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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旅馆的房间里乱成一团,纸张杂物摊满整个套间,惟有那张双人床异常整洁。岳江远靠在床上,用遥控器一遍又一遍百无聊赖地换台。正是夜里的黄金时段,连续剧演得轰轰烈烈,但是没有一部能够让岳江远静下心来看足五分钟。直到已经换了第四遍,他才把遥控器扔开,频道停在音乐台上,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手机的铃声轻易地盖过电视的微弱声音。岳江远瞥了眼唐棣文留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迟疑了片刻没去理会;但电话固执地响着,终于让浴室里的唐棣文听见:“帮我看看是谁打来的。”

      “哦,是简。”

      “你替我先接好了。”

      岳江远才说一个喂字,简已经听出是他,语气顿时变得轻松起来:“是你啊。那正好,孙耀阳导演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吧。”

      原先还漫不经心的岳江远听完她的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处理好什么?怎么回事?”

      “你要留在这边拍片,就不回他那里了啊。对了,孙导对你印象还满深,特别夸你……”

      情急之下岳江远出声抢断她:“怎么回事?我机票都订好了,你这是干什么?”

      简显然是早有准备,何况面对的人是岳江远,答得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我把结果告诉你,其他的让我老板向你解释吧。我只晓得计划改变了。还有啊,我另外给你开了一间房间,你象征性搬动一下……”

      “等下。你明明告诉我只替一个镜头,现在又是怎么了?你们……”

      门铃偏偏十分不凑巧地响了。

      岳江远不得已下床去开门。简耐心十足,做好了面对岳江远任何反应的准备:“我好像听到门铃了,你先挂了电话开门去吧……喂,喂?喂喂?岳江远,你怎么了……没事吧……喂……?”

      这个时候岳江远其实已经听不见简正在说什么了——他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忐忑得如同闯了祸的孩子的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可能才从别处赶来,却又尽力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也好显得不那么慌乱。

      还不等岳江远开口,门口那人脸上浮现的意外的尴尬已然说明一切。他下意识地后退,开始挂起熟练的微笑:“我按错门铃……”

      岳江远点了点头,简忽然的一声大喝提醒他手机还没有挂断,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抓狂:“你人呢!”

      他忙应声:“我在开门。有人找唐棣文,我等下打给你。你我之间的问题还没完。”

      听到最后一句简骇笑一下,语气才转为严肃:“是不是沈约回来了?让他来找我。”

      挂了电话,岳江远抬起头再次注视面前神情极不自然的沈约,各种情绪都在面上,让他的脸色很不好。岳江远轻声问他:“你是沈约?”

      “是。”

      “简请你去见她。”

      沈约脸色发白,犹豫反复一阵,还是问出口:“唐导在不在?”

      “在。不过你可能要等一下。简找你,晚点你再过来吧。”

      “昨天是个意外……”

      “我不知情,你最好还是等他从浴室出来亲口向他解释吧。你可以进来等。”

      沈约反而更退了几步:“不用不用,我先去见简。”

      说完他快步走开,岳江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一朵自嘲的冷笑开在嘴角,摇了摇头,重新关上房门。

      唐棣文披着浴袍踏出浴室,就看见岳江远一声不吭地收拾行李。他暗暗皱眉,找到眼睛戴上:“你不是才把行李打开吗?简在电话里说什么?”

      岳江远的回答与问题完全无关:“沈约刚才来找你,可能是要解释为什么昨天没有回来,但后来被简找去了。”

      唐棣文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简单地嗯了下,又说:“你还没告诉我简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岳江远狠狠拉上行李袋:“你没花钱雇我,我不是你秘书。”

      听出其中的火药味,唐棣文依然不动声色,转身回浴室扯了条毛巾擦干头发,一边说:“你如果不想演那个角色,上午你直接告诉我。既然是你好心到担心我炒她,现在才抱怨,太晚了。”

      “当初她说只是一个背面镜头的替身!”岳江远扬起声音。

      “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她告诉我你可能更适合那个角色。不管她之前说了什么,反正我也已经改变主意了。”

      岳江远冷笑:“所以你要简打电话给孙导?我还以为合同是要双方同意的。”

      “你会演得很好。今晚我就动手改剧本。”

      不耐烦地拨开搭下来的头发,岳江远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房间里快步地走来走去:“这不关我的事,和我没关系。你要炒她只管炒。我不演!你怎么能什么也不说就指派别人去‘处理好’这一切?”

      一线阴沉在唐棣文脸上掠过,但他很快恢复原状:“我本来打算现在和你谈。”

      “先处理好一切,替我单方面辞工,然后再和我谈?你怎么能替我拿决定!”

