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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9
      落下后遗症了,现在依依拉门前,都要仔细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家里的车牌。
      司机当然是下车来替她开门的,看到自家太太站在街沿歪着头有些迟疑的样子,多少有点好笑。
      路上人多,后头的自行车助动车一大堆,仓促着绕过车身继续往前,堵住车道总是不好,依依摆手让他快上车,自己伸手去拉门。
      手指刚碰到把手门就被从里推开了,她吓了一跳,定神才看清是自己的丈夫,一手推在门上,一手按在耳朵边,正在嗯嗯地听电话。
      她最近心神不宁,又少看到他回来,所以坐进去之后忍不住靠着他的肩膀撒娇,“怎么这么好,突然想到来接我。”
      但是身体被扶正,他皱着眉头说话,“别闹,我在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史蒂夫原名叫做牛振声,比她大了十多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三十有五,又因为天生有点老相,所以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个男人起码四十了。
      他原本在内陆一家大厂做管理,后来辞职下海,又赶上海南圈地的风潮,因为性格谨慎,及时收手,居然全身而退,还积累了第一笔原始资金,后来就走得比较顺当,算是白手起家的第一代房产商中很成功的人物。
      认识依依的时候她还在读高中,很古老的桥断,大雨天,他赶一个招标会,司机被催得有点急,过水塘的时候污水溅得远,她正骑着自行车,闪避的时候跌在地上,衣服都扯破了。
      那时候她还很小,红唇鲜艳,小腿擦破了,却一点都不在意,就撅着嘴看衣角破掉的地方。
      那天的招标会他后来临时派了助理去,自己亲自把她送到家,那棚户区密密麻麻,雨水中万户屋檐低垂,水滴如注。
      她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往里走,回身还跟他招招手,消失的时候好像是被吞了进去。
      他跑过去又把她拉出来,从此再也没有放开过。
      但是婚后第一年,她意外流失了那个孩子,这些年来又不见再有。他年岁渐老,自己的父母不知多想要看到第三代出生,渐渐生了怨气,竟连这媳妇都不愿见了。
      他夹在当中两头难做,生意也烦,这个行业有周期,他上一次退得有惊无险,最近这两年却渐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跟财务部主管们开会的时间比跟她在一起的更多,熟悉项目经理的诉苦更胜于熟悉她的撒娇。
      而最近,更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容易烦,有时候半夜回家,突然不想上去,转头又让司机开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
      搁下电话看到她坐得很端正,看到他侧脸过来好像吓了一跳,还很努力地笑了一下,嘴角勾勾的,眼神却有点躲闪。
      禁不住有点愧疚,他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对不起,最近陪你太少了,要不要买些什么?钱够用吗?”
      其实她心里在想别的事,这反应不过是因为突然被他打断思绪,微有些惊吓而已。
      十几岁时他看自己的时候眼光痴迷,她喜欢什么,从来不用自己买,流露一点向往就会有人送到鼻尖下。
      但她从来没有奢望过那种时光会永远,求仁得仁,她要的已经得到了,凡事都有代价,有得有失而已,要是事事都遂她的心愿,那还不得早死。
      不过这么多年了,没有爱情有感情,没有感情有恩情,知道他最近烦心,听到安慰她立刻回神,这次展颜一笑,很是开心,“那我们今天一起吃晚饭吧,然后逛逛,你全程买单,还带提包。”
      “我还要打几个电话,晚上跟这儿的工地负责人开会——”他皱眉迟疑了一下,然后看看表,“这样吧,我们先去吃饭,然后让王升陪你去逛一下,一小时够不够?”
