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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寻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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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寻觅
十一月间,萧湖水畔,每日总有一个身影静默的坐在一棵枯树下。那个人目光如水,似是望向远方,又似是望向自己的心中——他在等待。没有悲戚,只有寂寥。
玉堂,你去了哪里?我知道你没有死。
…
画影斜靠在肩头,便如往昔那人每每酒醉之后,总会像个孩子一般靠在他的肩头静静睡去。
他们告诉我你死了,但是当画影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没有。
心中想着,展昭的一只手轻轻抚上了画影的剑身,仿佛依旧能够感觉到那日上面所散发出的余温,那是熟悉的温度,那时展昭心中便坚信不疑这把剑直到上一刻仍然握在白玉堂的手中。
…
玉堂,当我被锁在那间石室中的时候,我总感觉你其实就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我感觉你在看着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抑或是有什么苦衷?但是你把画影留给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原谅我暂时救不了你,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之前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那片密林之中。我把这片树林走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
玉堂,那年我受伤被困,下落不明,你曾经在我们失散之处苦苦等待了十三个日夜。那时候我何尝懂得你等的有多么辛苦?就如同你为我解开问情之毒的那一晚,我也不懂得你为何会落泪。对不起,玉堂,是我太懦弱,不敢面对,我应该早一点醒悟,待你好一些。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你过往待我的一切,而你却已经不知身在何方……这萧湖水畔,是你我约定相守一生的地方,如今我便也在此守候你十三个日夜。
这十三个日夜过后,如果你还不出现,那么我就要先行离开,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大事等着我们去做。你不能回来,我会替你做完它。不过你放心,待我把事情了结之后,便会彻底的离开朝堂,退隐江湖,终我一生去寻找你的下落。如果我找到你,那么我们就一起远走高飞,如果你真的已经遭遇不幸,那么我就随你而去。
想到这里,他的唇边涌上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心如此,你心如此,虽苍茫于万世之间,亦无可畏惧。
十三个日夜转瞬即逝,白玉堂却没有来。
期满的那一天,淮安早早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初雪。展昭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犹豫,背后的薄雪之中,只留下了细而长的一行脚印。
“不要走!……”
华丽的锦帐之中,躺着一个消瘦的身体。那人本已经昏迷多日,始终一动都未动的躺在床上,连眉眼也不曾有过半分微颦或者颤抖,就如死了一般无异。
顾星霜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也未曾离开过。三日过去……五日过去……没有任何起色。她无比耐心的一次次用调羹向他没有血色的双唇中喂进清水,却是徒劳无功。一勺勺的清水灌下去,便从唇边滑落出来,流过他一日渐瘦一日的脸颊,滴落在枕边,打湿枕头上的锦缎。
顾明轩每日都来探望他,为他带来续命的灵药。那人躺在床上,水米不进,唯有靠每日这一丸药维持性命。
顾星霜也每日都要重复的问顾明轩:“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顾明轩也只有每日重复着答案:“不知道。他喝下囚魂的时候身体太虚弱,心力交瘁,抵御不住药性的凶猛。何时能醒来,谁也不知道。”
顾星霜道:“你的药连半个死人也能救活,为什么他却总是这个样子?”
“一个人要是自己不想活,那就谁也救不了他。”顾明轩摇摇头。
顾星霜的泪直直便垂了下来,泣道:“他为什么不想活?他已经什么都忘了,忘记了为什么要活着的人,怎么会想要死呢?”
不错,一个人把自己为什么活着都忘记了,他自然也忘记了自己失去过什么,的确不会想要寻死。顾明轩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黯然道:“妹妹……你问我的每一个问题,你都知道答案。你又何必再问我?”
顾星霜把身体轻轻俯在床上那人的胸口,去听他沉寂的心跳声。微笑道:“明轩哥,我听到了……”
顾明轩问道:“听到什么?”
