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这是一个一听就总让人怀疑女孩子童年遭受了极大的不幸的病症,但周晓晓身上的事情没有这么狗血。
她确实不幸,14岁那年,父母双双死在酒驾司机的车轮下。但父母死后,给她留下了三套当时位于城市郊区、后来却变成繁华商业商务区的房产,还有当时看起来普普通通、后来却一直疯涨的互联网公司股票。
她的亲人们也没有贪图她的遗产,相反,他们一直对她嘘寒问暖关爱有加,因为缺失双亲,经济条件最好却长期无子的姨妈甚至想直接将这命苦的侄女收养在自己名下,只是被周晓晓本人拒绝了而已。
她只是在遭遇双亲过世的不幸之后,又跟着倒了一次霉。
那时候,大人们忙着处理她父母的丧事,忙着帮她争取赔偿和遗产,忙着悲伤与哀痛,只有浑浑噩噩的周晓晓,懵懵懂懂地从长辈们圈起来的安全却充斥着可怜安慰同情情绪的空间中逃了出来,却倒霉地撞上了那个一直蹲守在她家门外的、那位酒驾司机的家人。
周晓晓现在还记得,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是怎样气势汹汹地逼近,凶暴粗蛮地抓住她的胳臂,想要逼迫她在一份谅解同意书上签字画押。
但之后的印象就逐渐蒙昧,只能隐隐约约想起男人的怒吼和小女孩的尖叫哭泣,更之后,她只能记起,她已经被愤怒的舅舅牵着,回到了家里,亲人们担忧地围住她,目光隐晦地交换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信息,隐隐约约有人在说:“简直是造孽。”
当时的记忆已经被久远的时光模糊,就像是被光阴冲蚀的古老建筑和楼阁,只剩下了一星半点的牌匾和柱子,甚至是几片木头裂片,提醒着所有人,还有这么一桩事物,曾经存在过。
但那之后不久,周晓晓就发现,她开始恐惧亲人以外的所有成年男性。姨妈为她哭过一场之后,和剩余的亲人们商量之后,对她的生活作出了安排——她有足够的遗产来供给生存,那工作就成为了她和外界联系沟通的渠道。
亲人们希望她能选择学习一门语言,之后可以在家从事翻译文件的工作,这样既能寄托她的精神需求,又能尽可能减少和男性接触的频率。
周晓晓很感谢亲人们的关心和关爱,但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父母的去世一方面让她悲伤痛苦,却也在另一方面,让她对生命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追求。周晓晓认为,人终有一死,但总有人能在当代的各个领域划过惊艳的一道光彩,让自己的名字永远活着。
她看着在现代城市中经历风吹雨打屹立不倒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决心选择建筑或者土木工程方向的专业。
很快,大面积的城市拆迁到来了,正读高二的周晓晓,看了看银行卡上越发增大的余额数字,翘了一节课,打车到了拆迁现场。
在烟尘纷飞的拆迁现场,伴随着轰隆隆的爆破声,那些她以为起码会存在个几十上百年的高大建筑,在几辆体量不大的挖掘机面前,很快就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建筑垃圾。但周晓晓注意到,中间有一栋建筑,被各式各样的拦截杆和隔离带护着,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和打扰。
“那是什么房子?”
“那是历史保护建筑,不能拆的。”
那一刻,有一种念头,石破天惊地划破了她的脑海。
周晓晓回到学校后,将所有土木工程的志愿选择都划掉了。从那以后,她的目标只有建筑,因为,只有有历史价值的、有审美价值的、能够单纯依靠本身就成为景点的房子,才有被保留的意义,才有名垂千古的可能性。
高考完后,周晓晓不顾所有亲人的阻拦,在志愿表里填满了各个高校的建筑系,她优良的高考成绩,让她毫无疑问地被录取了。
建筑设计的本质是什么?是推销,是买卖,是将自己的设计理念和构思通过建筑设计展现出来,并卖给另一个人或者机构的全过程,唯一不一样的是,设计师出售的商品有些特别,它体量巨大、耗资千万,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凡是要卖给人的作品,就都得跟人打交道——除非某些有名到有经纪人的大家。周晓晓深知,要是被学校或者周围的人知道自己有恐男症,那自己在整个建筑领域就前途无亮了,哪个事务所会愿意要一个不愿意跟男性客户打交道的女设计师呢?
所以,整个大学期间,面对着一整个学校的成年男性“病原体”,周晓晓都保持着一种有礼而不失距离的态度,并且为了躲避更多需要和男性接触的社交,她对外表现出一副建筑发烧友的模样,大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的学霸风范。
感谢现代人的社交距离,感谢爹妈给的好脑子,感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这样,周晓晓不但没有被发现恐男症的隐疾,还因为大三大四就获得了国际竞赛,隐隐被整个建筑学院视作新一代女神。
不过,对心理疾病的治疗,最好的途径是释放和倾诉,所有对前期压抑的行为,都会付出代价。尤其是周晓晓这种,在所有人面前演戏的行为,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套子,更加加重了心理的负担。
在本科快毕业的时候,周晓晓被确定保研成为刘教授的学生,在亲师兄师姐们和萌新们的见面会上,刘教授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周晓晓的欣赏喜欢,连连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好好干。
在酒桌上,周晓晓强制压抑着,面对一桌子嫉妒、好奇的眼光,非常得体而礼貌地微笑。但一回到寝室,她感觉刚才被刘教授碰触的位置,皮肤传来一阵阵过敏似的的烫热感,胃部不停地痉挛着,刺激着喉部出现极度的不适,在呕吐欲望的支配下,周晓晓冲进了厕所。
室友关心地问了一句:“喝多了吧?”