      王升是他的随身助理,这时就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到之后回头叫了声太太,一付随时待命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她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断地跟人通话,依依低头拨了拨小盅里的精致汤水,忽然觉得无味得很。
      那么好的东西,怎么会觉得无味?是吃太多了吧,下次还不如喝粥。

      当天晚上,依依失眠了。
      晚餐之后她按照原定计划去逛街,走在她身后的是王升,一路态度谦恭,试衣的时候负责提包,买单的时候负责刷卡。
      王升长得不错,一身西服笔挺,她拿起任何一样东西都点头称是,没等她从试衣间出来就已经让小姐开单完毕,效率惊人。
      小姐们人人面露羡色,有一个年纪小,实在没憋住说出了口,“你老公对你真好噢,长得又帅。”说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就差没有当着她的面对远处立在收银台前的王升擦一把口水。
      她听完哭笑不得,又懒得解释,到后来兴趣索然,索性回家。
      王升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家门口,张阿姨跑过来开门,看到她一脸倦色,接过东西也不敢多问什么。
      回房先把购物袋放进衣物间里,卧室里带着一个进入式的衣帽间,多年前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她为它的巨大空旷目瞪口呆,精致搁架在面前仿佛铺天盖地,自己的丈夫在身后笑着补充,“买吧,堆满它。”
      那时的她心花怒放,感觉到了天堂,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好像一只鸟。但是现在,所有的搁架早已被放满,那些让每个女人双眼发亮,梦寐以求的东西,有很多甚至还挂着那个苍白的吊牌,零零落落,半掩在原封未动的包装袋中,像许多许多后台里日日装扮妥当,却从无机会粉墨登场的过气戏子,冷冷嘲笑着她的凄凉。
      还唱什么戏?衣锦夜行,深谷昙花,无人欣赏,再华丽的戏服又有什么意思?她也冷笑,手里还提着巨大的金色购物袋,她把它随意丢在地上,转头就离开。
      散开头发进浴室冲澡,水花喷淋下来的时候依依仿佛听见房里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又停了。
      懒得理,她继续,白腻的泡沫随着浴棉在身体上四散晕开,手机音乐又响了,她仍旧无动于衷,在水柱下闭着眼睛慢慢仰起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水柱下久久没有动弹。
      湿淋淋地踏出淋浴房,擦身的时候那铃声又起,正站在镜前涂抹润肤乳,依依这回终于看到镜中自己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牛振声个性稳妥,如果料定她在家,两个电话没有拨通,下一个一定会拨给张阿姨,然后确定她究竟在做什么,何至于一个接一个,比热恋的时候还忙碌,但是这么晚了,打电话给她的除了他又还能是谁?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围着浴巾走到床边,她腾出一只手到手袋里摸电话,音乐连绵不断,被催得也有点急,一摸到手机她便接通放到耳边,“怎么了?我刚才在洗澡。”
      “依依,是我。”那头声音很低,入耳非常熟悉,岂止是熟悉,简直刻骨铭心,电话变得烫手,她手一抖,竟然没能拿稳,差点脱手而出。
      回神镇定了一下,再开口她声音就冷淡很多,“怎么是你?什么事?”
      “依依,我在老地方等你,你来吗?”是他,他一向不多话,惜字如金,短短几个字,说得缓慢,听在耳里反而觉得艰涩冗长。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头背景里了无人声,他仿佛身处在一个空旷巨大的地方,隐约有唧唧虫鸣,反而显得电话里更加安静,就连隐约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很多倍。
      老地方?算了吧,时移势迁,这世上哪有一个地方是永远不变的?
      他不说话,她也没再开口,僵持了几秒钟,她手指一动,断然将通话切断了。
      切断之后她抖手将手机扔到床上,想了想又弯腰拿起来,用力按灭电源。
      卧室里太安静了,她坐到床上之后打开电视,让人声涌出来。
      电视里在演千篇一律的肥皂剧,女主角刚被抛弃,站在大街上放声哭泣。
      根本无动于衷,她睁着眼睛出神,过去许多许多的零碎片段纷繁错落,她想自己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所以最近才会胡思乱想,又被莫明其妙的事情所困扰。
      早就放弃的男人,早已结束的感情,结婚那天不是都想好,这一生尘埃落定,安逸富足,她已经选择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对她好。
      哪个女人求的不是这些?只是有些虚掷漫长青春,在为了追求某些虚幻感觉跌倒无数次后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幸运的,想明白之后得偿所愿,不幸的,终生被自己耽误。
      她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目标,又顺利完成了它,丝毫没有浪费时间,所以她是人人羡慕的好命女,谁不在背地里眼红她?
