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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药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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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国,因国土如琉璃明澈净透,五色环绕,内外无瑕,故得此名。
国,北境环山,山脉高耸延绵不绝,呈绿,故称其为绿洲。西境有丘,地势稍矮,与山脉分布而均,呈紫,故称其为紫州。南,临双海,西南为白海,东南为东海,呈白,故称其为白州。东,临东海,北临北境山脉,呈蓝,故称其为蓝州。而中土则为琥珀色,故,称其“药玉”,即王都皇城。
琉璃国,宗政王朝,国号宗政。
自宗政氏主下,千年有余。而今,现主宗政光辕,为宗政氏第四十九代皇。十三岁登基,改年号天历。今,天历二年。
有证可考,自古时起,在琉璃国这块土地上,对于等级地位的区分便是相当重要的一项认知。无论是千年前的壤驷氏还是现今的宗政氏,作为王来说,自己的臣民从双脚踏地开始最应该先了解的,就是身份的差异了。是贫民百姓也好,富商文士也好,哪怕在朝官员,人与人之间,只要身份不同,轻易的,命运便也不同了。在琉璃国,区别身份等级的东西可说是随处可见。小到躬亲贵族腰间的配饰,大到官居显赫们所住的宅邸。只要能彰显高贵的,所有人便会不遗余力的“物尽其用”。
就拿王都药玉来讲。这里的布局是分内城和外城的。内城有四个门,分别是北面玄武门,南面朱雀门,东面白虎门和西面青龙门。外城也有四个门,但只叫做北门,南门,东门和西门这么简单罢了。外城是四四方方,围绕内城而建的。居住的一般都是普通百姓,即便有比较富有的,也是尽量靠着内城的城墙而住,想着离那些贵人们近一些。至于内城,除了中央的皇宫,四周就全是官员商人的府邸了。当初建造外城的目的,大概是怕万一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大事发生,在内城的贵人们好有足够时间安置自己,所以才会多了一圈又厚又高的城墙,和一群随时可以替死的贫民百姓的存在吧。所以在这里,无论身份高低,人们最先注意的就是适时而行。
这日巳时才刚过,就见水木大道的萨先生带着他收养的女孩一同出现在内城御史原氏的大宅门口。据说是应了么小姐的请过来做客的。门房将信将疑的进去请示了一下,许久之后,才见原家那瘦小干瘪的管事匆匆忙忙跑出来迎接,点头哈腰,一副谦卑的模样。于是萨尔满也没多说什么便拉着徳婉跟在管事身后跨进了大门。
原家不大,或许是和原家主人——也就是春日的父亲在朝做御史这种没多少油水的工作有关吧。除了前院的主屋,后院也只有东和南边是少爷,小姐的居所。
三人绕过正厅,从南侧的回廊下穿出去,沿着花园一路行走。徳婉一边拉着先生的手,一边难掩兴奋的不停打量四周的景物。尽管有些看不真切,但她还是很满足,因为这是第一次来春日家做客呢。
冬天的阳光微弱的照耀着每一寸土地。府里的花园看上去有些萧索无趣。不大的池塘上覆着薄冰,偶尔会有几只麻雀落下来歇脚。一只花狸猫卧在回廊的门柱下方,眯缝着黄色的眼睛,警惕的打量着陌生人。
“……小姐现下在大少爷房里照顾大少奶奶。”总管边带路边对萨尔满恭敬的说。
“原大少爷在吗?”低沉干净的男声不紧不慢的问道。
总管顿了一下,随后马上回答,“大少爷还未从宫里回来。”
萨尔满了解的点点头。
“你家小姐有交代过我的来意么?”
