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甘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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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一生中总会听到很多次类似的问题。
小时候会写和自己有关的作文，学生们的同学录，毕业前老师的提问，还有未来会奔波的各种各样的面试。
都存在于其中。
这会儿听到胡诗怡也发出这个问题，李甘一瞬间笑起来。
纪亦天生一张俊秀却温和的脸，也许在陆之遥周睿一流当中，并没有他们那样惹眼，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没人能比过他的魅力，仿佛全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如果在笑容这个领域，纪亦独领风骚，陆之遥周睿都只是普通人的阶层，那么李甘给自己定位到普通人再上面一点点的位置。
他下颌较宽，骨骼突出，看起来总有点不近人情似的。
不过一笑起来就全面崩坏，一脸褶子。
——这是自己特色。
总比那些笑起来平平淡淡的人好。
李甘摸了摸下巴，没有太多犹豫：“这个问题我经常听到，但我回答从来都只有一个。”
他突然闭紧了嘴，看着不远处，把对方胃口完全钓上来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是一个优秀的人！”
他抬起下巴，突然坐直了身子。
脸上是浑然天成的骄傲，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
***
从小到大，李甘似乎都是圈子里面默默无闻的那个人。
纪亦品行端正，一表人才。
桑苑沉稳善良，内心坚定。
李露独来独往，骄傲冷静。
这些人都太鲜明也太鲜亮。
对比起来，他好像没有一丁点特色，一直以“跟班”的形象在各个不同的人身边磋磨时光。
小学二年级，他们学画画。
一学期课程结束后，各自家长来接孩子回家。
李甘从绘画教室出来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门口伫立的宋老师，还有两个眼熟的家长。
宋老师满脸和蔼地摸摸自己小胡子，说着文绉绉的话。
“纪亦想象力丰富，下笔不拘一格。你们家桑苑笔触细腻，擅长写实。两个孩子都很不错，好好教导，肯定能成大器！”
被老师点名的两个小朋友手牵着手，对后面大人们若有似无的硝烟浑然不觉。
李甘看得清楚，纪亦想不拘一格地摸桑苑长长的头发，却被那细腻的姑娘瞪了一眼，顿时乖乖缩了回去。
希望他刚才和宋老师学的词没有用错。
李甘背着包，得到的只是宋老师微笑的点头。
回去路上，爸爸妈妈止不住嘀咕。
“你说纪主任家那孩子，怎么就那么聪明？”
“回头吴老太又要明里暗里炫耀半天。”
“反正她盯着比的是纪主任家，和咱们孩子扯不上什么关系。唉——”
远离是非应该是一件好事。
可母亲那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太多，就算李甘年纪不大，也渐渐体会了其中遗憾的味道。
就好像你越是讨厌一个人，就越是要去关注他，然后越是恨得牙痒痒，让自己憋出一口气。
注意到一件事之后，原本混不吝的态度就会渐渐发生改变，大人们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要被反复揣摩收集。
你为什么学习比不上年纪没你大的露露？你为什么画画比不上桑苑？你为什么钢琴没有纪亦弹得好？
——你，为什么这么不优秀？为什么这么让我们失望？
听得多了，就连李甘自己也忍不住发出质疑。
我没有他们聪明吗？我不如他们吗？
落于人后的感觉轻易勾出心里黑暗的一面，滋生壮大，最后在胸口横冲直撞。
大人们总自以为是给小孩子冠上“小孩子能懂什么”的评价，但小孩远比他们想象中懂得多。
李甘的不爽积攒到快要冲破负面情绪储蓄罐的时候，便总喜欢一个人蹲到河堤的草坪上，然后报复似的将草叶折断。
远远扔开后，好像把烦闷也一并扔开了。
他依然和玩伴们泡在一起。
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的不满。
毕竟优秀没有错。
他朋友们的优秀不是天生而来。
他见过他们很多样子，其中绝对包括了奋发努力的一面。
但如果不抱怨朋友们的优秀，他又应该责怪谁。
李甘有时候也会迷茫。
他似乎从小就比他们想得多。
***
李甘的难过生于懵懂的七岁，却在八岁早早夭折。
正是小学三年级，班上举行了一个活动。
有点像是古时候玩的击鼓传花游戏，但传的不是花，而是优点。
鼓声敲动的时候，大家依次飞快说出前面一位同学的优点，如果超过五秒没说出来，或是鼓声恰好在这里中止，就得上台表演节目。
李甘至今还记得坐位，李露、桑苑、纪亦、同学A、他自己。
很不幸，他和他们中间隔了一个人。
偏偏那同学平时和他不太熟。
他特别担心，自己这种黯淡无光的人，会不会让对方一个优点也说不出来？
鼓声响起后，同学们飞快传递着各自优点，往前推进。
让李甘松了一口气的是，对方居然也说出来了三条。
就算到了第四轮，对方开始词穷，李甘也觉得异常满足。
只不过他满足了，不代表小伙伴们就满足。
后面那群死党好像生怕那男生被惩罚一样，偷偷给对方提供帮助。
