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淡淡》夕熙

4、4

　　他摊了军报来看，不多会又是敲门的声音，他不耐怕是多尔济或是黄进进来扰，没料小六子开了门，却是她提着一个大壶进来，“额娘叫我送热水过来给主子烫脚。”
　　小六子接过来伺候，她不吱声递过来新织好的羊毛袜子，穿在脚上松松软软的，他问，“你织的？”她自从回了家，倒不似外面那样从容，此刻倒有点犯怔忪的样子，听他一问，忙回答“是”。端了盆要走，他叫住她，“你说担保得来不传瘟，凭得什么？”
　　她回头看他，料是已经省得黄进教训她的关键，半歪着身子又垂下了头，“奴才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说话，惹主子笑话了。”
　　他放了军报，“你且说来听听。”
　　她又看了他一眼，慢慢放下盆子走近到他跟前，一双眼睛近看当真是秋水一般明净，坦坦然看着他，“城后面有座神女庙，老人说当年香火极盛的，有好大一片山地，之前围城的时候城里也有过病倒的，都迁到那里住着，及时医治，也都是能好的。其实一年四季瘟苗都是有的，唯有春秋发作最多，关键是在春秋寒暑交替之时人身抵御最差，只要过了立冬，这一带从未见过再有瘟的。”
　　他看她低眉顺眼地立在旁边，“那万把人都迁过去？吃什么？住的下，当真病起来，他们往城里涌，如何堵得住？”
　　她却不惊惶，只是娓娓道来，“城里缺粮，自然是不能把人都迁过来，其实那里大多都是不能动的老人孩子，只有不到六千人，还是得想办法让他们向下游走。”
　　福康安看她神色，竟然是有主意的样子，坐正了身子问，“如何能催动他们？”
　　“魏庆向银川其实陆上运粮，十成也到不了一成，爹爹说甘肃本地的绿营从来都不是土匪的对手，更不用说是叛军的骑兵了，所以靠坨坨河上的船倒好，那些船运了粮回去时都是空的，叛军的骑兵拿那些船都是没有办法的。“
　　他不看她，“如今河上起了凌，船都过不来，怎么说？”
　　她依旧平静，似乎是什么都在她心里想好了似的，“用炸药炸，从魏庆到银川古渡口一共是三回三转，只要炸开了这几个地方，天再冷就冻边，反而不起凌了。”
　　他端了茶杯起来，“你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今日她见那个李步就是说这个？原料她必定顾虑忌讳的，没料却坦坦然直言，“这里河上的瓢把头是奴才的朋友，年年河上起凌，都是这样通的船，他也是十丈以上的大船，他能过官船也能过的。”
　　伸手端起茶壶小心在手心倒了点水，手指沾了在桌上画给他看，“主子您看，这里是魏庆，就在这里开冰，埋上石子炸药，四五尺的冰都能炸开，船队在这里卸下粮食，只要在这个河口调个头，到北岸就可以接上难民，一路向东都是没有阻拦的，直到这里又需要开冰方能通行。”
　　她说的那样仔细，就连旁边的小六子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了，凑过来错着牙听着。
　　她说到一半，看见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里似有怀疑，微微一笑，“奴才可不是乱说的，当真是试过，前日刚有船过来接了百多人走呢，只是毕竟是杯水车薪，况且人运走了，也要下游要能有人接应，不然眼看要开冬，这些动都动不得的老人孩子到了哪里都是饿死。”轻轻抬头看他一眼，他知道她的意思，那是问他是否有心安置这些个难民。
　　他抬头看她，倒有些说不出话来，顿了半天突然开口，“如果官船开过岸边，那边都汗的骑兵突然突袭怎么说？那些难民上了一半的船肯就下去？这些船要是被都汗抢了或是烧了，那魏庆就完了！”
　　他想在那双冰玉一般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她却依旧如泉水一般地平静，轻轻唤了一声，“主子，慈悲为怀，必定有好报的。”
　　他盯着她看，“这是你爹爹和你说的？”那多尔济怕是没有这份子本事。
　　她却不明说，“都是奴才听旁的人说的，爹爹老了，魏庆城里这些兵也都老了，若是能让那些还能动的难民进城，担保他们是肯出把子力气的。”
　　他猛然眼皮一跳兴奋起来，她如何考虑得这样周详？如果说给父亲或者在银川督战的尹继善写封信，真能做下这件事来，且不说是积了功德，平白能得几千民夫也对守城大有裨益。正想开口，却听见小六子一声暴喝，谁在外面，哐啷拉开门，只见站在门口正是今天送信盒过来的那个年轻军官，云素赶紧过去，“秦大哥是帮我来拎水。夜深了，主子赶紧休息吧。”说着将那水壶递给那军官，弯腰端起水盆闪身出了门。福康安看着她手扶着那军官的臂膀，两人一同出去，默契得让他碍眼。
　　他咬牙，她的眼睛真叫他受不了，云素云素，当真飘渺如云，素雅如兰，明明清纯如水，却又让他瞧不见底？那个李步，还有这个当兵的，他抿了抿嘴，“小六子，给我磨墨，我要给阿玛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