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Z]忠犬的再做成》Cola软糖

37、最理想的王圣

　　“今年也依旧是……凶作之年啊。”

　　我把手心里干瘪的麦穗轻轻揉碎了。它像一个营养不良的脆弱婴孩一样扎眼，骨节凸出的单薄。零星的麸皮飘飘摇摇随风而去，只留下屈指可数的几粒黄色种子，像是在嘲笑着众人居然会怀有期待一般……太扎眼了。

　　围绕在身旁的农人们，不知是谁无法抑制地发出了混合着悲鸣的哭泣声。男人们乱糟糟地安抚着自己的妻子，嘴里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自己也不相信的空洞话语，与其说怀揣希望期待着未来，更像是已经死去了的麻木眼神。

　　胸口像是压上了什么东西，呼吸变得不快了。

　　沧桑的年长者佝偻着腰站在我身边，头颅似乎由于不堪重负而愈发低垂：“大人，您都看到了。请一定要——”

　　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急切，无法确定是想脱离这个充斥着哭泣声和不祥之感的特定环境，还是想抓紧时间飞奔回去告知这不祥的境地。我翻身上马，把那几粒小麦包裹在手帕里贴身放好：“卡美洛周围的村庄我已经去过四个，情况大抵相同。放心吧，我会如实禀告吾王的。”

　　轻轻抖动一下缰绳，胯/下的骏马打了个响鼻，轻快地跃上了乡间小道小跑向前。我抚摸一下它垂下的鬃毛：“怎么，你也急着赶回卡美洛吗？”

　　它欢快地嘶鸣了一声作为应答，把那片沉郁的低泣声全都抛在身后。心情似乎稍稍好转了一些，刚刚准备加快步伐纵马飞驰，麦田里本已经渐渐平息的喧闹声又猛地躁动起来了……是因为以为我已经走远了吗？

　　马匹在我的喝令下停住了脚，在原地不安地徘徊着。我垂着头倾听着——将村民隐忍的哽咽取而代之的，裹挟着难以言表的庞大愤怒的尖叫和呼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啊！不是说打败了卑王伏提庚，大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总是要我们忍耐……为了明天的胜利而忍耐。真的有那样的明天吗？”

　　“啊啊，我的孩子——这个孩子也——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们……会在天堂里好好陪伴姐姐的吧？”

　　“那位王者，明明是被不列颠选中的、最理想的王。但是，为什么就是不能——”

　　为什么，无法带给民众幸福呢？

　　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他们这样呼喊着。无法再忍耐了，已经到了极限了。

　　连年的战争、贫瘠的土地、匮乏的农作、死去的孩子。以及……理所当然地背负起一切的王者。

　　——「亚瑟·潘德拉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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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去的时候，王正在处理政务。右手边已经处理好的文牒堆了高高一摞，可想而知，她从清晨就开始忙于政务了吧。

　　我把头盔取下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被钢铁碰撞的轻微声响所扰，金发的少女好不容易从案牍之中抽出神来，朝着这边展露出一个明澈疏朗的微笑。

　　“兰斯洛特卿，辛苦你了。那么，周边的状况如何？”

　　“很不乐观。”我弯下身来，把几种作物的样本依次摆放在她身前的桌案上，“依旧是灾年，大家已经都开始抱怨了。”

　　她伸出纤细的五指检查着几样谷物，从我这个角度能看见头顶的呆毛活泼地跳动着，不停地晃来晃去。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叹息，她嘟囔着“果然还是这样”抬起了头，我赶忙整理好表情，相当严肃地直视着她。

　　翡翠一般的绿色眼睛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似乎正在酝酿措辞。说起来，自从崔斯坦离开后，王的疲惫就相当明显了。

　　像是太阳被不洁的云翳所笼罩一般，煌煌的光芒有些黯淡了。身为骑士，理所当然地为她感到担忧——巧合的是，正如同王妃桂妮薇儿所思所想的一样。

　　不，也许并不是巧合。事后回想起来，反叛、不贞、狂乱并令人为之唾弃的末路，那时就已经铺就了吧。

　　背叛了君主的，骑士和王妃的不伦之恋。

　　从来不曾想过去粉饰什么。一开始是为了王的操劳而交谈，逐渐认同彼此，互相依赖——也许是心里的重压实在难以忍受，王妃向我坦白了王的秘密。

　　「亚瑟·潘德拉贡」……「阿尔托利亚·潘德拉贡」。

　　我知道了王的真面目，了解了王妃的孤独，也察觉了自己的不成熟。

　　——在那个瞬间，支配我的是愤怒。

　　“兰斯洛特卿？”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有种轻飘飘的模糊。我悚然一惊，立刻收敛了心神，不确定她是否从表情上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吾王。”