      这些话在心里反复重复,床头灯是复古造型的,边缘金色流苏叮当,奶白色的灯光,眼光所及处的一切精致舒适,锦衣玉食,她是从那个狗窝一般的地方挣扎出来的女孩子,还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想好之后跟自己说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有点看不起自己,她最后赌气关了一切躺下来,拉上被子,又把手肘搁在眼睛上,强迫自己入睡。

      牛振声回来得很晚,晚上和几个建筑公司的老板还有工地负责人碰头,说到后来各方都有点激动,风向变了,资金链越来越紧,拿地的时候谁不是踌躇满志,一年的时间晃眼而过,当时的风光无限,人人竞相投资的项目,现在却变成鸡肋一块,甚至连鸡肋都不如,谁都避之不及。
      下车的时候司机也看出他精神很差,开门的时候说了声牛总你太辛苦了,他笑笑没回答。
      已经是凌晨两点,宅子里声息全无,开门的时候满室寂寥,感觉很奇怪,这屋子是结婚前他亲自挑选买下的,过去只觉得宽阔舒畅,最近却越来越感觉到空荡寂寞,有时候独自归家,明明知道屋里有人睡着,但就是感觉毫无人气。
      还是有孩子的好,如果有三两个孩子在这里奔来跑去,那一定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异常强烈,他上楼的时候脚步很快,推开卧室门以后一室黑暗,床上无声无息,料到依依早已睡着了,他独自进浴室冲澡,脱衣服的时候在镜子里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男人四十,他常年奔波忙碌,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原来真的老了,腰里松垮垮的,一点线条都没有。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转脸走进淋浴房,用很快的速度冲了一个战斗澡,然后上床。
      自己的妻子睡在床的正当中,好像早已习惯了这地方全是她一个人的,背对着自己,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躺下以后从后面用力抱住她,然后将她翻过来,她在黑暗中轻轻“咦”了一声,好像有点惊讶,但非常顺从,一点都没有抵抗地打开了自己。
      进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她是紧闭着眼睛的,一点快乐的样子都没有,连装都不想装。
      心里一冷,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感觉里她永远是那个微微撅嘴扯着零落衣角的小女孩,而她也总是仰望自己,小鸟依人,尽心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但现在,身下这个紧闭双眼的女人却如此陌生,这就是他的妻子吗?为什么他不认识了。
      一口气泻了,他突然没了兴致,翻身又躺了回去。
      “怎么了?”她睁开眼睛看他,问的声音非常低。
      “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她眼睛生得美,虽然卧室里黝暗无光,但他的双眼已经习惯,还是清楚看到那两汪黑白分明,看着他的时候只感觉湛然剔透。
      这是他的妻子啊,他小心翼翼等候那么多年,等她长大,又等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过去他无论再如何疲惫,只要一看到她就觉得心满意足,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觉得她陌生。
      愧疚起来,他伸出手把她勾到自己胸前,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叫她怎么回答?身边躺着自己的丈夫,他刚才想跟她□□,他们很少有时间在一起,这是这个月的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但是他半途而止,不成功。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牛振声显老,本来眉心就皱皱的,最近更是深深的两道纹,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并没有什么幽怨的意思,只觉得这世上真是无有一人不堪怜。

      10
      跟依依告别之后的钱多多,独自坐进车里就开始叹息了,刚才不过是在依依面前强撑笑脸,有没有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又不是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
      恋爱不一样,天时地利人和,原来你也在这里——恋爱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但她现在要的不是恋爱,是婚姻。
      原以为婚姻有什么难的?盲婚也可以,组织决定也可以,要想结婚,世上多得是痴男怨女,克服自己那一关,只要生理心理能够接受,随时都可以结婚。
      没想到那么麻烦,还以为找了个志同道合的,却闹出前女友翻版的乌龙事。
      她倒不是怕他旧情难忘,只怕他根本是为了旧情难忘,假装跟她志同道合。
      一路开一路想,钱多多想到头疼。
      来去都是无解,钱多多想到最后还是放弃。
      算了吧,她时间宝贵,经不起这样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她是一路赴汤蹈火奔着结婚去了,如果一时不察成了别人的替代品,那下半辈子还怎么跟自己的自尊心一起过下去?
      再可惜也没办法,决定了,深深吸口气,她拿出电话拨号码,那头接起来很快,背景里人声起伏,还有隐约的打招呼声。
      “你在忙?”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怎么动听,想了想钱多多先确定对方所处的环境与气氛。
      “今天有一堂在职研究生的课,刚结束,没事,你说吧。”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春风含笑,听得钱多多益发难开口。
      怎么开口,说什么?就说我们算了吧,因为我不想做替代品,或者更简单的,我觉得烦了,干脆不婚。
      但是眼前一下就跳出妈妈横眉立目的脸,还有爸爸叹气道出的开场白,“多多啊,你要知道天地万物,都是有时候的。”
      是啊,有时候的,她钱多多的时候到了,不结婚就是异类,她倒是不怕自己被人当作异类,公司里单身女主管多得是,问题是她的爸爸妈妈怕啊。
      迟疑了,原本非常直接的一句话在嘴边徘徊了很久,最后吐出来竟然完全变了味,“我,我最近很忙,可能接下来几周都不能见你了。”
      他回答前稍微停顿了半秒,时间短,几乎察觉不到,再开口声音仍旧和缓,语气温柔,“是吗?那你小心身体,别太累了,我们再联系。”
      挂断电话之后叶明申独自在原地立了一会,校园里人多,两个刚下课的女生正从旁边经过,都是在职的研究生,25、6岁了,看到他驻足了一会,又互相笑嘻嘻地推了几下,然后才走上来招呼,“叶老师,下班了吧?晚上有什么安排?”