周晓晓狼狈地拿着洗脸帕擦擦脸,“没错,喝的有点多。”
周晓晓找了个机会,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然后她知道了一个新名词——过敏性牵连。
“过敏性牵连,是一种自我防卫心理机制,病人会对外部事物产生异常过敏的反应。”
她还记得那个医生让人厌恶的同情眼神。
“一个社交恐怖症患者,达到过敏牵连的程度,也说明他们的病情比较牢固了,在治疗方面,要比没有过敏牵连的人要难得多,不易一次性治愈。”
周晓晓不是那种有事自己扛的傻子,她在意识到自己的恐男症似乎开始恶化之后,立刻就通知联系了家人。姨妈希望周晓晓能放弃研究生深造,回到更加舒适安全的环境中去,但周晓晓仍旧还是坚持要走自己的建筑设计之路。
“那么,”姨妈似乎料到了周晓晓的回应,她抛出了另一个选择,“我最近联系上了老同学,给你预约了一位心里医生,这次,你可不要讳疾忌医了。”
“这个治疗是分周期的,不能停滞间断。”最后姨妈对着周晓晓强调。
于是,读研究生之后,周晓晓从宿舍里搬了出来,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并开始申请各大事务所和设计院的实习机会,以此来掩饰她定期离开学校进行心理治疗的事实。
但正如心理医生所说的,这种掩饰行为,只会加深自己心理疾病,心理医生对周晓晓很直白:“只要你还想在学校隐瞒病情,只要你还继续压抑自己,那我最多能维持住你现在的这种状态,完全无法治愈你的精神疾病。”
周晓晓在宾馆的床上翻滚着,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差点从独乐寺观音阁摔下来的心有余悸和被成年男性直接接触带来的过敏性牵连反应,让她的身体极度不适,大脑里一片混乱。在不停地翻动中,周晓晓不小心踢到了床上的画板和画夹,之前在三楼进行测绘后,速写画出的一系列剖面、立面和平面图草图散落了一地,她皮肤上渗出的细细汗珠也沾染到了图纸上,让铅笔稿之前精细的线条变成一片模糊的洇开的雾蒙蒙的灰色。
虽然十分痛苦,周晓晓还是挣扎着爬下床,把图纸粗粗整理整齐后放在一旁。
似醒似睡中,她好像听见了木鱼敲击的声音,“笃”“笃”“笃”,一声一声地撞在她的心上,隐隐约约的肃穆佛乐萦绕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散乱烦躁的心绪,让她终归得以平静。
周晓晓的眉头舒展着,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难得觉得精神很好的周晓晓在观音阁稍稍留得久了一些,既是为了躲开异性会出现的应酬,也是为了弥补昨天落下的工作。等到把手上的几张剖面草图描绘核实无误,周晓晓才松了口气,揉揉酸痛的脖子,将绘图工具和画板收好,背在背上准备回家。
白天热热闹闹的测绘队伍早就散的一干二净,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学生们仍然在这个对他们而言有些贫瘠的小镇里找到了自己的娱乐,实在不行,还能谈谈恋爱嘛。总之,除了观音阁各层部分位置散落的不好挪动的测绘工具,已经完全看不出这里被一帮大学生在白天渲染出的热闹和喧嚣了。
周晓晓一个人下楼,阁楼中也用上了电灯,昏黄的灯光将她一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和被柱子、隔断还有暗层洒落的阴影连在一起。在这种充满历史感的老阁楼里,虽然有灯光的照射,可周晓晓还是难免地,想起了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不属于人世的可疑存在。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踩在木质的台阶上,老旧的阶梯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在逼仄的空间中回荡,有一种阴测测的渗人感。阁楼外的幢幢树影印在窗棂上,让精雕细琢的木质窗花也染上了一丝狰狞。
被这种氛围影响着,周晓晓仍不住放轻了步伐,却提高了迈步的频率。
她在心里默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老娘还年轻,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最后,周晓晓想起了聊斋中的一个故事,一个勇敢的哥们听说人家见鬼之后,勇往直前、一无所惧,就想杀只鬼涨涨见识,凶神恶煞到鬼都避着走,人称“鬼见愁”。
于是,为了壮胆,周晓晓仗着周围没人,一边张牙舞爪作出各种“狰狞”的表情,一边大叫着:“看我吓死你啊鬼!”,向着门口急速冲去。
突然,她刹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