“是,小姐昨天已经交代过。晚些时候,老爷和几位少爷也会一起过来。”
“知道了。”
简短的几句话后三个人就一直沉默着,没一会儿便走到东屋大概是大少爷所居的厢房前。
“请萨先生和小姐稍待,小人进去通报。”总管说着哈腰鞠了个躬,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很快,春日便一脸明朗的迎了出来。
“多谢先生今日拨冗前来。”她站在门口,双手抱拳,万分感激的先行了个礼。
“原小姐客气了。”萨尔满微微含身。平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徳婉在萨尔满身后笑着朝春日挥了挥手。
“嗯,快都进来吧。”没多说话,春日拉起徳婉的手,然后朝总管使了眼色,干瘪的老头就识相的关上门,独留他们三人在厢房外间。
“今日先生肯拨冗前来,实在万分感谢。”春日和萨尔满还有徳婉围着外间的小圆桌坐下。这时一名婢女从里间走出,利落的给客人倒好茶,然后一声不响的又退了回去。
“原小姐实在客气。”萨尔满瞄了眼冒着热气的茶杯,缓缓的说道。
“不,今天先生能来,我们原家……确实是万分感谢的。”春日说的拘谨。没办法,她和性情淡漠的萨先生就是热络不起来。尽管已经很熟了。
“有什么话还是请直说吧!”萨尔满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打从刚才总管对他的态度,到现在原春日客套恭谨的口气,他就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虽说原家不是什么重臣,但在朝为官的,能请到好大夫是很自然的事,没道理舍近求远找他这个只有间落魄书肆的老板。就算他平时会替周围的穷人看病,可怎么说也毕竟是个小人物罢了。
“这……”
“无妨。我既然答应了,自会尽力而为。”萨尔满又看了她一眼。一旁的徳婉对两人间欲言又止的气氛感到有些困惑。不停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我先谢谢先生了。”春日像是松了口气。
“好说。”
“是这样的……呃,先生您……其实,不只是了解一些医理这么简单吧?”她咽了下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先生您,其实……是位药师吧?”
“原小姐何出此言?”萨尔满倏地抬起眼,盯住春日。
“这……咳……”春日清了清嗓子,接着回答。“实不相瞒,之前确实是有人曾告知先生的身份不一般。不过……因为先前先王的……‘施政’,您如今有所顾忌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先生今天既然肯来为我大嫂看病,原家自然就会确保您的身份不为外人所知。出了这门,您一样还是水木大道那位书肆的先生,再无其它过人之处。他日若外人问起来,我们也会三缄其口,绝不透露半点对您不利的言语。”
“你不用紧张。”萨尔满缓缓地说。“我的身份一直就是书肆的老板而已。至于……药师这称呼,我不过是略知些少见的秘药制法,没什么可惹人避嫌的。”
“我懂了。”春日如释重负的点头。“还是先谢谢先生了。”
“等把病人的病治好再谢我也不迟。”
“嗯。”
说罢两人便起身走到里间。徳婉也乖巧的跟在后面,始终没有插嘴说话。
转过屏风,萨尔满就见一个女人侧躺在床上。床边则站着刚刚倒茶的那个婢女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那女人很年轻,看上去比春日大不了多少。但双颊凹陷,脸色发青。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好像睁不开的样子。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紫色。
萨尔满弯下身,来回打量着女人的五官。她似乎是正在经历痛苦,面露畏色。掩在棉被下的身体可以看出十分赢弱不堪一击。
执起女人的一只手,他简单的号了号脉,然后放下,掀开被角,再执起另一只,又探了探她的脉象。很快的,萨尔满便在心里有了答案。
这不是普通的病。看她的样子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男人思付,既然不是来自边境的人,又怎么会出现被妖物咬伤的症状呢?
“怎么样?”春日在一旁有些着急的问。
“不是不可以治——”萨尔满微拢眉毛,思索着回答。
“真的!”
“但也很棘手。”
春日立刻跨下肩膀,不安的看着男人。“这……很困难吗?”
“拖得太久。而且,这病需要一些特别的材料来用,才能好。”萨尔满直起身子转过头。
“那……有多特别?要花很多钱?”
“她被妖物咬伤了?”没有回答春日的问题,萨尔满问了他想知道的。
“是。”
“怎么会这样的?”