      上在职研究生课程的老教授们基本上都长得很有爱,一片和谐背景中年轻斯文的叶明申就更显得鹤立鸡群,对女学生的试探和好感一直是很习惯的,往常他一向反应迅速,跟武林高手那样对这种问题四两拨千斤。
      但是今天他在听完之后居然反应迟钝,过了几秒钟才抬头,又仔细看了她们两眼,回答的时候没有惯常的微笑,一听就是应付,“晚上?晚上我还有课,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目送他离开之后那两个女生还呆在原地,其中一个过了半晌终于开口,撇着嘴一脸不满,“拽什么,长得帅了不起啊。”

      钱多多没有千里眼,当然看不到电话那头的情况。
      结束与叶明申的通话之后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至少争取到几周的思考时间,所以后来开车的时候就很顺,一路专注路况,油门踩得很有劲。
      到家以后她上楼按铃,没人开门,想起来爸爸妈妈今天喝喜酒去了,伸手到包里掏钥匙,掏了半天都没有,突然一跺脚,钱多多懊恼。
      一早就去健身,换了包,钥匙一定是留在另一个包里了。
      流年不利啊——自从某人出现在她生活当中之后就没发生过好事,她是不是该去拜拜,去霉气?
      看看时间还早,今天这档喜酒是妈妈老同事的女儿结婚,她最不习惯那种场合,坐在父母身边,桌上的老一辈上来就是老三问。
      “这就是多多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今年几岁啦?结婚没有?”
      搁前几年妈妈还能笑呵呵地跟他们一问一答,最近这两年,听到这样的问题老妈隔空就能对着她用眼睛飞刀子,到后来钱多多就学乖了,这样的场合能不去就不去。
      转身下楼,回到车上以后钱多多掏出手机想找个人出来一起吃饭,通讯录密密麻麻排满,一个一个名字翻过去,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拨出去的号码。
      握着手机沉默一分钟,钱多多突然发脾气,用力把手机扔在了副驾驶座上。
      铃声伴着碰撞闷响一起响起来,瞪了它一眼又捡回来,钱多多看了一眼屏幕就皱眉头了。
      屏幕很亮,上面跳动的是公司来电,总监直线,她手机里存着那个名字。
      不急着接,她先看车上时间,周末下午四点,这男人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她?
      铃响五六声之后跳断,然后又响,还是同一个号码。
      钱多多咬咬牙,一指按下去就接了。
      “喂?”
      “钱经理,我是Kerry。”
      许飞的声音,他报他的英文名,她的口气却仍旧公式化,“嗯,总监有什么事吗?”
      “我在公司,正在看你们组交上来的计划书,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电话里就可以,现在方便吗?”
      他的语气很公事,钱多多回答的时候自然认真起来,“什么问题?”
      那边有翻页的声音,“你这份计划书涵盖的是哪几个国家?全东南亚?”
      他说的是她手头最新的一个项目,计划书是根据这几个国家最新的市场调查刚做出来的,她带着自己的小组忙了好几周了。
      “菲律宾,泰国,越南还有新加坡,没有印度。”
      “好,我刚才核对了一下泰国政府发布的最新进口产品指标,你原材料中所标示的H5033在东南亚其他国家可以接受,但是在泰国,看起来不行。”
      钱多多倒吸气,这份计划书周一就要由她在高层面前做演示,泰国部分的数据她交给简妮负责,上周让她核对了最近三年的标准参数,没想到最后出这样致命的问题。
      “最新标准是什么时候出台的?昨天吗?”东南亚一些国家的标准最近一日一新,她也感到很头疼。
      “上个月,而且这个禁止是强制性的,你没有要求组员核对最新的标准吗?”
      她当然有!冲动地想立刻拨电话给简妮质问,但是钱多多清楚知道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心里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立刻做出回应,“我明白了,总监,你还在公司?”
      “是的,怎么了?”
