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17、(2)

　　孟嘉龄恍如做梦一般，张了几次嘴，好半天才发出声来，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轻咳一声，并不回答。孟嘉龄醒悟过来，连忙叫书童关上门，到外面等候.

　　那人这方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盈盈拜倒，道：“哥哥别来无恙？”

　　孟嘉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反应才对，挣扎了半天，千言万语，还是化成那句：“你，你怎么在这里？”

　　孟丽君起身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容后禀。请哥哥先带我去拜见父母。”

　　孟嘉龄一想正是，只得暂且按下满腹疑团，陪着他同往内堂。到了母亲房前，孟丽君止步不行。孟嘉龄会意，自己先进去，吩咐伺候人等都退下，方亲自挑帘，让孟丽君进来。

　　孟士元夫妇并章飞凤见他如此作派，正惊疑不定，齐齐看向门口。孟丽君进得房来，诸人都道自己看错，连连揉眼。孟丽君早已几步赶到韩氏床前，拜倒在地，道：“两位大人，不肖女儿前来请罪。”

　　孟士元夫妇犹自怔忡，孟嘉龄道：“父亲，母亲，他是妹子回来了啊，怎么你们不认得了？”

　　韩氏先反应过来，从床上支撑起来，一把拖起，揽入怀中，哭道：“我那苦命的娇儿！你竟还在世上，几乎没把你娘吓杀！”

　　孟士元疑惑不定，望向儿子。孟嘉龄悄悄摆手道：“他自称是袁家送药来的，内里详情，孩儿也不晓得。”

　　孟士元顾不得韩氏夫人又哭又笑，连声追问道：“你果然是丽君么？怎么说皇后脱靴，验出男子？为什么你接连吐血？”

　　孟嘉龄也问道：“你在西山走失，如何得到这里？须弥院的诗偈，果然是你留的么？”

　　孟丽君安慰了母亲，扶他重新靠枕坐好，又向兄嫂见礼，方道：“孩儿不肖，抗旨离家，数年来流离在外，不曾稍报鞠养之劳，反致高堂白发之忧，不胜愧惶。”

　　孟士元急忙扶起，道：“你不是昨日被忠孝侯劫去？他怎生对你？为何你单身还家？”

　　孟丽君道：“孩儿闻说母亲病重，方才冒死归家，求见慈颜，与忠孝侯有何干系？”

　　孟士元父子连连追问，见他只自认孟丽君，对郦君玉并朝中之事，竟仿佛毫不知情一般，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韩氏夫人在旁听了他们说话，也渐渐反应过来，扯着孟丽君的袖子，急道：“女儿呀，我晓得你做郦丞相的时节，受了许多委屈。前次认亲之后，是我一时不防，泄露忠孝侯知道，又在朝廷上当面指你。你是怪罪娘亲，所以在自家骨肉面前，还要隐瞒么？——娘都是为了太过想你，方才如此呀。”

　　孟丽君道：“女儿在外面，也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好不容易回来，娘儿见面，母亲为何总说什么郦丞相？莫非不要女儿了么？”

　　韩氏观其面容，闻其口气，分明亲生女儿，不觉有些摇动，问道：“你当真不是郦相？那你这几年却在何处？荣兰又到哪里去了？”

　　孟丽君道：“荣兰离家不久，为救孩儿，被劫匪冲散。孩儿流落江湖，这几年倒是行了不少地方。”

　　韩氏道：“怎么刘家灭后，皇上出告示天下寻你，你也不曾出来？”

　　孟丽君道：“孩儿混迹市井，辱身丧节，有何颜面出来，贻羞门户？今日还家，亦不为成就婚姻。” 他坐到韩氏床边，握住他的手，道：“孩儿数年来行医过活，积了不少诊脉经验。母亲先静一静心，待孩儿为你诊诊看。”

　　孟丽君虽只淡淡说来，却自有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气度。韩氏虽有无限的疑惑乱拟，一时也难开口，只得伸出手来，搭在扶枕之上，让他诊脉。

　　孟丽君将他双手俱都按过，道：“这还是肝脉郁滞之象，兼久病伤阴，虚火潜腾。我带了凉州特产紫芝来，不曾被药房切割混滥过的，正合母亲使用。只是肝胆经络不通，药力难行，须得先行针刺，以助药性。” 就从腰间褡裢，取出一个红绸夹面的小包，解开缎带，里面蓝色丝绒衬里上，别着上下两排明晃晃金针。

　　诸人见他显是有备而来，少不得都依他行事。当下孟士元父子退到外间暂避。孟丽君便为韩氏施针。因仆妇人等都回避了，章飞凤亲自留在内室服侍婆母。

　　孟士元忧心忡忡，道：“嘉龄，你看你妹妹情形如何？怎么他说不是郦相？”

　　孟嘉龄失笑道：“怎么不是郦相？那头郦相刚在西山失踪，这头丽君就忽然归家，哪有这般凑巧？再者你看他口吻态度，不是首领群臣、指挥朝政，怎么磨练得出来？——他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孟士元捻髯沉吟，道：“他若果然是郦相，为什么皇后验看不出？朝廷出动了步军、禁军两营搜索，西城门都关锁了的，他又怎么避开众人眼目，安然回到家里？”

　　孟嘉龄道：“他能当到宰相，自然有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能耐。忠孝侯劫了他去，落得锒铛入狱。他却借机遁去，不但数千军卒搜他不到，他还从容在西山须弥院，题诗留壁哩。”就把日间宁心斋所见的诗偈，并朝廷所询问的郦君玉行迹，约略复述了，道：“父亲请想，今日他突然现身，自认丽君，为母诊病，岂不正是要以‘化女化男观音身’，来解释‘弑父弑母文殊剑’么？”

　　孟士元叹道：“还真亏了他有这片孝心。你母亲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着实有些凶险。若非他回来，不知还能支持多久。只是为什么当着自家骨肉，他还要隐瞒？”

　　孟嘉龄沉吟道：“他处置朝政，向以谋深虑远著称，往往出人意外，却在情理之中。但看百粤一战可知。举朝谋划，两番征讨，十万大军劳而无功，却被他金殿献策，以五百武举轻轻平定！他今日如此行为，想来必也有他的道理。”他思量半晌，忽然拍手道：“是了，他这是个金蝉脱壳之法。他之前曾经吐血，必然是事涉疑难，而且万分地艰险逼迫。郦相立朝，还可以指说是女子乔装；妹妹在家，谁能强说是大臣所化？他前情一概否认，将丽君和郦相彻底分开，正是连家人都摘出来了。”

　　孟士元也醒悟道：“正是！郦相若果是丽君所扮，要复本还原，这原是最简单的法子，怎么我之前想不到？咳，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为皇甫家作证，逼迫他自承身犯弥天大罪？这真是愚极蠢极，自挖陷阱了！”

　　孟嘉龄道：“这也难怪父亲。当初他正在春风得意，哪肯放着堂堂一品的朝臣不做，复为深闺弱女？这还是忠孝侯着实等不得了，才出来后面种种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