神术的扫描。”
她抬起头,盯着辰烨的眼睛:“有人在通过你的印记,反向定位破晓之眼的位置。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激活破晓之眼的幕后黑手。”
辰烨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了那个幻象,想起了教堂地下室里那个穿着斗篷的身影,想起了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如果……”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切断和印记的联系呢?”
“你做不到。”赤狐摇头,“追魂之眼已经和你的神经融合,强行剥离会瘫痪。而且,就算你能切断,那个幕后黑手可能也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信息。”
她关掉平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现在,辰烨,我需要你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留在这里,接受训练,成为真正的血猎。我们会想办法压制你体内的印记,给你新的身份,让你有机会向血族复仇。”赤狐顿了顿,声音更沉,“或者,回到夏尔德身边,充当我们的内应,但你必须承受被发现的危险,以及……继续作为他‘私产’的屈辱。”
辰烨沉默了。两种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是母亲走过的路,充满血与火,但能保有尊严。另一条是黑暗的路,充满谎言和危险,可能永远无法脱身。
“如果我选第一条,”他最终问,“公会能给我什么?”
“训练,装备,情报支持。”赤狐说,“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真正的‘家’。虽然这个家现在只剩残垣断壁,但我们还在战斗。”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质的徽章,放在桌上。徽章上不是公会的标志,而是一个简单的图案:燃烧的荆棘环绕着一只睁开的眼睛。
“这是我个人小队的标志,‘荆棘之眼’。”赤狐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会从最基础的开始——格斗、枪械、炼金术、反追踪。等你合格后,再参与实战任务。”
辰烨看着那枚徽章,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侧的咬痕。那里已经不痛了,但疤痕还在,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说。
“你有一晚的时间。”赤狐站起身,“明天日出前,给我答案。现在,让青矢带你去休息区。你需要食物和睡眠。”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有一件事——无论你选哪条路,都不要再单独行动。血族的搜索网正在收紧,夏尔德不会轻易放过你。而那个幕后黑手……可能也在找你。”
门关上后,辰烨独自坐在隔间里,看着墙上那幅家族树谱。母亲的名字,父亲的名字,他的名字。一条断掉的血脉,一些散落的灰烬。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水晶碎片——老亨利给他的,封存着十年前记忆的碎片。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光,里面的那滴血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流动。
辰烨握紧碎片,闭上眼睛。
这一次,记忆来得更汹涌。
---
他看见的不再是零碎的画面,而是一段连续的场景。
夜晚的街道,燃烧的房屋,血泊中相拥的父母。那个穿着血族军靴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中的银枪垂下,枪口还冒着硝烟。
然后,另一个身影从阴影里冲出——是年轻时的赤狐,她手里握着长刀,刀身上刻着燃烧的荆棘。她怒吼着扑向那个血族,刀光如电。
血族转身格挡,军靴踩在血泊里,溅起暗红的水花。他的动作很快,快得不像是吸血鬼——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类战士。但赤狐的刀更快,一刀划破了他的肩膀,水晶碎片在那一刻崩飞。
“为什么?”赤狐嘶吼着,刀锋抵住血族的喉咙,“为什么要这么做?晚宁信任你!公会信任你!”
血族没有反抗。他抬起头,暗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辰烨从未见过的痛苦。
“因为别无选择。”他的声音很轻,但辰烨听清楚了,“他们来了。比血族更古老,比死亡更冰冷的东西。如果不这样做……所有人都会死。”
“谎言!”赤狐的刀又递进一分,血从血族的颈侧流下,“你在为屠杀找借口!”
血族笑了,笑容惨淡:“你会明白的。当破晓之眼再次亮起,当七个印记全部苏醒……你就会明白,今晚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他突然抬手,不是攻击,而是扔给赤狐一样东西——一个小巧的金属圆盘,上面刻着眼睛图案。
“这是坐标,”血族说,“去找其他火种。保护他们。尤其是……那个孩子。”
他的目光投向衣柜的方向,隔着木板,与七岁的辰烨对视。
“快逃。”他用口型说。
然后,他猛地推开赤狐,冲向屋外。赤狐想追,但更多的血族士兵从街道两头涌来。她咬了咬牙,抓起金属圆盘,冲向衣柜的方向——
记忆在这里中断。
辰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桌上,手里紧紧攥着水晶碎片,掌心被锋利的边缘割破,鲜血渗了出来。
他喘息着,脑海里反复回放最后那个画面。那个血族的话,他的眼神,还有那句“比血族更古老,比死亡更冰冷的东西”。
那是什么?
门被敲响。青矢探进头来:“赤狐让我送晚餐来。还有……你的伤需要处理。”
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是简单的食物和清水,还有医疗包。她看见辰烨掌心的伤口,皱了皱眉,取出消毒水和绷带。
“我自己来。”辰烨说。
青矢没坚持,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笨拙地包扎。等辰烨处理完,她才开口:“赤狐是个好人。十年前,她为了救几个平民孩子,差点死在血族手里。脸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辰烨抬头看她。
“我只是想说,”青矢的表情很认真,“不管你信不信,公会是真心想帮你。这世道,能有一个愿意为你流血的地方……不多了。”
她说完就离开了。
辰烨看着托盘里的食物,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他需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
饭后,他来到基地的生活区。这里已经安静下来,大部分人都去休息了,只有几个守夜的人坐在监控屏幕前。辰烨找了个空床铺躺下,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脊椎上的印记还在搏动,但节奏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共振,而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很模糊,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辰烨集中精神,尝试去“听”。
一开始只有杂音。然后,几个破碎的词组浮现:
“……东南……教堂……”
“……能量过载……”
“……第七把钥匙……”
“……他们醒了……”
最后一句最清晰,也最让辰烨不安。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基地深处——那里是存放破晓之眼的密室方向。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
不是刺耳的鸣笛,而是低沉的、震动整个基地的嗡嗡声。所有灯瞬间切换成红色应急模式,守夜的人跳起来,冲向武器架。
隔间的门被撞开,赤狐冲出来,手里已经握着一把上膛的手枪。她的表情凝重得可怕。
“地面警戒被触发,”她对围拢过来的队员说,“不是血族。是别的东西——移动速度极快,能量读数……高得离谱。”
她转头看向辰烨,眼神复杂。
“看来,你没时间考虑了。”
“因为‘他们’,已经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