      “我立刻过来,资料在我公司电脑都有,等我二十分钟。”
      那头安静了一下,然后许飞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是周日,你不用特意加班。”
      这句话是讽刺吗?你不是正在周日加班研究我的计划书?钱多多抓着方向盘低头认错。
      “对不起,问题出在我这里,请给我补救的机会。”钱多多一手电话,另一手方向盘,油门踩得很用力。
      挂上电话以后她又拨给简妮,电话那头女声单调重复,“您拨叫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拨了数次都是这样,钱多多怒火狂飙,扔下电话宣布放弃,一路加速往公司去。
      她虽然性格直接爽快,但是工作的时候一向很仔细,这个错漏的起因很明显在简妮身上,但是她作为项目负责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推卸自己的责任。
      一路思考对策,进入公司地下车库后她已经冷静下来,等电梯的时候看到自己有些挫败的表情,她习惯性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内侧,迫使自己精神一点。
      的确是她的错,以前做任何报告她都会在上交前仔细核对,但是最近心事重重,竟然错漏这么重要的错误,如果许飞待会要大发雷霆,或者冷嘲热讽,她全都无话可说。

      市场部里空无一人,总监办公室门和百叶窗都合着,钱多多跑进去之后不急着找他,先奔到自己电脑前里把资料调出来重新整理了一下。
      一切就绪之后她才走过去敲门,没有意料之中的回应,门直接从里面打开,许飞一手还在门把手上,隔着一尺的距离招呼她,“钱经理,你来了。”
      他态度很好,脸上甚至还微笑着,和她想象中的情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钱多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愣了一下,回神就有些跟不上状况,“呃,你好,总监。”
      “你来得很快。”
      BOSS和颜悦色,钱多多再怎么心急火燎都顺着答了一句,“是,休息日嘛。”
      然后才快步走到他桌前找了个地方放下自己的电脑,又回身看了他一眼,“总监,我把资料都带来了,可以开始修改了吗?”
      “可以,你等一下。”许飞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找出那份计划书。钱多多低头就看到许多的铅笔痕迹,文字数字,线条图案,什么都有。
      第一次看到那么仔细的批注,钱多多立刻打点十二万分的精神,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准备应战。
      这个男人在工作上的确能力超群,而且有着跟年龄不符的勤力,否则也不可能被选中万里挑一的管理培训生,接着又一路过关斩将,成为最年轻的传奇总监。
      在公司相处一月有余,钱多多对这点已经看得很清楚,因此一旦在工作状态下面对他,早已养成了即时全神贯注的好习惯。
      一边改一边征询他的意见,许飞措辞很中肯,钱多多点头表示赞同,抱着自己的电脑当场修改。
      一旦投入工作就忘记时间,再抬头钱多多惊呼,“七点了?”
      许飞也抬头看钟,“钱经理有约会?”
      突然想起昨天他看到她和叶明申在一起的那个眼光,钱多多敏感,“昨天在环艺——”
      许飞笑,他长相有些娃娃脸,笑起来眼角弯弯的,更是阳光灿烂,“你约会嘛,不跟我打招呼很正常,对了,以后别叫我总监了,我第一天开始就要求大家叫我Kerry,只有你总是忘记。”
      这是什么意思?示好?免战牌?对他的态度感到诧异,钱多多混乱了。
      原本以为他会挟机报复,给她穿穿小鞋什么的,她过来的时候满心的戒备和不安,没想到他态度友善,对于她的错失没有只字责怪,这样的举动堪比自备车马雪中送炭,最后还在她家门前帮忙扫雪,太感动了,她反而没反应。
      不是她钱多多小气不能容忍突然空降的年轻上司,实在是他们两个相识伊始太劲爆了,她虽然自诩现代人,好歹也算熟女之流,但面对一个曾经跟醉酒之后的自己互相缠绕着法式湿吻的男上司,不舍得甩手辞职,又不能整天当他透明,实在很难摸索到一套完美的相处摸式。
      不过钱多多一向吃软不吃硬,他态度亲和,又刚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实在不好再摆之前的那些臭脸,她放缓态度回答,“那你也别再叫我钱经理了,听上去很奇怪。”
      “那叫你什么?”