“我听到他很寂寞。”顾星霜笑着。
她的笑容狠狠划伤了顾明轩的心,不忍再看,顾明轩默默转身,离开房间。
于是又是三日……又是五日……
直到那一日淮扬下起了当年的第一场雪,细细密密的雪花从飘落下山谷,飘进了顾星霜的院子里。顾星霜的目光被那雪花的淡淡白色吸引住,不由得向窗外望去。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突然急促的喘了两声,一只手“蓦”的抬起,似乎急于抓住什么东西一般向空中握去,口中轻呼了出来:“…不要走!……”身子向前一欠,跟着睁开了双眼。
顾星霜向床上望去,不由得惊喜交加,低声喜道:“天琊……天琊,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连忙握住他那只伸出的手,安抚他放松身体,慢慢躺回床上。连日以来,顾星霜几乎每天都在床边不停的和他说话,只是他昏迷之中却什么也听不到。现在见他醒了过来,顾星霜一时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猛然睁开眼睛,那人被屋中传来的强光刺痛了双眼,不由得皱着眉头抬起另一只手去遮挡。过了半晌,才慢慢将手移开,勉强撑开了眼睛,迷茫的向四周看去。
“天……琊……?”他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顾星霜的脸上。
顾星霜喜极而泣的泪水已经不由自主的再次滑落,握着他的手点点头,笑道:“恩,天琊。”
“天琊是…谁?这是哪里?你又是谁?”那人皱起眉头,突然有些着急了起来,“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说着就要欠身坐起。
“你不要急。”顾星霜似乎回复了平素的冷静,也不阻止于他,伸手托住他的身子,扶他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床栏之上。缓缓说道:“天琊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那人由于躺的时间太长,猛然间坐了起来,只觉头上嗡嗡的疼痛起来,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额头。他用力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空荡荡的空白让他觉得害怕。
顾星霜拉起他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你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整整十三天,哥哥说你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以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会慢慢的告诉你。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那人只觉眼前空荡,慢慢的侧过头来,望向了窗外的落雪。
顾星霜问道:“天琊,你刚才梦到了什么?为什么说‘不要走’,你看到谁走了?”
那人愣愣不答,微微眯起双眼,注视着窗外。半晌,才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梦到什么。”说着,这才终于把目光移向顾星霜,问道:“我说了‘不要走’?”
顾星霜点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一句梦话而已。”
那人似乎竭力在回忆什么,皱起眉头将双眼闭了闭,又开口问道:“你是谁?”
顾星霜向他一笑,说道:“你忘了么?我是星霜,是你未来的妻子。”
那人的目光凝视在顾星霜的脸上,十分空灵,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任何痕迹。顾星霜却全身一颤,感觉那目光仿佛可以穿过自己的身体,落在背后的墙壁上。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却是顾明轩推门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斜靠在床上的那个身影,顾明轩惊道:“你醒过来了?白……”只说了一个字,他便感到顾星霜凌厉的一道目光剑一般的指向了自己,忙改口道,“天琊……”
床上那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答应,也并不转过头来看他。
顾星霜这才说道:“他刚刚醒过来,我还没来的及让人去叫你,你就来了。”说着转向床上那人,道:“天琊,这是明轩哥。你本来重伤不支,多亏有他在才救了你。”
那人这才将目光慢慢转了过去,向顾明轩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淡淡道:“谢谢。”
这个笑容让顾明轩和顾星霜心中都是一凛。顾明轩勉强笑道:“一家人,不必言谢。”
那人也不再多言,似是疲累,又闭上了双眼。
顾明轩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妹妹,天琊刚醒,不要让他太劳累。你扶他躺下,让他再休息一下。”
顾星霜依言,伸手去扶他的身子,柔声道:“躺下吧。”
那人仍不说话,也不反抗,由她把自己重新扶在枕上躺下。顾星霜替他掖好被子,站起身来,回头向顾明轩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便转身走出房间。
轻轻掩上房门,顾明轩看到顾星霜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一旦那个人离开了她的视线,冰冷和无情就立即回到她的脸上。顾星霜背过双手,眼帘低垂,移步向院中踱去,顾明轩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走到了花园中,顾星霜停下了脚步。
“明轩哥,你有话要跟我说?”
顾明轩嘴唇动了一下,却又改口道:“没什么。”自从他答应顾星霜为她调配“囚魂”的那天起,心中就没有一时一刻不煎熬在矛盾之中。本来他暗示顾星霜和他出来,的确是有话要对她说,但是现在面对这样的顾星霜,他又觉得那些话不必再说了。
然而这时顾星霜却突然回过了头,颤声向他说道:“哥……我很怕。”
顾明轩看着她回过头来的目光,禁不住心中一软,声音也轻柔了下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顾星霜道:“我怕这辈子他仍然不会爱我。”
顾明轩低下头来,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命。生生世世,缘是天定的。有缘之人,相隔天涯也不过如咫尺,无缘之人,近在咫尺也仍是天涯。你为他取名‘天琊’,我以为你看的透。”
顾星霜摇头道:“不会……我不会让他去爱别人。”
顾明轩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囚魂洗去的只是人的记忆,夺不走人的灵魂。你可以为他重新谱写记忆,但是你憾不动他的灵魂。”
“不会的!”顾星霜厉声喝道,“我会夺走他的灵魂,也会给他一个新的灵魂!我会让他爱上我!”
