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风漪

3、命运之轮

　　李怡并不喜欢那样的对话，就像被剖开看光了似的，可即便只是一个卑微的奴婢，也有想要守护、不愿被人探知的东西。

　　尽管内心很不舒服，但她的理智告诉她，问话的是大魏的帝王！就算内心再不愿，最终，她还得老实回答。唉，就要离开了，忍忍，再忍忍就好了，无奈的，甚至是有点憨傻的劝慰自己别想太多，那只是简单的问话而已，不是吗？

　　这确实只是一个简单的问话，她是一个奴婢，三千宫娥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而他，高高在上，只能被世人膜拜的天子，依然只能让她仰视。他们的轨迹是不会改变的！

　　“李姑姑，我可找到你了。”常侍介思在窗外唤她，她看着这小小偏间，五年来暂时属于她偏居的小间，然后，出屋相迎。

　　“思公公，今日在御书房……皇上他……”适度地露出自己的胆怯，她只是一名宫女，在人前，她不需要表现出太多的勇气。

　　“皇上的意思又怎么是我们这些奴才可以揣度的，只是，看今天的样子……”在她面前，精明的介思竟露出了少有的为难。

　　“可是，那裁汰名单皇上已经批了……”然而，这话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因为她同样明白，她服侍的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君王。

　　“不过，皇上也没有说不让姑姑出宫不是，所以难办就难办在这里……”介思的话已经很清楚了，她瞬间明白这个人精只是不想让自己找茬，反正他不关心她到底能不能出宫。只是放不放人，能不能放，他拿不准，也摸不透，所以，这烫手山芋他想丢给了她自己，言下之意，却是让她好自为之了。

　　“多谢思公公提点，奴家明白了。”她咬牙应承，内心已经有了打算。

　　“哪里话，李姑姑也是老人了，自然知道宫里人的难处，咱家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介思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是他一路平步青云的原因所在。

　　“恭送公公。”尽管不耐，可是礼数上她从不会少做一分。

　　第二日，天子在偏殿用了午膳之后，又继续了一日的办公。身边内侍都不敢马虎，特别是昨天的岔子，李怡自不敢再有差池，只得叫上悦萼一同伺候……

　　御书房内，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她仍同往日一般，也许，也正是这样的淡然处之，才让他从未正视过她。他又想起昨日武邑侯进来时拜他时的匆匆一瞥，若不是武邑侯的走神，他或许还真没察觉到到书房内的稍许异样。

　　是的，他又走神了，这是自昨日以来的多少次，他已经数不清了……这很奇怪，一个自己从没注意过的人，也才一天而已，竟在自己心里掀起了片片涟漪，更令他惊异的是，只要看到她，看到她静静地研墨，甚至，她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让自己迅速平静了下来，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赵曦为自己的莫名不解，也为二十八年从未有的经历忐忑。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折子，不经意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怡……

　　她并不是绝代风华的女子，和倾国倾城根本沾不上边，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很淡，是那种转身就会消失在人群中的平淡。

　　可是，他忽然觉得，却又说不清楚她到底有哪一点不同？或许，只是有一点点让他无法捉摸的特质，而这种特质也让他在漫漫的岁月里习以为常……所以，在他知道了她即将离宫的时候，才会焦躁，焦躁于即将错过探知那特质的机会……

　　可是，任他看了又看，她真的是毫无特色，再看看房内的其他宫女，也全都一个样子，同样的发饰，同样的衣裙，那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他多想了？

　　“你们都下去吧。”

　　“诺。”一众人等卑微的躬身出去，她自然也听到了帝王的指示。

　　“李怡，你留下。”

　　身子不自觉的一颤，然后屈膝应诺，这一切全看在他眼里，她还是怕他的吧，和其他宫女一样，似乎没什么特别。

　　“研墨吧。”

　　“诺。”

　　只有两个人的御书房，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观察她。说实话，他的内心期待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他真的多想了：她确实没什么特别，这只是小小的试探，也是他作为君王的特殊乐趣。

　　他细细地看——她的眼睛并不大，眉是弯弯的柳叶眉，很淡，并没有画眉。鼻子小巧秀气，唇瓣有些薄，整个脸颊也是尖尖的，整体上来说，有点小家子气。好吧，往好里说，她也算小家碧玉吧。

　　赵曦内心做着评判，但仍然觉得好像看漏了什么。但到底漏了那里呢？然后，他看见她自觉地退到了远处。这让他想到了那张裁汰名单，没有他的允许，她竟是想蒙混过关！想到这，他又有点郁结……

　　但，也正是这一举动，他分明地看清楚她并没有惶恐，甚至连惊慌也在适才的一颤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并不怕他？或者说，那一颤也只是她借助身体想要传达给他看的某种弱势。得出这样的结论让他颇感诧异，远没想到会是这样！

　　如果可以，她应该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如果她愿意动些心思，一切都不会意外……他见过各种自恃才情的女子，最后，还不是用手段引他的注意？诺大的后宫永远不差这些把戏，但是，她没有那样做，而是在他身边静静地度过漫长的岁月后，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想过留在宫里吗？”他试探她。多疑并不是所有帝王的特点，却是他的诟病。

　　“奴婢的父母还需奴婢侍奉。”她说出事实，百事孝为先，这是常理，也是连天子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是十二岁离家的吧。”他问。

　　“是。”

　　“如果朕改变主意了呢？”他期待她的表现，可是半晌之后，等来的依然是沉默。

　　她很挣扎——卑微渺小的她又怎能杵逆天之骄子的“好意”？她见多了这样的事情，那怕是宫里受尽荣宠的娘娘们，下一秒说不定只能在冷宫里孤独终老。她是一个老人了，这种事她早已看到麻木。可是，如果有一天这种事上演在自己的身上，却还是无法不为难，最后，她终究还是不相信一个帝王会拿这种事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婢女开玩笑。

　　于是，在赵曦都以为她会默认同意的时候，她说，“有幸侍奉皇上身侧，是奴婢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奴婢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同时，奴婢也会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故而……并不奢望其他。”直接拒绝，是不理智的，但她也相信皇上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十三年以来，她在他面前说话最多的时候。她也不敢看他，作为一个宫女是不该、也不能直视君王的，这是多么的不合礼数，可如果她看了，她就会发现赵曦的脸上其实并没有怒意，相反的，是鲜有的笑意。

　　他就知道！她并不是毫无特色，他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同，不卑不亢，就是朝堂上那些所谓的热血男儿们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