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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要轻易说“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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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男孩,你长大了,我真高兴。”
我看着他,他微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微黑的肤色生动地表达他的欣喜,仿佛10年的努力终于结出硕果。只有他倔强的眼睛一定要露出一些淡淡的失落和不舍。我几乎已经要习惯习惯他那微微含悲蕴愁的眼神,好像天经地义,从来都是这样,把走过他身边的一个又一个少女带着母性光辉的春心撩拨起一个小小的波澜,可能就呈现在那晚的梦里。这个没有自觉的坏男人。可是,他的眼神原先肯定不是那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思议的忧虑了?
看着他,我也笑了,即使是感念于他给我10年温暖而安全的怀抱,我也不能耍脾气,事实上,除了最初的半年,在他面前,我都是乖顺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冲他发火。我说:“是吗?你真的高兴吗?”要不是今天他撞见我和一个女孩谈笑,他一定不会突然这样说,说我长大了,我不再是男孩。
他点头,伸手描我的眉毛:“记得头一次见到你,眉毛像两条小毛毛虫,只知道一抽一抽的,被别人打了都不晓得反抗。现在是真正的男子汉的眉毛了,轻易的不会在那样结在一起。”
是他拯救了我,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看到杂兵那满是鄙夷的眼神,我的心抖的像暴风雨中的橄榄枝,我没有资格再呆下去,我的存在就是这里最大的耻辱,我是让所有人都讨厌都看不起的小蠢蛋。他拿着水和面包进来,看我一眼,捏着面包蹲在我面前:“你还想当战士吗?”我摇头,我不要当什么战士,我哪里配,我不要再感到羞辱。他站起来,冷冷地说:“那你滚吧,懦弱的家伙,不要坐赃属于战士的荣耀的屋子。我不会给你一口吃的,谁都不会给你,这里的东西都是为勇士准备的。”我呆愣的看他,眼里充满屈辱的泪水,没有一个人会善待我,没有了,我错得离谱,错到不能得到宽恕。
“你还坐着干什么!”看我没有动,他突然提高声音,“马上滚!滚回你妈妈身边!”
我被他拽出屋去,他像扔垃圾一样把我往山下扔,我真的往下滚了,尖利的台阶像要把我搓碎。我放弃了,我已经忏悔自己为可怜的母亲偷教皇冠上宝石的行为,我恳请所有人的原谅,我跪在雅典娜的神像前面,请求她不要惩罚我死去的母亲。但是打击无穷无尽,现在他们要我死,要我去母亲那边。
我站起来,往下走,肩膀突然被抓住,痛得头晕目眩。他生气地冲我吼:“难道你真的要当逃兵。”见我没反应,他大为光火,手劲更加大了几分,“你这样走,到不了山脚就会死在半路上,有一个连逃走办不到的逃兵儿子,你就这样羞辱可怜的母亲吗?”
我莫名地怒火蒸腾,他们竭尽羞辱之能事,在我面前扮卫道士,不但要逼死我,还要以我的死羞辱我的母亲。这肮脏的地方,这个需要结界自绝于世的邪恶领域,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用点时间陪羸弱的母亲!
“觉得不光逼死了你,还要用你的死羞辱你的母亲,所有人都有资格在你的尸体面前高尚一把是吗?”他像会读心术一样,说出了我可怜的想法,“如果你死了,这一切都会是真的。这个乌烟瘴气到要用结界笼罩起来的地方马上就会把你的死绞碎成最无耻下流的诬蔑。”他把面包递给我:“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那样的忏悔,我的男孩?你越是卑微的忏悔,他们越是神气活现地逼迫你,他们就想把你逼到绝路,然后嘲笑你的失败。”
“我的男孩,不要轻易地说出那个字,一个‘不’字,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我恶狠狠地吃下面包,就像在嚼那些人的肉,他帮我在所有的伤口上上好药,留下来,陪我度过惶恐与决心交织的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握住我的手臂:“这里的圣剑会让那些色厉内荏的弄舌者们害怕。”
那天,大牛和米罗看见我,搭着我的肩一起去训练场,我用圣剑和穆的水晶墙对练,没有一个杂兵再敢给我脸色看,我的迷茫随着汗水流出了体外。