顾明轩心中失笑,他忘记了展昭就可以爱你?那么你忘记了他是不是也会爱我?真有这样简单的话,世间何来这几多恩怨情愁……看向她倔强的面容,苦笑道:“星霜……如果这世上真有一种药有此回天之力,我宁愿把它拿给你喝,而不是拿给白玉堂。”
顾星霜一怔,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顾明轩心中一阵凄苦,说道:“星霜,我发现你还并不懂爱。你的心太空虚,空虚到让你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理由。所以白玉堂也并不是你的爱人,他只是用于维持你这个空虚的生命的一个借口罢了。你只是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曾在那一时刻出现在你的眼前,至于他究竟是不是白玉堂都不重要。所以……为你调配这副囚魂,我很后悔。”
景佑三年,也就是展昭与白玉堂失散第年的春夏之交,黄淮一带气候反常,连月雨水不断,导致黄河与淮水先后泛滥,黄淮流域春季作物全部面临受灾的危险。时值五月,雨季还未真正到来便已有此涝灾,让整个黄淮地区人心惶惶,甚至已有一部分人有了背井离乡的念头。
仁宗皇帝在朝中听说此事,立即加紧调派当地官员投入治水。但无奈此次涝灾并非洪涝,而根源于降水,河道可以疏通,大坝可以加固,可是人力却阻止不了天降雨水。于是,仁宗决定御驾南巡,亲自赴淮南江宁,带领群臣和民众一同举行祭天仪式,以安定民心。还决定只带贴身护卫微服出巡,为了能够真正切实的体察民情,直至抵达江宁府,再令事先准备好的当地官员迎驾,正式举行祭天。
将此决定公诸于朝堂的时候,朝中各种意见不一。有人认为皇上爱民如子,不惜御驾亲巡,定可以感动上苍、安抚臣民,乃是明智之举。也有人上书承奏,言耶律宗源一事刚刚平息不久,只怕辽人表面上安分守己,内里仍然有所图谋,皇上若在此时离京,则会留给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无奈仁宗心意已决,并不理会。
殊不知此时他赵桢的天下表面清平,暗中已是危机四伏。这次黄淮天灾,让他做出如此决定,不知道有多么中湘亲王的下怀,直让这一行谋逆之臣不知天高地厚,叹起了“天命如此”来。
庞太师父子在朝中听闻此事,自然也是野心勃勃,日夜谋划起来。庞虎只恨自己分身乏术,既想要能够跟随仁宗身边出巡,那样在皇上微服南下途中他便可肆机动手,以逸待劳。但是又唯恐自己在外,无人襄助父亲安排京中大事。自古以来,谋权篡位,最重要也是最难做的事情并不是逼迫当朝天子“退位让贤”,而是如何抓住“天下无君”的那短短一刻,将大权真正的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则,很容易功亏一篑,另冷眼旁观的渔翁得利。如今窥视王位的并不只他庞家一家,一个不慎,只怕就会酿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下场。
然而仁宗皇帝并没有想要带庞虎随同他出巡,他真正想要带同的,却是庞贵妃。
庞妃闻知此事的时候很是吃惊,曾向皇上谏言,要她二哥随行护驾,已保万全。
但是仁宗对此充耳不闻。只对她说道:“爱妃如此替朕担忧,朕真是欣慰。只不过我大内高手如云,能保护的朕的又岂止庞护卫一人?朕安排何人随行前往,自有朕的道理。只不过……”仁宗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是情不自禁的道出了一句心里话,“只不过,此时朕最希望带在身边的,除了爱妃你,就是朕的御猫。只是……”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向庞妃看了一眼,继续道:“展护卫和白护卫此时都不知身在何方,当真可惜。否则他们一人可以随朕出行,另一人可以留在朝中,辅佐包卿为朕免除后顾之忧,岂不两全齐美?”