      唐棣文本来端了水杯要吃药,听到这里静了静,开口道:“今天下午……”

      他猛地顿住,深深吸气,但一眨眼的工夫,另一只手里的药瓶完全没有预兆地整个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她迟到,你替她说情;她出纰漏,你自告奋勇。是你一再走错道,你也不要试图影响我!”

      他吼完之后房间里彻底静下来,电视里传来女人的歌声,高音部分唱得缠绵婉转,中气十足。唐棣文捏着水杯站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岳江远则盯着地板上滚来滚去的药瓶,没有人开口。

      电话又响了。

      唐棣文冰冷的目光在手机上逗留了一刻,把岳江远留在桌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看也不看直接关机。接着他听见岳江远轻轻叹气的声音,也听见走动的声音。唐棣文转过身子,默默看着岳江远弯腰捡起药,听他闷声开口:“你先吃药吧。”

      唐棣文接过药瓶时触到岳江远冰凉的手指,他知道他气得厉害,却没有话想说,只是吃完药,坐到床边,等药效慢慢发上来。

      岳江远见唐棣文吃完药,也沉默地坐到靠墙的沙发上,勾着头,头发差不多遮住整张脸,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颤。

      深深吸了口气,唐棣文觉得自己舒服一点,就站起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说:“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岳江远冷淡地说:“不要命令我。”

      “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同样一句话,却因为一两个字音调上的微妙调整而使得整句的语气顿时起了变化。岳江远的肩有了一线几乎无法觉察的颤抖,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可能是灯光的关系,岳江远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他淡淡问:“现在你情绪稳定一点了?”

      “我一直是这个房间里看上去没那么失控的一个。你要说什么?”

      “你发脾气,到底是因为简没有事先和你打招呼就把电话打到孙耀阳那里……”

      岳江远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不必把责任推给简。你如果不开口,她怎么可能好好地打个电话过去?我倒是要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做这个决定的?”

      “今天下午。”

      “那就是在我游泳的时候。”

      唐棣文点头。

      岳江远腾的站起来,语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不可思议:“当时我离你们只有不到200米的距离,而且我好歹也是当事人之一,你们居然可以一个字也不……”

      他越说越觉得荒谬,随之而来的更是越烧越旺的怒火。岳江远猛地顿住,他不想让自己太失控,接着一个念头浮现,答案已经有了。他盯着平静的岳江远,尽力用最平淡的语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是你们。是你。你已经习惯了,在你的剧组里你说一不二,你觉得理所当然,你是这里唯一的神。你根本不在乎我的看法,反正在你看来我最后还是会点头的。”

      说完他甚至笑了一下,然后把收拾好的旅行包提起来:“简说她给我另外订了房间,明天一早我就走。我要回去弥补这个错误。”

      唐棣文久久不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岳江远。最初岳江远并不习惯这样的凝视,偏开了头,但是后来他觉得他应无所惧,无畏而固执的目光迎了回去。唐棣文终于扭出个笑容,笑意升不到眼中,寒意愈发重,他只是轻轻点头,打开手机拨通简的号码,说:“把孙耀阳的号码找给我,我要把从他那里挖来的道具师还给他。还有,片子不拍了,二十分钟后你过来下,该找的人记得找齐。”说着他转过身去,连眼角的余光也不往岳江远在的方面扫一眼。

      岳江远暂时还只觉得荒谬,他迅速地闭眼又睁开,反复数次——结局来得太快,他暂时无法适应。但是他无权多说,就这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也让他无意挽回。只是双耳内还是嗡嗡地闹,心沉到最深处,如坠云中。然而唐棣文的背影又让他清醒过来,他开始问自己是要说“谢谢”还是“再见”。

      岳江远垂下眼,拼命地想究竟该说什么,视线却无意中捕捉到说电话说到一半忽然倒地的唐棣文——事情开始得毫无征兆,就听到声音猛地掐断,手机顺着地板滑到自己的脚边。

      脑海中短暂的空白过去,等再有知觉的时候,岳江远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面色惨白的唐棣文身边:他喘得很费力,前额不断冒上的冷汗打湿他的头发,嘴唇泛上紫青色,脊背抵住床,仿佛可以借此抵消部分突然发作的苦痛。

      岳江远的手徒然地抓着唐棣文的胳膊,脸色也在瞬间白了起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是什么,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

      好在没过多久唐棣文僵硬颤抖的身体舒缓下来,他感到胳膊处传来的疼痛,视线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已能勉强提起声音:“药在外套里。”

      岳江远如梦初醒般甩开手,跌跌撞撞依言找药;等他再回来唐棣文脸色居然好多了,还对心有余悸的岳江远说:“慢一点,这么大的人走路要是再摔跤,那就太难看了。”

      他却没有作声,默默架起唐棣文,扶他躺下,再递去药,然后拖过椅子坐下,开口时声音有点紧:“你不要命了。”

      唐棣文瞥他一眼,语气还是淡淡的:“没睡好,一下子喘不过来。”

      “喘不过来?你看看吃的是什么药!”岳江远整张脸隐隐发青,声音不由自主大起来,“心脏不好,还这样熬夜抽烟煮浓咖啡,你疯了吗?”

