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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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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南金假做凄然,低头拭泪,装作哽咽难言的样子,惹得孟士元与皇甫敬也都心酸,半晌方开口道:“后来就是郎君家的大人奉旨南征了。岂知一去音讯全无,不久就闻得朝廷命令,要将皇甫家满门抄斩。刘侯世子又请了万岁旨意,三日之内,要娶孩儿过门。孩儿本欲尽节,又恐累及父母,无奈改妆出走。唉,也是女儿一时妄想,仗着胸中有些文墨,想要去求个功名。又怕刘家来迎亲时,无人上轿,因乳母之女,名唤苏映雪的,生得温柔周正,曾随女儿习过诗文,且素日心高,有蒹葭倚玉之盼,遂留书命他代嫁,又描了一副小像,留赠双亲。”
孟士元听他说得一毫不差,不觉信了八九分,问道:“你走后如何?”
项南金道:“女儿在迎亲前夜三更出逃,那一晚好生痛苦!孩儿呢,身骑匹马,荣兰呢,肩背行囊,不敢走大路,只沿着小巷摸索。爹爹呀,女儿十六年不曾出过闺门,自己家中尚有未曾走到的去处,哪里认得外面的地方?走了一宿,也未曾找到城门。眼看红日高升,孩儿十分疲累,又恐人看见,又不便住在旅馆,只得寻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投宿。”
孟士元听他如此说,不由触动当初女儿出走时的忧虑,连忙问道:“你投到什么人家?”
项南金道:“那家人姓项,家主名隆,长男捐了个通判,下面还有几个幼童。孩儿虚捏了个家世,自称姓金,名丽,字有声,乃是儒门之后,待攻举业,只为家贫不能支持,出来寻个舌耕之馆。项翁闻说,道他正要为幼子请西席,就留了孩儿在家。孩儿为难于奔波,遂留在他家教导幼童,自己也温习诗文。”
孟士元惊讶道:“你这几年来,都在项府么?同在昆明城里,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项南金道:“父亲呀,孩儿只做了半年的教书先生。当年孟冬十一日,是项员外的寿辰,满宅中唱戏开筵,十分热闹。孩儿前去祝寿,被学生们劝着多喝了两杯,回到卧室,便昏睡过去。那一班学生偏又进了书房,一直找到孩儿的卧室,见我和衣而睡,,便帮我脱了靴子。唉,孩儿靴子之中,穿着妇人鞋履。一班小儿拍手嬉笑。女儿惊醒,想要禁止诸生,却哪里还禁止得住?一时东翁已经知晓,向孩儿逼问。孩儿无奈,只得吐露身份。项员外因与父亲同乡,一向仰慕父亲令名,可怜孩儿遭遇,就认了义女,叫在他家安心居住。孩儿闭居深闺,并不闻外面消息,直到寻访恩旨到了云南,义父方才禀告县守,护送孩儿入京团聚。”
这个项南金天生的伶牙俐齿,把个无影无形的事情说得千真万真。孟士元心中大起怜惜,遂起身道:“女儿呀,你原来隐身于项姓,三四年竟不回家,弄得父亲疑真疑假,倒拿着别人当亲生。”
项南金见他叫出一声女儿,心里好不欢喜,爹爹长,爹爹短,越发叫得嫡嫡亲亲。孟士元暗想女儿出外几年,倒比在家时能言会语了些,不似当初的姑娘家斯文模样。
旁边皇甫敬欣喜不胜。皇甫少华也不觉疑惑:他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楚,连岳父也已相认,自然便是真正的孟小姐了。果然如母亲所言,他还在云南本地。可笑我这半年相思,可叹我这数月辗转!孟小姐呀,原是我皇甫门中连累于你,让你流落别姓,埋名数载。今日天幸归来,成就射柳前缘,我定要报答你守节全贞之德。他心中思想,不觉又转头去看郦君玉,见他面上含惊若喜,正盯着孟小姐看,心中忽然如受重击:唉,老师到底不是我妻子,难怪他对我那般绝情!怎么我这样痴傻,明明原配在前,对着老师,还会心中悸动,难舍难离!
孟嘉龄听项南金口吻态度,浑不似妹子性格,有些疑惑,悄悄拉了拉父亲的袍袖。
孟士元会意,跪倒君前,奏道:“臣已问明前事,件件不虚,无甚可疑之处。只是女儿家内受母仪,父女一日间见面不过一两次。而今又分别数年,面目有些更改。臣恳请陛下,令臣妻韩氏前来验看。臣若贸然携回,倘或有什么虚假,不免又令各方为难。”
成宗闻言,哈哈大笑,道:“朕倒不知孟先生是惧内的,未有夫人的令下,连一个女儿也不敢领回。也罢,既然先生这般胆小,来人,速往尚书府,把孟夫人召进朝来。朕就再陪你们稍坐片刻,了结此事,也免得叫孟尚书归家受累。”
孟士元见天子打趣,一张白面涨得通红,亦不敢分辨。
内侍领旨,行去如风,过不多久,已经回来复旨。孟夫人也是诰命一品,穿了朝服补裙,随宫官入朝,到阶前见驾。他刚行礼起来,旁边早已抢过一个女子,跪在他膝畔,凄凄切切叫一声:“母亲呀,你的不孝女儿在此!”
韩氏正在骇异,成宗已经道:“孟太君,这是云南献来的丽君。朕为辨明真伪,已经叫他在金殿之上,百官之中,指认父兄,果然半点不差。孟先生又问他从前已往之事,对得一些不错。朕原叫孟先生领回,岂知他惧怕夫人,不敢自专。想必太君家法重,朕亦不愿孟先生受屈,所以特召你来,当面认一认女儿。寻访旨意颁行天下已过半年,是与不是,也只得这一个女子。若还不认,朕亦没心情再管你们的闲账。”
孟夫人听了朝廷谕旨,含羞忍怒,应了一声,往后退行几步。
皇甫少华连忙抢上前来叫道:“岳母,你休要作弄小婿,将错就错地认了。是真说真,是假说假,这件事情含糊不得。”
孟夫人应声“知道了”,向项南金道:“站起来,不须跪着,待我上下瞧瞧。”
项南金见了孟夫人,心中倒有些害怕,遂拭了拭眼泪,站起身来。
韩氏夫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他通身打量,又伸手扯他鸾带,亲验腰身,低头挑起彩裙,细窥绣履,半晌微笑道:“啊唷,这倒像个有钱人家的女子!手腕丰肥,指甲留了半寸多长,套着好几个金戒玉环,可知平时是不用写字刺绣的了。这脚儿肥大些也就罢了,想是娇生惯养,熬不得疼痛的,怎么还穿上一对高底鞋儿硬充三寸?”
项南金闻说,不由得粉面通红,低头哭诉道:“母亲,孩儿是改妆后,穿着两只大鞋子放坏了的。母女骨肉相连,分别了几年,才得相见,怎么为了这点差异,就忍心不认亲生?”
旁边郦君玉见父亲已经相认,本来一团高兴,想不到母亲一到,又要改弦更张,暗暗着急,心道:“母亲呀,你怎么这等较真!为他脚儿大了几分,就不肯认,岂知你亲生女儿,脚还要大得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