仁宗口中仍然称展、白二人为“护卫”,显然心里依旧把他们照旧日一般的看待,并未打算因杨宗源一事责怪于他们。仁宗皇帝虽然性情有些乖僻多疑,但实是一位头脑极为明白的君主。有一些事情他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清明。他宠溺庞贵妃,那是情之所动,无法自抑,纵容庞熊,也只不过为了讨取庞妃的欢心。庞太师小人得志,借助女儿横行朝野,仁宗岂有不明之理?但是他一直在期待庞妃能够回心转意,能够以真情相待自己,而不是作为父亲利用的一个工具。
谁知半路却又多出了一个展昭。
为了一个女人而亲小人,远贤臣,这是仁宗所不齿的行径。但是皇上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况且赵桢此时年方二十七岁,可说仍未到能够完全以理智驾驭情感的年龄。所以不管他心中有多么的欣赏展昭,仍然不免因为这儿女私情而对他多了一份疑忌。
文有开封府包拯,武有天波府杨家,加之有八贤王赵德芳朝中坐镇,这是让仁宗放心的执意出巡最主要的原因。他虽料不到庞家存有谋逆之心,但他也并不信任庞家。当日仁宗虎豹楼册封庞虎,并不代表他有多么欣赏庞虎。广纳贤才,恩威并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封他为“御豹”的另一个原因,也无非是这年轻皇帝为了在爱妃的面前压住展昭的风头,赌气的一件行事罢了。所以他不会蠢到要一个并不信任的人跟随他微服出巡,安睡于他的卧榻之旁。
而此时真正用人之际,仁宗也不免真心怀念起有展昭在宫中的时光来。虽然如他所说,皇宫大内高手如云,但细细思量,他最信任的始终还是他的御猫。就如同说谁人谋反仁宗都会相信,但若说包拯谋反,他是不会信的。同样,此次微服出巡不同以往,即使留谁人在身边仁宗也不会放心,但他相信唯有御猫是绝不会害他的。如果连他也保不住自己,恐怕这天下间也再无第二人能保得住了。
庞妃不知道皇帝心中在如何打算,只是他突然提及展昭,使她反而不敢过分进言。
仁宗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身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身处万人之上的男人,只能得到自己所爱女人的身体,却得不到她的心,这无疑是他永远的心结。但作为一个天子,一个识英雄、赏英雄的一国之君,杨宗源一案,他也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失去了展昭和白玉堂,不仅是他心中的莫大遗憾,更让他每每遇到危急之情的时候左支右拙,如同失了左右手。再想到展昭,当年虎豹楼钦点册封“御猫”之时,他只有十八岁,那种涉世未深、尚带有三分稚气的脸上显露出来坚定的一股浩然正气,到今日仍然历历在目。仁宗不禁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展护卫,你和白护卫究竟去了哪里?你可知朕有多么需要你们?你离开以后,朕曾经向包拯询问多次你的下落,终究也是一无所获。难道你们真的就此退隐江湖?……神功绝世,心怀天下。你让朕哪里再去寻找第二个御猫?凭心而论,朕也许曾经亏待于你。但朕身为一国之君,行事已然不可随心,只望你有一天能够体谅朕的苦衷,和白护卫一同回到朕的左右。”
嗟叹之余,横生无奈。而仁宗并不知道他的御猫其实从没有一天放下过这个家国天下,这近五个月的时间里,他正只身潜伏在湘鄂一带,也就是湘亲王的职权范围内,暗中查探,搜集湘亲王谋反的真凭实据。
五个月来,展昭辗转了淮南、湘南的很多地方,想尽各种方法打探消息,收集证据,但是收效甚微。其一,他并不知道杨宗源一案已销,接触各地官府中人的时候不得不小心谨慎,掩藏身份。其二,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巫神教的追杀名单中已经被顾星霜划除了,为了处处提防他们,更要注意身份不能被揭穿。就算未曾看到与此案有关的通缉令或者其他,毕竟他曾经在朝为官,几次随皇上南巡,是以许多地方官员都认得他,无法明察,只有暗访。
这般查案,展昭只觉事倍功半,不由得叹为官也有为官的好处。如果不必顾忌这样多,明亦可暗亦可,只怕这五个月的时间已足够他扳倒湘亲王。