他放过我的眉毛,开始描绘我的眼睛:“我看见了一双的男人的眼睛,坚毅,果敢。可能不够敏锐,还留有些呆滞,不是女孩喜欢的那种……”
我有些着恼地拍开他的手:“我对你看上的那些庸脂俗粉没兴趣,连加泰隆尼亚火玫瑰我都没兴趣。”
他抿嘴一笑,略有些遗憾地说:“你那时那么小,难道这个阴影那么多年都去不掉吗?那时她不过是个婴儿而已。”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我应该恐惧婴儿,但是的确是恐惧女人。
噩梦始于那场声嘶力竭的啼哭。从巨蟹座升上地平线那刻开始,哭声像山洪暴发一样从山顶崩裂开来。不一会儿,卡妙扶着开败的玫瑰花一样的阿布,颤颤巍巍往山下走,阿布眼角挂着泪痕,呜呜的呻吟,他头疼,好像要裂开一样疼。卡妙在他和自己头上各贴了点冰块,又走了几步,阿布彻底挂在卡妙身上。接着米罗哭着跑出来,他害怕,他觉得自己要死了,那响彻山谷的声音让他感到虚弱无比。我也觉得哭声在迅速消耗我的生命,于是我带着米罗,一起往下走。
那时巨蟹宫上方的光亮渐渐地不正常,淡蓝色的光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绝望,生气被吞噬,死亡在三途河上徘徊,迷幻地吸引我们。沙加僵直地躺在地上,他修炼受到侵扰,穆的意念渐渐不受控制。巨蟹宫散发出死亡的腐臭,整个宫体发出带着血腥的白光,越来越亮。不知哪个杂兵说了一句:不好,要百鬼夜行了!说完向后一倒,点燃了恐慌的导火索。周围开始暴动,杂兵们持着武器,疯了一样打起来,有些人想冲下山去,有些人要去山顶让那个声音永远消失。
我们对抗着哭声带来的虚弱感,奋力燃起小宇宙,控制百鬼夜行,又要维持秩序,还要照顾头痛昏厥的阿布,不知轮回到哪里的沙加,以及让破圣衣和锤子刻刀漫空乱舞的穆。那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异常惨烈。米罗出Restrain,两个食指甲盖完全剥离,小家伙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卡妙负责做冰柩封人,水结冻的速度越来越慢,每做完一个,他都浑身巨颤,最后甚至一度休克几分钟,醒来后又不顾一切接着冰冻,我的两条手臂不停地砍出障碍,阻止杂兵乱窜,几乎要废了。
撒加和艾俄罗斯在女神居吵了起来。撒加坚持要把女神送走,艾俄罗斯一定要把女神留下。争执不下,撒加愤怒得近乎疯狂:“艾俄罗斯,史昂不能白死!”
“是你杀了史昂,你才是凶手!”
“你没看到史昂有多痛苦吗?一个月的时间,他耗尽了小宇宙保护我们,不然今晚的事早就发生了。难道你认为让他在那样的声音里慢慢折磨一个晚上咽气才是英雄的死法?我不怕承担恶名,我知道他只希望快点解脱,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提这个要求,你会困扰的,史昂到死还顾忌着我们,你难道不能替他想一想,不能替小家伙们想想?”
看艾俄罗斯没有让步的意思,撒加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他猛地拿起桌上的匕首,不顾一切地朝那个正睡得香的婴儿刺去。艾俄罗斯用身体挡了一刀,抱起婴儿破墙而出。
撒加看着墙上的洞,怔了好长时间,喃喃的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那么固执?难道这里除了女神什么都不值钱吗?难道亚尔迪,迪斯,阿布都是能随便牺牲的吗?可是我在乎,我在乎他们。艾俄罗斯,史昂死了,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死亡,我不是视死如归的英雄,我不是。”
他收拾了一袋东西,要我去送给艾俄罗斯。我一想到那个婴儿就怕了,我真的不想去,那里是魔鬼诅咒过的。我准备破窗而出,潜逃一阵。他拉住我的手,替我上绷带,看着我:“我的男孩,你是塞维利亚的勇士,怎能如此胆小退缩。”
“别逼我,我想死。那时候,我真的想到了死。你没看到,巨蟹宫飘舞的鬼魂就像香榭丽舍大道上的路灯,引诱我们去黄泉。这次不行,这次真的不行。”
“我可爱的男孩,我跟你说过,不要轻易说出那个字,你会失去很多,多到后悔一辈子。”
“我说了,可能会终身后悔,但是如果我不说,我连后悔的机会都会失去,我的这辈子一定会停在这里,一定!”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用热烈的眼神激励我:“但是我会后悔,我会为你的胆小而感到羞耻。我勇敢的男孩,请成为我的勇士,给我为你骄傲的荣耀。”
看着他的脸,我没有办法不答应。我去了,找到艾俄罗斯的时候,他在一个悬崖下面,狼狈不堪,怀中的婴儿正在小声哼哼,我的头皮当即炸了,原本想好的安慰的话通通甩到脑后,把东西抛给他就想落荒而逃。艾俄罗斯试图我走近,我甚至没有听清他的问题,就举起圣剑,他只要再走近一步,我真的会劈下去。