纪亦得意洋洋地说：“李甘会跳舞，跳得特好。唱歌声音能飚老高。”
李露说：“我哥会后空翻。打乒乓特别厉害。而且很讲义气，谁敢说我们不好，他就揍谁。”
桑苑总能吐出一堆他们似懂非懂，觉得特别厉害的词语：“李甘很热血，也很善良。特爱打抱不平，匡扶正义。”
然后纪亦毫无悬念去附和桑苑的话：“对对对，电视上说什么侠……侠……侠……”
他像是卡带的复读机，说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那个词念出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桑苑，小声喊：“桑桑！”
桑苑淡定地帮他把词补完。
“侠骨柔情。”
“对对对，侠骨柔情。虽然我不太懂这个词，但他就是个侠骨柔情的人。会温柔帮助有困难的人。”
他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
说他心思细腻，说他长相坚毅，说他谦虚好相处，说他幽默诙谐……
那该是对他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刻。
朋友们温柔而热心地说了很多很多，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优点。
身后的男同学按照他们的提示飞快解脱，他却因为走神而被大家哄笑着推到桌子围成的圈中间。
李甘转身茫然看了一眼。
纪亦正拍着桌子对他挤眉弄眼，被桑苑推了一把后，立刻老实下来，只对他竖起个大拇指，寓意加油。
人总是很难看清楚自己自然而然的行为举止。
有的人只看得见自己优点。
有的人却唯独看不见自己优点。
也许纪亦也意识不到他自己的阳光开朗。
也许桑苑也意识不到她自己的沉静内敛。
可是他们都用欣赏的目光看待着身边的朋友。
就那么一瞬功夫，李甘豁然开朗——
我并不差，我也有很多他们没有并羡慕的东西。
我和他们同样优秀。
***
那之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推翻他在几个伙伴中的自信。
他的优秀论保持至今。
高二因为纪亦和桑苑的和好，他跟着死党，有了很多接触七班学生的机会。
大概正如小学三年级纪亦从桑苑那里套出来的侠骨柔情、心思细腻，李甘轻而易举看到了胡诗怡的窘迫。
沉默又愤怒。
孜孜不倦地拿别人闪光点和自己做着比较，然后无声地控诉着所有不公平。
像极了当初蹲在草坪里，对应着一个烦恼，就折断一根草茎远远扔开的自己。
这种比较本来就不对。
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
在胡诗怡疑惑的眼神中，李甘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口，突然笑笑。
“小时候我爸妈老拿我和纪亦作比较，搞得好像我不如他一样。”
胡诗怡看他一眼，目光有点奇怪。
李甘耸耸肩：“我承认他确实很厉害。”
“但——”他话锋突然一转，“但我打赌他根本分不清楚拉丁舞里面的斗牛和牛仔有什么区别。他跳舞没天分。”
“小时候，他建议桑苑手牵手骑自行车，因此摔掉一颗牙。我就不会，因为我知道那样不安全。”
“我们偷偷喝啤酒，我喝了两杯，一点事情也没有。他喝了一口，脸红得跟小龙虾一样，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世界上还有酒精过敏这种东西。”
说到这个地方，他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自己的话。
“你看，在他的世界里面，我是没他帅没他阳光没他会画画弹琴的好友。”
“但是在我的世界里面，他就是不够义气见色忘友，没我稳重没我会跳舞，还不能喝酒的二五仔。”
大人们总是用“比你优秀”来轻易否定一个孩子。
但，人这么复杂的生物，又怎么可能是一通比较就能得出结论的呢。
纪亦也会有怕鬼怕到发抖的超逊时候。
桑苑也会因为吃醋而乱发小脾气。
李露小时候不也玩鬼按铃，被抓住后哭得撕心裂肺。
他那阵总想，他应该埋怨谁。
埋怨过于优异的朋友，还是埋怨无能的自己。
后来电光火石地想到，最应该埋怨的，难道不是按照自己喜好，若无其事给孩子打上标签的成年人么？
他对上胡诗怡视线，很快又转开，心思稍稍一晃。
他摸着自己脖子，用脱口而出的话来掩饰一瞬间的羞赧。
“人各有所长，所以我不需要知道我朋友哪里比我好，我又哪里比我朋友好……”
他声音低下去一点。
尔后掷地有声。
“我只知道，我们都很好！”
头顶紫藤花一串串垂下，纠缠的藤叶之间漏下一束束光柱。
花廊外海棠铺着粉云。
空气里都是花木气息。
胡诗怡盯着脚尖，很安静。
李甘递过去个东西：“听歌么？”
胡诗怡看看他手上的耳机，迟疑着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问出来：“这是什么歌？”
“世界上唯一仅有的花。”李甘扬着嘴角笑一声，“桑苑特喜欢这歌。”
我只知道，我们都很好。
一个个人，一个个不同的个体，在各自的世界里或艳丽或文雅的绽放下去。
我们都是世界上唯一仅有的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李甘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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