　　她的脸庞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需要休息了。回自己的房间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需要。”花费些许力气抑制住某种气急败坏的冲动，我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语气变得稍平和些，“倒是您……真的有好好休息吗？”

　　金发的少女微微一怔，随即因这骑士这份别扭的关心，流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赧然表情：“卿不用担心我。请放心吧，从凌晨直到太阳升起的这段时间，我都有好好地休息过的。”

　　……

　　也就是说，一天中真正的闲暇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吗？

　　即使是这三个小时，也在睡梦中接受着梅林关于剑术和王道的教导吧？

　　啊啊，又来了，又是那种感觉——被名为愤怒的巨兽一口吞下，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骑士，过激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声音不由自主地颤动着。胸腔里疯狂鼓动的某样东西，带动得甲胄都互相撞击着簌簌作响。

　　“不能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王啊——”

　　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肩膀被持握着，因而显得愈发娇小的少女，绿眼睛里盛着毫不掩饰的疑惑。但是能感受到这是对骑士来说相当重要的东西，她本着对这人的信任，以一贯的宽宏包容着对方的逾越之举。

　　看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懵懂表情，潮水般汹涌的激烈情绪突然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可怕的情绪……抽取了所有可能，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为什么是你？

　　作为最理想的王被创造出来，用【概念受胎】的魔术手段制作的非人；

　　没有一日不在受磨砺，不是在接受严苛的训练，就是已经奔赴实践己身所学的战场；

　　拔出了石中剑，从此注定将柔软的躯壳包覆在冰冷的铁甲之下，借以引领众人；

　　背负着民众的期待、骑士们的不理解和指责……建立了这卡美洛，在神代的倾覆已成定局之时，毫无怨言地守护着所有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质问？！为什么不反抗这既定的命运，不，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伴随着出生的诅咒，诸如此类的东西……为什么不追求自己作为人的幸福？！！

　　“请……逃走吧。”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被我教唆着放弃枷锁的少女，根本一丁点“自我”的觉悟都没有。

　　越是为人民的生活着想，王本身作为人的心就越不幸。

　　【我越痛苦，国家就越富饶。】——甘之如饴的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即使您不再是‘亚瑟王’，也依旧是我所服侍的君主。”不甘愿就这样放弃，我抓住来之不易的勇气惶急地自我剖析着，恨不得把利弊一一列举出来展示给她看，“您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了。不应该是您，完全不必如此的……”

　　要是她稍稍有一点动摇就好了。就算只有干瘪麦粒那么大的一点，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扛在肩膀上逃出这城堡，漂洋过海离开不列颠这座吸血的牢笼……除了她没人能在剑术上击败我，我可以一路带着她回到自己的封地——

　　然而，所渴盼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像是厌倦了无聊的对白一样，少女退后一步，从我手心里挣开了。

　　“卿到底在说什么呢——”

　　手臂缓缓地垂落下来。

　　明明在开口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她必定会如此回答。她只会有这一个回答。

　　“——我是不列颠的王啊。”

　　站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这样威严而毫无破绽的……理想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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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到了愤怒。

　　对于她身边的一切，都感受到了愤怒。

　　乃至于对整座不列颠岛的愤怒。

　　“吾王并不懂得人心”？庞杂的负面感情最终冲破了理智，就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吧。

　　吾王爱人民甚于爱国家，她为此而封印了自己的性情与人生。然而吾王的心意却并未传达给子民。到底是谁真的不懂人心？是谁在卡美洛城即使遭到孤立，却直到最后也深爱着子民？自始至终也没有得到过爱的，到底是谁？

　　我是异国的骑士。如果所爱的女性陷入了困境，就算是只身舍弃国家，也要伸手去拯救她——这是法兰西骑士的信念。因此，我被周围的人孤立排挤，也拜它所赐，得以看到了其他圆桌骑士看不到的、王者的侧面。

　　然而……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明晓了王的存在方式的人，却如此怯懦地……逃走了。

　　只是觉得无法再看下去、无法再无动于衷地忍受，用了最差劲的方法离开了。

　　背叛了王者。斩杀过去的伙伴。带着桂妮薇儿狼狈地逃回了法兰西。

　　【如果那位女性陷入了困境，就算是只身舍弃国家，也要伸手去拯救她】

　　“对不起啊。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