      “刚才是一时疏忽,现在没事了。”唐棣文声音里的底气倒是慢慢恢复了,“还有,那个药是降血压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又冷下来,目光转到被抛在房间角落里的行李:“等下我会给孙耀阳打电话。”

      岳江远像看怪物一样盯住唐棣文,半天挤出一句:“麻烦……”

      “你”字都没说,他忍不住扭头就走,走不出两步又恶狠狠地转回来;不料这时唐棣文坐了起来,猛地拉他一把,两个人翻滚着跌回床上。

      “你神经……”

      手臂压在岳江远胸膛上,唐棣文的呼吸不稳,声音再度虚弱下去,但颇具自嘲意味的玩笑口吻在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的岳江远耳边响起:“真是肥皂剧情节。我可能真的要心脏病发作才能留你下来。”

      他的手臂缠住岳江远,像攀住什么东西的孩子。岳江远蓦地失语,闷了很久才说:“这是两回事。就算是你,也有看错的一天,一个镜头什么也不能证明,就为一个镜头改写剧本这样的事情偶尔想一想是倒是可以,真的要做还是算了。我不晓得沈约演得如何,你至少要听听他的理由。”

      “这件事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那也不是我,另外找人吧。何况说不定十天之后你又会再有新的主意……”岳江远心平气和,脑中紧绷的弦一旦松懈下来,适才那些愤怒担忧茫然统统褪去了,“临出门前我就在想,其实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我还想走得好看一点。”

      唐棣文抬起手,坐起来找烟。烟盒刚拿到手里就被岳江远抢过去,揉作一团远远扔出去。见状唐棣文只是一笑,问他:“上午拍完的那场戏,你觉得怎么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后岳江远没有即刻回答,想了下慢慢说:“没什么感觉,从监视器的屏幕里重看,就像在看陌生人。其实和苏导演那部片子里一样,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唐棣文没有接话,目光炯炯;岳江远叹了口气,摇头:“不,区别还是有的。不过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不适合站在镜头前面,我觉得不自在。”

      “当初你因为好玩去演苏雅的片,我以为她能教你一点东西,结果却没有;我也原以为她拍你的方法对了,直到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改变主意了……算了,现在的你也不会明白……”说到一半唐棣文又下意识地找烟,才想起来整包烟都被岳江远扔了,“你仔细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岳江远仰面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立刻打断他说:“你不要再往下说,不要对我洗脑。实话就是,直到站在苏导演的摄影机前,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并不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不断变化角色,我就做不来。”

      唐棣文短短地笑了下:“你知道演员和道具师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我们能不能不要讨论这个话题。”

      “无论多么优秀的道具,在成为影片的一部分后,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让影片本身更真实丰满,它们提供线索,却不能表达意见。但是演员不同,你去演不同的角色,纵然那些角色以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在你演完的那一刻起,角色的经历就扩展到你的人生中,你延展了自己的履历,人生因而更丰富,你可以成为别的人。”

      说到这里唐棣文停下,倾身看着一脸困惑的岳江远。后者别开脸,轻声说:“大多数时候你的话未见得可信,就连对电影的态度也都可以颠倒反复。但是刚才……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再信你。还有,即便你的话让我信服,这也和你能说服我不是一个概念……好了,我去看看简来没来,最好再找个医生什么的。”

      “你哪里学来这样顾左右言他的本事?”