我万分沮丧地回到房间,这次的任务完成得真糟糕,艾俄罗斯只是想问撒加怎样了,我都吓得落荒而逃,觉得自己没脸见他,我没能成为他的骄傲。他却带着我去到一个海岬,高高举起我的手,说:“为世界之王!”海浪撞击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回肠荡气,我的心满满的,因为能成为他的骄傲。
和这个相比,一切都不重要了,虽然我从那以后看到女孩就头皮发麻。小艾看见我脸色发菜的样子,摇头大叹我损失重大,我心中窃喜,我损失的那一块,由他填满了,更加完美。
多少个黄昏,和他一起度过,等太阳下山,等星子东升,我喜欢被他叫做“我的男孩”。他关心我,我要成为他的骄傲。即使是在最难抉择的日子。
新旧势力此消彼长,成王败寇,对错全在一举之间。黄昏飘渺的云彩也掩盖不住越来越近的危机。
人是不能和神的力量抗衡的。有人在观望,神一样的男人到底怎样度过这个危机,是招安投诚还是负隅顽抗;有人倒向了神,就像定理不需要证明,他们懒得证明到底哪方是正义的,直接选择了永不证明的那一派;有人拥戴曾经为保护我们而沾染血腥的那个男人,和他一起承担,即使失败,也是荣耀。要说最羡慕的,当然是懵然不知的人,一点不用操心。
我选择了什么,自己都不敢想,我只知道不想离开他。
在月亮女神的神殿里,他看着我,从来没那么认真的看我过:“我的男孩,记住,你是我的骄傲,请让我一直骄傲下去……”
“不,”我急切地打断他的话,“我只希望在你身边。”
“男孩,不要轻易说出那个字,不要。”
“可是……”
“不然你会失去什么,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
“我不想失去你!”
“男孩,你要是失去了自己,你就失去了全部。好好想想吧,不要轻易地说不。”他站起来,甩下我走了,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我觉得越来越冷,渐渐离开的他在光线中越来越透明,直到融入那覆盖万物的金光里。
原来他知道我的犹豫。我舍不得他,我只想为未来选择一条更加容易的道路。但是他却拒绝了,他不要我,他只要我的荣耀,一直来都是,要我成为他的骄傲。我什么都没有,亲如兄弟的朋友在战斗中却对彼此的无能为力,我原本还有他,我是他的男孩子,会为了他而勇敢,而坚强,而接受一次又一次命运的挑战。但是,在月神的宫殿里,我猛然发现,我连他都没有,他不是我什么,我也不是他的什么,圣域的男孩多的是,比我乖巧聪明的大有人在,我能算什么?
我流连于宙斯的神庙,我去戴尔菲神庙向女祭司寻求心灵的归宿,如果我的心无家可归了,冥王会来收留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愿这么做。我在自己屋子里回忆还有哪里可以去,却想不出,我想问问邻居。
“修罗,我会注视着你的,直到看到你打倒对手,留在山羊宫。修罗,如果是那样,至少留在山羊宫。”我们拥抱彼此,约好留在各自的宫殿。我的心,安了一点,虽然一个人待着太寂寞,太冷,会不安,但是那是个很好的归宿。
当我升上天空时,我看到他痛苦的眼神和满脸的泪水。我想问他,如果早知道我一个人不能留在山羊宫,他会不会让我留下,即使失去很多,甚至灵魂。我想问他,我在冥界等他,他会来找我吗?我想问他,我失败了,他的泪水是因为我离开还是因为我未能带给他骄傲。
“修罗,不要怀疑他,不要轻易地否定他这些年的陪伴,不然你会后悔的。”我躺在墓地里,撒加隔着棺材说。
“修罗,撒加当年可以为了我们而赶走圣域的主人,所以我也可以为了他而离开圣域。他可以为了你而失去你,你呢?不要后悔,不要怨恨,我答应过你留在水瓶宫,我不也没做到?”
我不想说,这条路太难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选。就像当年的艾俄罗斯,就非得那么固执?难道除了我的荣耀,别的都不值钱吗,都可以拿来牺牲。他痛苦吗,如今这样我很痛苦。为一个卑微的目标,换来巨大的牺牲,如果不这样,我失去的又能比现在多多少?我只能沉默。
我不记得哪天,他又叫我他的男孩。我在山羊宫里看到更多,似乎边边角角都有东西。我乐意做他的男孩。我想,难道我还能失去得更多吗?只是我不再说不,不轻易地接受,也不轻易地拒绝,我可以一个人留在山羊宫,但是还是想做他的男孩。
“我有机会升级成神斗士。”撇开女孩不谈,我开始说正经的。他看着我,目光中有一丝紧张。
“我要拒绝。”我不想离开,不想离开他,不想离开山羊宫。
“你已经长大了,我的男孩,你必须自己拿主意。”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但是你终究是我的男孩。”
是的,我是他的男孩,这样就完美了,我还能失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