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61、(3)

　　郦君玉最关心的，自然是孟太夫人之病。若他果然病重讳医，一心求死，做儿女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不治，说不得，只好放弃一切，先救母亲。但只怕苏娘子一时之词，未必确实，甚或是被皇甫少华指使，捏造此话唬人。况孟夫人若果然病危，孟嘉龄岂有不来郦府求医之理？这事还得设法打探明白才好。

　　至于皇甫少华，日间他的一番倾诉，郦君玉闻其言，察其色，体其心意，已经知道他并非只为名分义气，实是对自己一往情深，所以百般不能放舍。郦君玉听到他这番表白，也不免心动神摇，当时几乎克制不住。只可惜这般旷世痴情，竟然不得不辜负了。真真苍天作弄！

　　情之一字，古来害人多少。郦君玉也是尝过相思滋味的，深知其夺魂摄魄之威，刻骨磨心之痛，对皇甫少华怜爱忧念之中，更有十分同情。皇甫少华焦虑致病，虽然目下尚无性命之忧，但若一味如此废寝忘食地煎熬，总有不能支持之日。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皇甫少华如此情深，未必能够持久，假以时日，或者移爱他人，或者渐渐淡了，自然可以不药而愈。

　　梁素华见郦君玉垂眉沉思，不敢打扰，出来叫人整备些精洁素菜，以备晚膳。又恐荣发等担心，打发小丫鬟到二门，叫告诉赵二爷，相爷一切安好，不必惦念。

　　郦君玉思量为今之计，皇甫家就是想摆脱也摆脱不了的，这几日必然还来请见。母亲那面，自己却不好公然关心。要说消息灵通，官方远不如下层，次日遂与荣发商议，叫他留意着，悄悄打听孟府的消息。

　　荣发待郦君玉入阁去了，就召集家人，嘱咐道：“如今相爷主政，办了几个大案，又推行新法，得罪过多。因朝廷倚重恩赏，那起嫉妒的小人们明面上没法子，就暗地里造谣中伤。这起小人的诋毁，最最可恨！你若不理他，他固然日益嚣张，你若要理他，他反益发得意起来，更要无中生有，白壁抹灰。前些日的事情，你们想来也都听说了。就为流言中伤，忠孝侯孟尚书等几家，平日里与咱们何等亲热往来的，近来都生了嫌隙。咱们这些人，都是蒙相爷提拔搭救，方有今日，承着相府名义，出去走到哪里，人家不高看一眼？相爷好，自然大家都好。相爷若有事，咱们都该死在前头。朝堂上的事，咱们听不见也看不着。但这些街谈巷议，口耳传言，咱们须得注意着。你们跟相爷出入的，碰到别个管家跟随，或在家中当值的，逢到官眷往来，听到和相爷有关的说话，或是孟府皇甫府等几家的消息，都留神探听着，回来告诉我知道。”

　　众家丁都在少年，都是一片热心踊跃，想要报主立功的心思，闻言哄然答应，登时就纷纷告诉了荣发许多传言，也有荣发已经知道的，也有他尚未闻得的。荣发自己也暗暗留心。他生性活泼开朗，原与朝中许多官员的管家都关系极好，真要用心，有什么消息打听不来？莫说各家主人行动说话，连内眷深闺中事，譬如王侍郎小妾手臂上有三颗红痣，伊御史女儿前日曾填了两阙新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一两天，就把孟府内堂的情形，包括孟太夫人如何苦恼，如何怕寒发热，日夜不宁，如何悲怨吵闹，逐医泼药，都一一转述给郦君玉。

　　郦君玉暗自忖度，母亲尚有精神吵闹摔打，病情目下还不至于危急。但他脾气急躁，若要彻底痊愈，还是得设法解开心结才行。此事涉及自己身份命运，亦无人可以商议，只得私下里筹度，要寻一个解结的机缘，转折的办法。

　　初五日一早，伊氏就起来梳洗，伺候的妇女出来进去，乱乱哄哄。皇甫敬虽然醒了，却只作不闻，待他吃过早膳，打扮完毕，方起来道：“忙什么？天尚早着呢。今日并无朝会，你要去呆等开宫门么？

　　伊氏闻言，只得重又坐下，却见吕忠从后面转出，道：“小君侯说，若太夫人要进宫时，再到后面去说句话儿。” 伊氏忙又重新立起，来到儿子卧室，见皇甫少华坐在床上，上前问道：“我儿，你昨日服了药，觉得怎样？”说着就伸手去探他额头。

　　皇甫少华笑着扯住母亲的手，道：“母亲不消惦记，烧已然退了。只是一宿都不曾睡着。”

　　伊氏点头道：“他的方倒好使。你睡不着，不过是心中有事，惦记着罢了。我这就要去宫里了，你还有什么言语商量么？”

　　皇甫少华请母亲坐下，慎重叮嘱道：“母亲啊，你进了坤宁宫，要留神看，若朝廷在，切不要提郦相的事情，只求他宽缓一下成亲的期限，就说儿今病重卧床，无法行礼。待天子走后，再向姐姐言明内情，请他裁夺，但务必要小心谨慎，千万告知姐姐，朝廷对郦相倚重爱护，非同一般。况郦相辅佐朝政，平衡文武，身份至关重要，对朝政大局牵涉极大，切莫鲁莽行事，倒时反连累了姐姐。”

　　伊氏连声答应，乘车出了府门，刘燕玉苏娘子等带领一众仆妇丫鬟，或含怨，或冀望，乱纷纷送出中门。其中瑞柳分外雀跃，江大娘却干脆躲在院中，不曾出头。

　　伊氏到了中宫，皇甫长华尚在梳洗。他因有了身孕，天子不在此留宿，所以日迟才起，连每日里到太后处定省也都蠲了，足不出户，只在坤宁宫中调节饮食，将养身体，虽然安闲，却十分寂寞。闻得母亲来了，不胜欢喜，不待伊氏行礼，连忙搀起看座，笑吟吟问道：“母亲，爹爹与少华这些日可都平安？怎么不带刘郡主来走走？”

　　伊氏见问，就把郦丞相如何病中认母，皇甫少华如何上本陈情，郦相如何撕本施威，更及云南女子复来冒名，孟夫人如何金殿指认，天子钦限完婚，少华如何得病，请郦相看视等一切前后事情，细细地告诉了一回。

　　皇甫长华生性聪慧沉稳，自出阁做了皇后，统领六宫，又添了一番威严。他坐在檀香榻上，耐心听了母亲陈诉，沉吟半晌，问道：“如此说来，那郦丞相果然便是孟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