      岳江远没好气地回答:“从门里进去再从烟囱爬出来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我还差得远。”

      说完他要起来,却被唐棣文捞住;唐棣文的手臂环在岳江远的腰上,整个身体靠过去,对他说:“我是教了你一些事,但是接下来的这件事却是我可以教你的最好的一件。它可能是最后一件,但是肯定是最好的。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站在镜头前,你可以。至今为止在两方面上我从来没有出过错,不如你帮我再证明一次。”

      温暖湿润的气息刺得岳江远半边脸颊发麻,恍惚之中他想起差不多一年前的某个早上,唐棣文也是用这样的语调说服了自己。此刻他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再次被同样的语调收买,但是似乎收效甚微;他感觉到微凉的手指扳过他的下巴,接着嘴唇覆上来,亲密地纠缠着。

      亲吻之中岳江远的手搭上唐棣文的肩,或许他本意是要推开,但随着吻的加深那原先就不太坚决的本意随之被抛去九霄云外。分开之后岳江远看见唐棣文眼底的笑,不乏胜券在握的光芒。他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唐棣文,又再一次被唐棣文抓住手臂。岳江远心头蓦地扩开一片绝望,言语中还是在抗拒:“不要来这一套,总是会有更合适,演技更好,更自如的人。”

      “我都不要。”

      唐棣文一放手,岳江远立刻找到房间里一个离他尽可能远的角落站定。他听见唐棣文对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不过如果哪一天我知道了,我会记得告诉你。”

      岳江远往门外走:“我去找简……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他用劲拉开门,使得门外的简和门里的自己都吓了一跳。看着守在外面的简,岳江远瞠目结舌:“你……你在这里多久了……”

      简扬扬手上的电话,态度倒很轻松,说:“他电话一挂我就赶过来,看到你没走,我心想总是不会有大问题。”

      岳江远苦笑一下,回身望了望房内,压低声音说:“刚才他高血压发作,现在好了一点。”

      简瞪大眼睛,但语调还算镇静:“没关系,我偷偷把血压计带来了,等他心情好点你给他测下。你也晓得他作息没规律不是一两天了,加之不良嗜好无数,如果再没病没灾,人莫不是铁打的?”

      “原来你早知道。”

      “你不知道?”

      岳江远不愿回应,说:“我跟你去拿血压计吧。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最好全楼的人都听见。”

      简笑着摇头:“既然你不走,他暂时还不会炒我。而且你肯定比沈约要好这一点,如果连我都看出来了,唐棣文要是看不出来的话那才是荒唐呢。”

      岳江远斜了她一眼,问:“我觉得你愈发能饶舌了。还没定……你在前个电话里说另外开了房间,在哪里?”

      简指指对面,岳江远无奈地摇头,挥手:“我们走吧。”

      走廊上很静,两个人一路上说话的声音自然地压低。岳江远问简这几个礼拜来唐棣文血压的问题是不是老犯,简说她不知道;他又问她为什么没有按唐棣文所说的找齐相关人员,简从钥匙孔里抽出钥匙,推开门后朝他又笑又叹,她的牙齿雪白,不甚明亮的廊灯下都还闪着光——你都在房间里,我怎么可能真的去找人。

      然后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简那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简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窘迫,还很自在地示意岳江远随意坐。她反问正在努力找出合适的立足点的岳江远:“你以为在他的剧组里,他决心要做而做不成的事情,真的会有很多?”

      “你为什么问我?”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明天你要和柳婧一起开始补拍镜头,时间表我现在找给你。”

      看着简从她那个偌大的手提包里掏出厚厚的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岳江远脸色又沉了下来。简见怪不怪地对他笑笑:“你再等一下,血压计我不记得放在哪个箱子里了。”

      等待的过程中岳江远的目光被摊在地上的碟片吸引,他问:“你还有时间看片?”

      “啊……是啊,自己喜欢的,还有唐棣文以前拍过的,特别是后者,无论到哪里都带着。”

      “你还真是滴水不漏。”

      简从两口大箱子里抬起头来:“你不必特别讽刺我。任何人只要和唐棣文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嘴巴就越坏,这条似乎已经成了公理了。但奇怪的是唐棣文在人前说的话并不多。你看,这多神奇。”

      “任何人,那么你自然也包括其中了?”岳江远眉毛一挑,却在得到答案前转移话题,“我房间里没有碟机,你把片子和机器借我几个晚上吧。”

      简犹豫片刻,一时没有答他,站起来递给他血压计:“晚点我还要去你房间,和你说下明天开始拍片的一些事项,到时候再说吧。”

      岳江远点点头,说:“没关系,等下我再过来一趟好了,免得你再跑。”

      他拎着血压计回到唐棣文的房间,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电视已经关掉了。唐棣文罩了外套坐在书桌前写东西,听到岳江远回来他没有抬头,但是招呼了一句:“见到简了?”

      “她一直在门口等着,你要她办的事情她一样也没有办。”

      “嗯。我知道了。”

      岳江远把血压计放在唐棣文手边,唐棣文往那边瞄了一眼,就别开头:“刚才你就是同她去拿这个?”