湘亲王自有谋逆之心开始至今,已经部署了三年之久。他在湘鄂岳州、淮安楚州两个地方分别暗中屯兵,湘鄂是他的直属地面,而楚州则借助镇南将军狄应手中的兵权。展昭已经知道,他们遗失的那把石钥匙原来就是楚州一处密库的钥匙,那里面囤积了大量的兵器火药,并且藏有记载着三年以来所有非正规兵营的粮草用度、军饷支出的账册,以及上下各层负责人的名单。一旦能够拿到这些账册和名单,那就等于拿到了确凿的谋逆证据,将楚州这一私下屯兵营连根拔除也等于易如反掌。看来,崔远当时便是因为查出了这一消息,并得到了石钥匙,才会惨遭灭口。
在湘亲王府的数月暗访之中,展昭发现王府中并无太多高手能人。虽然曾几何时身在开封,皇宫大内他御猫也可以来去自如,但是毕竟湘亲王招兵买马三年之久,意图谋反,然而这王府中的戒备却实在跟这个翻天彻底的阴谋不甚相称。所以展昭多次以为这是湘亲王使的障眼法,表面看似防备松懈,内里却暗含杀机。但是又经他多次亲身见证,似乎确是他自己多虑了。
各位看官——这湘亲王到底是何许人也?正是真宗皇帝的第九子赵宏。他的生母是前朝后宫中小小一名充仪于氏,身份低微。这个于充仪凭着才貌出众,曾博得真宗一番宠爱。但真宗皇帝不喜空有美貌、胸无点墨的女子,于充仪为真宗诞下一子之后,便逐渐失宠。真宗虽然日渐嫌恶于氏的矫揉造作,但对九皇子赵宏却是宠爱非常。这九皇子从小生的十分乖巧伶俐,人见人爱,但在其母长年累月无形的身教之下,性情里却有了几分乖张。那时候真宗年事已渐高,虽知赵宏并非一个可造之材,但却仍不免溺爱。是以真宗驾崩以后,仁宗皇帝赵桢知道父亲遗愿,便在继位的第八年,也就是赵宏冠礼之年,封他为湘亲王,赐田数千亩,并亲自做主挑选了一位德才容工兼备的相门之女与他为妻,令他赴湘鄂为王。仁宗此举,本意实为疼爱皇弟,希望他能够远离皇室是非,封王赐田,让他可以一生身份尊荣、衣食无忧,享尽荣华。但此举在天下人和赵宏的眼里看来并不如此,赵宏在于氏的影响之下,性情多疑,心胸狭窄,始终认为皇兄赵桢是为了提防他故而将他远遣。他母亲生前失宠之后,在后宫之中受尽众多妃嫔的欺辱,他只道如今母亲死了,皇兄就要将他逐出皇宫。于是赵宏负气离开汴京,终日嗟叹人情淡薄,怨天尤人。偏生他身边又有一个颇具几分才学的谋臣,看透了赵宏的心胸,也看透了赵桢对赵宏的疼爱,便想借他之力意图谋反。这赵宏文才武略实在都是不济,既无雄才,亦无胸怀,被这谋臣日日撺掇,终于对赵桢横生了反意。
但赵宏的手下人才凋零,除了这一个谋臣之外,实没有什么其他的良将。除去镇南将军狄应不谈,他旗下的两派势力,其一是江湖邪教巫神教,其二,实际上就是朝中的庞太师一家。那赵宏除了身份尊荣,实则没有几分斤两,而庞家在朝中就不同了。庞贵妃一颦一笑左右龙颜,庞太师权倾朝野,加上庞虎心机缜密、野心勃勃,又是武艺高强。湘亲王所谓的谋反,在他们眼中看来不过是赵家皇室的一场闹剧。所以,与其说是湘亲王勾结庞家谋反,倒不如说湘亲王已经沦为了庞家野心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另有当日崔远一事真相究竟如何?这里也可以解惑。那崔远本来官居禁宫御林军统帅,实是一位文武双全的英雄人物,却遭到庞家的排挤陷害,被仁宗贬至淮安楚州为一地方官员。这崔远也颇有几分谋略,湘亲王指使狄应在楚州暗中屯兵,起初崔远因为官爵低于狄应,所以无力质疑。一年之后,崔远明察暗访,竟被他查到了楚州密库的位置,并辗转得到了石钥匙。那一日崔远被灭口在林中,正是由于他过分心急,孤注一掷去盗取账本和名册,被巫神教左翼的杀手逮了正着。不料弥留之际竟然遇到展、白二人。
天意难测,说来也是如此。
如若当日二人没有遇到崔远,只怕这唯一的一线生机便要随着崔远的死被扼杀。到时一旦湘亲王起兵,巫神教以鬼神之术辅之,庞家则朝中内应。辽国与西夏始终对中原虎视眈眈,只怕会趁内乱之虚长驱直入,到时不管何人最终能够主掌江山天下,这一番战乱难免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但是,自从那石钥匙从崔远的手中转到展、白二人手中,却让那天降无妄之灾也转到了二人的身上,接二连三的生离死别,致使二人最终被人逼迫陷害到了今日如斯地步。难道真如白玉堂当日所说,这便是“逆天之情”的下场?
