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170、（2）

　　皇甫长华无奈，道：“那只得等他销假了。皇上，臣弟病已危急，连床榻都挣扎不起，钦限婚期在即，叫他怎样行礼？陛下既然垂怜，还请再宽延一月。如若郦相实非女子，臣弟自然安心成亲。”他见成宗面露为难，又挣扎起身行礼，道：“万岁若不肯宽延期限，我只好跪求万岁立宣郦相入宫。倘若郦相有个好歹，我把这个身躯与他抵命，也补偿得过了罢？”

　　成宗见他挺着肚子，又以身要挟，怕太后着急，只得命宫人扶住，道：“论理，朕的敕命是不该更改的。既然国舅病危，御妻你又如此求恳，朕就放个格外的洪恩便了。”遂手书一纸，递给皇甫长华道：“如今郦相放假，新法正在推行，准噶尔又不安稳，江南三省报了大汛，朝政忙乱到十分，朕也没甚心绪管国舅的闲事。你拿朕手书，自去传旨罢。”

　　皇甫长华连忙谢恩接过。

　　成宗问候过太后安康，就起身道：“朕还有许多国事要理，奏折要批。怎么就跟你纠缠了这么久！”一摔袍袖，径自出了万寿宫，往宁心斋去了。

　　皇甫长华脸上又青又白，再坐不住，也告辞太后。太后拉着他手，再三叮咛：“媳妇啊，你好好地下阶，稳稳地坐辇，回宫去保重将养，再休和官家口角，也不要为了国舅的事情过分思量。最要紧是养好身子，到时候白白胖胖的娃儿出来，官家心中高兴，什么都好商量。”

　　皇甫长华连声应诺，下榻登辇，往坤宁宫而来。宫中侍候之人都已换过，迎接的都是生面孔，权昌等四人也已被接走。皇甫长华虽然不愤，但想起太后暗告之语，父子骨肉之亲，尚遭囚禁，自己比先太子何如，哪里还敢再加追究。他心想当务之急，是要把消息告知家里，安慰病中之人，遂叫彩女捧磨铺笺，沉吟着写了一封书信，把自己所受的委屈朝廷所加的责难，一概略过，只说求了太后并天子，先延了成亲期限，只等郦明堂病愈入朝，就要加以试验。

　　皇甫长华封好书信，命传司礼监孙彪过来，吩咐道：“这一道是万岁的圣旨，到皇亲府开读分明，再把本宫的手书，传与忠孝侯观看。你也用心瞧瞧他病情如何，看了信有何言语举动，回来详细报知。他若问宫中情形，你不可妄言，只教他看我书信自知。”

　　皇甫长华这一日悲愤交攻，频频行礼哭泣，十分劳倦，待孙彪领旨去了，实在支持不住，早早躺下歇息，却哪里睡得着，只合目侧卧，一手抚摩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脑中翻来覆去，思量太后和皇帝所说的言词，忽忧忽惧，百转千回，自怜自叹：

　　唉，我只道生为女子，丈夫方是一生的依靠，所以对自己的终身，万般慎重。当初元阳公主占山为王之际，何等风姿，何等恩义，我亦未尝轻许。果然天不负我，竟然得主中宫，母仪天下。我只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富极贵极，荫庇父母护佑家人，再不至有什么不顺遂的事情了。岂知丈夫竟然是靠不住的！帝后虽是夫妻，贵贱有如天渊，还不如一般人家，夫妻有个商量依靠的情分。姻缘初缔时，他那般恩爱，连日流连中宫不去，还是我挽车苦谏，方才略分些雨露到别处。如今新鲜过了，稍有些参商，他就这般冷淡狠毒，早忘了素日恩情，全不念我身怀有孕！前日皇帝派侍卫硬闯中宫，今日又撤换了宫中人众，这两番斥责，就如劈面两个耳光，眼下后宫里自然是人人晓得，个个传说了。今日情形，诚然如《女宪》所言，“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了。

　　咳，天下女子，能当到皇后，便算是登峰造极了。有谁知道，做皇后的也是这样委屈，也有这许多苦楚。虽说出嫁从夫，贤后该当检抑外戚，天家却不同一般百姓，妻妾尊卑分明，位分难以逾越。宫中妃嫔众多，品级各异，或出身贵重，或美貌超群，或才德彪炳，都虎视眈眈，奇谋巧计，争风邀宠，以求上进。历史上，失了君心，被打入冷宫，或黜或死的皇后，真正是数不胜数！后宫的女人，其实与父家休戚相关，同荣同辱。当初我以罪臣之后，一跃而入主昭阳，虽然是元阳公主举荐，根本上还是仗着少华战功彪炳，父子两俱封侯。我一进宫，已经不知惹了多少嫉恨！那些妃嫔们，哪个对着我不是面上含笑，心中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如今少华危难，正是用到我的时候。虽然目前皇帝有些怪责，但只要验明郦相正身，朝廷也无话可说，中宫之位自然稳固。若能诞下皇子，更大有可为。到时候就是皇甫家因郦君玉受些牵连，也不妨的。我既然位主昭阳，若是连自家宗族也不能维持，唯一胞弟也不能庇护，这皇后还有什么做头，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皇甫敬闻说有圣旨来，吓得顿靴埋怨伊氏道：“不好了！这是你惹出祸事来了。我说不要进宫去，不要进宫去，你总不听，务必要去。如今事情没有办成，拿问的圣旨已经到了。这如何是好！我去迎接钦差，你就在这屏风后面侯着。倘或说要拿犯妇，你自己绑缚了出来罢，或者还有个怜悯的余地。”

　　伊氏也吓得面无颜色，心口乱跳，强行撑着，一竖蛾眉，发作道：“大家都跟我去。倘若果然是来拿问，我也不要这条性命了。就到了法场，也要拼着千刀万剐，骂一顿糊涂天子！”

　　皇甫敬只是冷笑，自己忙忙冠带了，出来正门接旨。跪听内监宣读已毕，才晓得是天子特免一月限期，连忙谢恩接旨，把司礼太监请入大堂，叙礼奉茶。

　　孙彪也是千伶百俐之人，眼看宫中形势微妙，不敢耽搁，略吃了半钟茶，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皇后给忠孝侯的。咱家受了嘱咐，要求小侯爷一个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