      “叫我Dora好了,Sam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他又笑,“Dora?听上去像儿童冒险小主角的名字。”
      计划书修改完毕,大功告成,钱多多心情好转,这时不由自主轻松下来,“那你跟我的team一起叫我老大,我也不介意。”
      “OK”他做严肃表情,“那你让Sam先这么叫我,成了公司文化以后我一定照办。”
      Sam是这儿的洋老总,长得跟圣诞老人差不多,钱多多忍不住幻想他嘴里冒出老大这两个字的样子,憋不住笑了出来。
      “好,计划书很不错,周一等着看你表演,到时候我坐在下面第一个鼓掌,放心吧。”不说笑了,许飞结束话题。

      打印机送纸声迅速,想到周一例会时就要用到,钱多多抓紧时间拿着刚打好的计划书又去了趟影印间复印装订,回来的时候满手文件夹。
      虽然是周日,但是一路走过还是看到很多同事进出公司,海外部更是忙碌,就着时差开视频会议,偌大的会议室坐满了人。
      会议室玻璃幕墙没有拉下遮光帘,钱多多抱着文件夹路过的时候正好被坐在正手位置的海外部主管看到,老远对她笑了笑,颇多同舟共济之色。
      钱多多有点尴尬,像是小时候占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夸奖,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
      一切结束之后,钱多多去敲总监室的门跟他告辞,“总监,哦,Kerry,那我先走了。”
      许飞正坐在桌前低头忙碌,听到声音抬起头笑笑,也不挽留,“好,路上小心。”
      那表情太自然了,脑子里仿佛听见“叮”的一声,豁然开朗,一个月来被那个酒后亲吻困扰的钱多多,终于松了口气。
      大家都是成年人,忘了吧忘了吧,人家年龄比她小,又长了一张全民偶像的脸,说来说去,她也不吃亏啊。
      一旦松懈防备感就散了,又近距离被这样的光芒笼罩,自认对他的个人魅力免疫的钱多多也被照得眯眼一秒钟。
      骂自己没用,钱多多转身想走,但脚步迈不出去,迟疑几秒还是走回去。
      好吧,她钱多多虽然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但是人家今天这么帮忙,态度又好,虽说大家一条船上的,她出丑他面子上也不好看,但做人要知恩图报,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总不能再那么睚眦毕见下去,倒显得她小气。
      “Kerry,今天谢谢你。”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过来,笑笑回答,“不用。”
      “你还在忙什么?”她看一眼表,随口一问。
      “我想看一下这几年新型饮料市场反馈的数据,这些是去年的,丸美和正江昨天刚整理完。”
      市场反馈?她有点疑惑,走得近了看到报表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然后禁不住就有些想叹气的感觉。
      想起上个月她也曾经无意看到他在反复翻阅这一类的资料,市场部总监的工作并不轻松,更何况他还是半路空降下来的,现在在进行得这些项目就够他伤脑筋的了,这男人哪里来的无边精力,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毫无意义的东西都会不停地花时间。
      低头扫过那份数据,钱多多眉头一拧。
      这个项目是她曾经参与过的,所以一眼扫过就很熟悉,反馈的数据当年由她亲自负责整理的,再交到统计部负责列档保管,至少保留三年,怎么到他手里居然只是一些原始数据,列表都没有一份,他这么看要看到哪年哪月去?
      要不要告诉他?嘴已经张开了,突然想起前任总监所说的话,心中突地打了个惊。
      算了,这条路人人难走,她何必趟这个浑水。
      许飞空降国内,摆明了就是来探路的先锋军,他能不能站稳脚跟,与他的直属上司今后的江山稳固关系密切,亚洲区这样一个肥缺,原来的势力怎会就这样轻易放手?
      多事之秋,每个部门总监都有自己的打算,不怕做错事,只怕站错群,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样的时候,她最好还是一切保持缄默的好。
      想好了,她再次打算撤退。
      身体角度已经开始往外偏,脚尖跟着动,窗外已经夜色笼罩,他翻动文件,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是站着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他浓密发心,很漂亮的一个旋,眉毛也是,乌黑笔直。
      还看?还不走?
      心里在说话,她张开嘴要自己告辞。
      周末没有人,办公室真安静,他还低着头,看得很仔细,眉头微微皱起来,手里拿着一支铅笔,灯光很亮,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窝下,也在微微动。
      一根手指落在报表上,雪白的A4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她指甲修剪得很简单,也没有任何装饰,粉色之外的边缘短短的,雪白圆润的一弯弧线。
      “错了,这个数据错了。”耳边听到自己的声音,跟原来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手指还落在那个数字上,钱多多瞪着它好像在瞪一只不听话的猫。
      而他抬起头对她笑,因为仍是坐着的,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窝下,笑意里微微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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