“因为大嫂五个月前曾去过北境。”春日叹了口气。
“北境?”
“嗯。当时我大哥是随军到北境的。因为他那个时候是记军御史。所以凡是军队里的事他都必须详细记录下来。”春日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大嫂,又想起了那段每天都处在悲伤和恐惧中的日子。
“那阵子北境不太平。当时听说北方将军的部下接连受到山里妖物的袭击,大哥跟随的营也传出整营被灭的消息。家里人都很担心。我们本来是瞒着大嫂的,那个时候她快生了,怕她知道以后会受不了。但是后来还是让她知道了。结果大嫂生产完第二天就留书出走,说是去找大哥。后来在北境,大嫂为了救大哥,替他挡了一下,被妖物给伤了。”
萨尔满点点头。徳婉这个时候坐在床沿,眨着眼睛,认真的看着那年轻婢女给春日的大嫂拭汗。
“因为当时找不到药师。只能先让军医用药给压下来。时间久了,状况就越来越糟。”说到这里,春日的表情又难过了几分。“如果早些找到药师,也不会拖成现在这样。”
话虽这么说,但是大家也清楚药师岂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的?
“伤口在哪儿?”
“后背。”
“她这样昏迷不醒有多久了。”萨尔满又执起女人的手腕号着脉。
“从受伤……到现在。”
“这么久了?”
“嗯……”春日点点头。“先生……能帮忙吗?”
“能是能,不过救不救得过来,要看你大哥。”萨尔满黑色的眼睛颇有深意的瞪着春日。
“我大哥?这……什么意思……”春日困惑的皱起眉毛。
“意思是——”
“不管花多少代价,只要能救得了千叶,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一个突兀的男声,突然打断了萨尔满的话。三个人回过头。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满头大汗,还微微喘着粗气的斯文男人站在屏风旁边。
“大哥。”春日惊讶的叫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理会妹妹的探问,原立夏直接拱手先向萨尔满行了个礼。
“失礼了,萨先生。在下原立夏。多谢您今日拨冗前来,为内人看病。”然后他直起身子,一双明眸炯炯的打量着客人。
“好说。”萨尔满含身。
“不知内人的病能否还有救?”
“救是有,只是不太容易。”萨尔满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么……”原立夏的眼神明显一晃。随即他又拧眉询问一旁侍候妻子的婢女。“千叶怎样?”
“夫人刚把药喝了,但是还在流汗。”年轻的丫鬟小声回答。
“嗯……”他点点头,径自侧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妻子的额头。
“不知萨先生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立夏边问边接过婢女手里的白布温柔的给妻子拭汗。然后眼睛便再没有看其它人了。
“意思很简单。”萨尔满慢慢的说。“就是这病不是治不得,但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一并下药,病人才有救。”
“有多特殊?”
“是需要病人至亲之人身上的东西。”
“至亲之人……”原立夏顿住手。
“大嫂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啊!”
“用我的。”他抬起头。
“大哥?”
“先不用急。需要用到的东西不是一丝或一点。而且就算取到了,病人服了,也不是立竿见影马上就会清醒。”萨尔满微微眯起眼睛。
“那要多久?”
“至少要到立春。”
“不能用别人的吗?”春日插嘴。
“必须是至亲之人身上的。”
“就用我的。”原立夏站起身。
“原御史如果不愿意还可以用你们孩子的。”萨尔满说的轻松。
“需要什么就请先生直说吧。我是她最亲的人。”原立夏再次拧起眉毛。
“那么……”萨尔满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原御史需要割下一块肉,就在心口处。然后每日还要放满一杯血……做为下药的材料。”
“什么!?”