      “我一直不知道你血压不稳。”

      “嗯。”

      唐棣文在改剧本,话特别少,回答也格外心不在焉。岳江远盯着他半晌,忽然叹息:“一个下午,你连明天的计划都排好了。”

      “嗯。”

      他又应了一句,很久之后才想到什么停下笔,摘了眼镜微微一笑,问岳江远:“你是不是还想吵?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岳江远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这个乖戾霸道自私自利的混蛋。”

      口气却是平淡甚至疲惫的,没有一点波澜。被以这样平静态度指责的唐棣文只是耸了耸肩,又点了点头:“你说得一点不错。”

      他埋头改稿,不管搁在一边的血压计,但是写了几行还是停手:“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明天开始补拍镜头,可以不要太早起。”

      对完时间,岳江远也说:“你早点睡。不要熬夜了,血压计这种东西我不会用,等下我把简找来……对了,我在对面房间,有事打电话给我吧。”

      唐棣文一愣:“好。”

      结果开门的时候岳江远再次被守在门外的简吓到。他无可奈何地先把简怀里抱着的碟片和影碟机接过来,才说:“你习惯这样的吗,一声不响守在外面?”

      “我才到。他没睡吧?”

      “快12点了,对他来说还早呢。我忽然想起来我根本不会用血压计,麻烦你了。”

      “哦,这是房间的钥匙,等下我再过去找你。”简把单人间的钥匙交到岳江远手里。

      “不要给他烟。”进房间前岳江远格外提醒一句。

      ……

      简从唐棣文房间里出来已经差不多一点了。她小心地合上房门,来到另外一扇门前,试探着敲了几下门,发觉门只是虚掩的。岳江远的声音恰好传来:“简吗?进来吧。”

      灯都关了,房间里很暗,只有电视屏幕发出微弱的白光。才从唐棣文房间出来,简一下子适应不了这样的光线,进门后也没往里走,在门口停了停,等能看清房间里一切物品大致的轮廓后才开口:“看的是什么?”

      说话间她走近,看清屏幕上的影像:“呵,《故园梦》。”

      “嗯,你上次忘了把碟取出来,我就顺便看了。”岳江远扭开台灯,“他血压怎么样?”

      “没问题了。刚才我走的时候他据说是要睡了,不过按以往的惯例还有得等。”

      “我看了这么久,在想一件事……”

      “什么?”

      “他早期的电影长镜头和仰角镜头特别多,节奏也不快,不像最新的几部……”

      简坐下,接过话:“不像现在几年花样这么多是吗?这是他第三部片子。他第一部长片是和楚莺还有萧明聿合作的,他们三个认识好多年,所以有影评说当年那个组合天衣无缝也不是没道理。其实最早几年他的片子所有的幕后基本上是几个朋友一起弄出来的,哪里像现在这么大班底。早期的那些片子,也包括这部,都是他自己剪的。”

      岳江远顺口说:“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说了我靠这个吃饭啊……啊,我最喜欢的地方到了,你看楚莺这里演的多好。我觉得她对我而言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整个穿着打扮,似乎都永远不会过时。其实不瞒你说,当初我之所以愿意接唐棣文整个工作,居然是因为抱着有一天能再见见她的念头,真是单纯啊。现在才晓得这种迷恋不能带到现实里,不然哭都没去处哭,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岳江远盯着屏幕,年轻的女人掣着烛台从长长的台阶上走下来,烛光映亮她的脸庞,眉目间隐隐浮现出凛然的坚毅。

      他淡淡说:“你干嘛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对你还没有完全死心啊,你知道我多一点,说不定哪天发现我的好处。”

      她嘻嘻哈哈,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心话。岳江远最初还是一笑置之,但看着电影,想起某日简对他说起的话,他就说:“那个时候,你在剪片室外告诉我,我们之与唐棣文,就如飞蛾之与火焰……”

      “当时我说的是气话,你……”

      岳江远低下头,笑容隐在阴影里:“过了这么几个月我才觉得,你说的不错。”

      简哑口无言,复杂的神情包含太多情绪,她清了清嗓子,踌躇许久,才说:“那天我的话是有私心的,就连今天早上……总之,我现在想说的只是,我很高兴你留下来。我相信我没有错,唐棣文更不会错。”

      岳江远仅仅看了下手表,简会意地起身:“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我会打电话叫你起来。那些杂事早点起来说也是一样的。今天这么多事情,你也累了,我先走。”

      他送她到门口,开门之后因为对门的状况呆了一下。岳江远没有去看走廊下猛地收住交谈的唐棣文和沈约,转开目光的动作甚至很自然,他拍拍简的肩膀,向她道谢,道晚安,然后轻声合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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