是也,非也,上所谓天机难测,下所谓造化弄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均是忠肝义胆、侠骨柔肠,一方是家国社稷、天下万民,另一方是乱世奇缘、人间真情。究竟上天的这一番捉弄,对哪一方是福,又对哪一方是祸?现在已经无人知晓,唯有看他二人到底情系几深,如何去拨乱反正,开云见日了。
展昭在王府长达数月的潜伏并不是无功而返,虽然之前始终没有得到确凿的物证,但是庞太师一家与湘亲王密谋勾结这一事,展昭已然知道。
此次仁宗皇帝决定微服南巡,这个消息一经庞家由朝中暗暗传送至湘亲王府,湘亲王与他那谋臣就迫不及待大赞天赐良机,开始谋划如何沿途使人暗杀仁宗。湘亲王府中的地形早已被展昭摸的透彻,湘亲王一干人等在密室商议,展昭伏在暗处听的一清二楚。出乎他意外的是,仁宗南巡之事早已诏告天下,但他后来决定微服出巡,此事是要保密的。而现如今湘亲王收到的消息中,不仅明确告之了仁宗的启程时间以及随行车马、所有暗中保卫、沿途各地接应的官员名单,甚至连他南下的路线都有详细标明。能够得到如此详细的消息,可见庞家在朝中各部埋藏暗线早已非十天半月,阴谋之深,令人发指。
密谋之后,湘亲王便回书庞家,在书中告知他们遣派前往巫神教杀手等等细节。
湘亲王远在湘鄂,而庞府位于京中,两府通信一向借助信鸽传讯。那鸽子名为“天竺火鸽”,是一种专为送信而豢养的信鸽,擅长识记道路,翅长善飞,迢迢千里之遥也可来去自如。他们自认为信件不经人手,以此火鸽传递消息,既可省去路途遥远耽搁时间,又可避免寻常信使在途中遭人盘查或者被高人劫取密函,可保万无一失。
然而,只有可叹他们目光短浅,不知这世上真有可堪比飞鸟的绝世轻功。那王府信使深夜把火鸽带入密林之中放飞,鸽子展翅飞入树丛之中,早已从王府一路尾随他出来的展昭立即提气疾步追上去,一人一鸟,穿梭于林间,一瞬间竟是速度不相上下。
五月之间,树木枝桠已渐繁盛,鸟儿飞的并不太快,待到奔出了那信使的视线,展昭几个纵跃,出手就把那鸽子轻而易举的擒住,将这封宝贵的密函夺在了手中,竟是人不知,鬼不觉。
抖开信件,一行行看去,展昭嘴边不禁浮出这五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手中有了铁证如山,接下来便是火速向汴京折回,赶在叛军之前截住皇上,保住皇上性命安全。再将一干事宜全数禀明,皇上自会亲自彻查,铲除这一干叛党。
皇上的随行名单之中,有庞贵妃三个字。展昭不禁心中疑惑——皇上把小蝶带在身边却是为何?想必只是宠溺爱妃心切,想要带她沿途一同相伴吧。展昭此时无暇多想,更让他留意的是,名单之中没有庞虎,这件事展昭不知该是喜是忧。
但是不管怎样,前路要做的事情已经明朗。数月以来,展昭心念白玉堂的安危下落却又不得脱身,心头每每煎熬,唯有坚信白玉堂心思机敏、武艺高强,必可遇事逢凶化吉。如今,五个月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早一日为社稷拔除这一派逆臣,也就是等于早一日他可以放开世事去寻找玉堂的下落。
展昭想到此,右手握紧画影,心道:“玉堂,等着我,待我将此事了结之后便去寻你。你此时若与我心有灵犀,便借画影助我一同过关斩将,佑得圣上平安。等待天下太平,是生是死,我总归与你在一处。”
<第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