“春日……”
东屋外,春日沉默的靠坐在廊柱一侧,表情担忧的直盯着木门紧闭的厢房,一动不动。
“春日……”徳婉又小声叫唤了一下,春日这才慢吞吞的转过头,捏了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担心。
徳婉挪动身子靠在春日旁边。然后想了想,说:“先生很厉害。他给好多人治过病。而且都治好了。”
徳婉见她没反应,就又继续说道:“我就是让先生治好的……”
“先生其实很厉害……你大嫂不会有事。”
“……还有你大哥……”
春日挤了挤嘴角,然后又摇摇头。徳婉知她不想说话,便也跟着沉默了。两个女孩就这么静静的一直坐在屋外,等着房里的人出来。任凭丫鬟总管怎么劝也动都不动。
廊下的猫儿摇着尾巴吓唬周围落下来歇脚的雀鸟,它肥胖的身子灵活的在柱子和女孩的腿间穿梭玩耍。一副悠闲的模样。惹得春日好生羡慕。她觉得,如此无忧无虑,其实就算做只猫,也值了吧?
“等过完年,春天一到,我就要去参加国试了。”冷不丁的,春日突然开口说道。徳婉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直起身。她记得以前听先生提过百姓如果想做官,就可以参加国试。可是……
“过完年我就十八了,如果国试能过,就可以入朝为官呢。”春日垂下头低叹一声。她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但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自己多少该做些什么。哪怕失败了,最起码自己是有拼过的。比无能为力忍受一切要强的多。
德婉伸手挽住春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不太明白春日的一些想法,可是她觉得既然春日决定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不是很了解。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呢。”春日歪头看着德婉。
“先王暴政,因为他恨女人,所以宫里的女官少之又少。他恨药师,所以他可以下令杀绝全国的药师。因为他是王上,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所以他说的话,下面的百姓要无条件的听从。哪怕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德婉点点头,她听先生提起过关于先王的一些事。
春日面色哀伤的瞪着眼前的木门。继续缓缓的说道:“有时候我会想,那些在朝的修者们,那些……能活好几百年的修者,他们到底都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还有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小孩,他又在做什么?”
“先生说,神仙……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德婉把头靠在春日的肩膀上。她能感觉的出来此时春日的心情有多难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啊!”春日低下头看着德婉。“可是,为什么他们可以无视别人的痛苦呢?”
德婉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他们能活那么久,都为了什么?成神仙么?可是如果一直都只想着自己,想着怎样才能成仙,他们真的就算得道吗?”春日攥紧了拳头。
“大哥曾经和我说过,他想往上爬,因为只有站得高了,才能看的更清楚,帮更多的人。可是结果呢?他因为得罪了上面的人,被赶到边境去做记军御史,那种既危险又枯燥的工作。然后还累得大嫂受伤。如果不是爹出面打点,他根本连回来都回不来!”春日说的有点激动。德婉担心的抓紧她的手臂。
“想为这个国家效力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试问……还有谁敢义无反顾的再去拿命搏?”
“春日……”
“我知道……其实就算我真的能入朝……肯定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但是……”春日把头垂得更低了。她紧闭双眼,两只手死死揪住裙摆,胸口不停的起伏。
“春日……”德婉抱住春日的胳膊,担心的直念她的名字。
“我没事……”春日碰了碰德婉的手。
“你大哥和大嫂一定没事。先生很厉害……”
“嗯……”
“真的……”
“嗯。其实昨晚……我们有讨论过这件事。”她看着德婉。“我爹和我娘虽然也很担心大嫂,但他们都觉得大哥这么做……真的很危险。”
“可是先生——”
“——我知道。”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春日接着说:“虽然危险是有,可是大哥还是会去做。就像他说的,就算是要他的命,只要能救得了大嫂,他也会给。”
“我很羡慕他们这样啊!”春日把头靠在廊柱上,幽幽的说:“不管遇到什么,有个能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人一直伴着,真是幸福。”
“幸……福?”
“嗯,幸福……”
疼痛没有预期的那样猛烈。但是原立夏仍然能感觉到胸口仿佛火灼般难以忍受。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完全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也完全没多余的力气移动哪怕一下。他现在只一心一意的,很渴求的盼望自己所割取的血肉能救得了妻子。能让她再睁开眼睛,唤自己一声。再一起聊心事,对弈。而他,也还能再将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抱在怀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