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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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强虽然是段家弟子，却只习得外家功夫，用兵刃拳脚自外击打穴道则可，这用内力输入体内封闭要穴之法，当世只有身怀玄蝉诀的段明一人能为。孩子体内的真气，显然是段明所注入。俞强与杜芮面面相觑，都想只怕是段明恨自己已极，不肯一掌打死，却在孩子身上下此毒手，要令他们二人眼睁睁看着孩子挣扎痛楚，直至身亡，这可比折磨他们自己要难受得多了。
杜任与段明相交甚久，虽然觉得此事不似他平素行径，但段明自三年前出门追踪俞杜二人，便再不曾为人所见。三年来段家广派门人弟子，四处打听，始终没有找到段明踪迹。如今谣言纷纷，有说他被仇家杀死，有说他一气之下隐迹山林，更有说他伤心过度，落发出家。
杜任虽然神乎其技，但对玄蝉诀的内劲以及强行封闭的穴道，却无能为力。他试着用金针刺穴之术，刺激被封住的穴道。然而这注入的真气却不像人身自然之气，既不循常轨，也不受约束，无法推测何时处于何处。刺穴无法与真气循行匹配，所以试验之下，不但不能解开穴道，徒然增加孩子的痛楚。他唯一能做的，和后来郦君玉的策略相似，是在子午二时激浪齐冲之时，循着人体正常的子午流注的规律导引，稍稍减轻孩子的痛楚。
无奈，杜任让俞强和妹妹在襄阳住下，自己翻查医书，广寻良医，竭力寻求救治之法。
一年之后，他从一位来求医的南海商人那里听到，百粤某地有一种神秘的药物，名曰‘心菇’，医生和病人同时服下后，医生便能与病人内触相通，可以切身体会病人体内种种细微变化。杜任一听大喜。他用金针导引段恩俞身上的真气，所以不见成效，就在于无法体知真气之所在所趋。纵然段恩俞渐渐懂事，能理解杜任的指示，自己指出身上真气鼓动所在，但那真气流动瞬息万变，而且分纵离合，一时不止一处，莫说段恩俞无法指示明白，就算能够口说手指，待杜任看明白再下针，早已时移事异，鹞过辽西了。如果自己能直接感受到段恩俞身上的真气流动状况，那么便可以用金针导引约束，乃至聚集真气，冲击并解开封闭的穴道。
俞杜二人听闻有此奇药可救爱子，便如久处黑暗之人，得见一丝微光，当下便要起身寻药。只可惜那南海商人对这心菇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究竟形状如何，产于百粤何地。可怜杜芮怀孕时曾受段明一掌，留下暗伤，当时未及医治，又多年来忧心爱子，大喜之下，竟一病不起，连杜任也无力回天。杜芮死后，俞强将他后事托付杜任，便携儿子前往百粤，只望万幸老天垂怜，能寻得奇药，救儿子一命。
段恩俞心如孩童，并无任何道德判断，听闻自己的身世，恍惚间似乎记起童年时，的确有一个穿长袍拎箱子的人，曾用明晃晃的银针扎过自己。只是每次见到杜任，都是他痛苦挣扎之时，段恩俞对这位舅舅的面目固然是记忆模糊，下意识地更有惧怕之意。
郦君玉听说这一段往事，却颇为感慨乃至震撼。他长于深闺，唯读经史，这是第一次听说当今世上，竟然有妇人不顾名节，背弃丈夫，与他人私奔。而杜芮身死子伤，结局如此悲惨，实在又令人不忍指摘。郦君玉读书时，曾见过“怨偶”一词，当时不解其意。而今思来，大约这世上有些男女，虽然匹配夫妻，却非心之所愿，情之所属，所以不能和谐，竟成悲剧。
因此想起苏映雪，明明已经六礼完备，成就心愿，以寒门之女，一跃而贵为国舅夫人，四品诰命，却无端投江自尽，莫非也是为此？只是他新婚未过一日，听婢女说那刘奎璧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哪里遽然知道是佳偶怨偶？莫非果然是刘奎璧失手害死，假托坠江自尽？
段恩俞问道：“舅父，这样说来，那段明岂不是我的仇人？”
杜任摇头道：“我与段明相交多年，深知他一生耽于武学，不问世事，性情单纯，心地仁厚。否则他玄蝉诀乃当世第一等武功，不知多少人觊觎，他怎会我一登门请教，便倾力传授？如果说他找到小妹二人，甫一见面，愤激之下，一掌将二人击毙，那倒还有可能。但要说他处心积虑，将小妹母子救活，再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注入真气，封闭穴道，存心要他多受折磨，历经多年再死去，我这些年来，多方揣想，总是难以相信。”
郦君玉闻言，想起白天杜任的举动，问道：“这么说，段明如此行事，可能另有别情？”
杜任拈须道：“恩俞身上的真气，乃是外力强行注入，按常理应该渐渐消耗减弱才是。否则练武之人早就子承父，父承祖，内力越来越强，不必每一代从头练起了。然而今天我给恩俞诊脉，却发现十余年来，真气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较当年增强了数倍。真气既强，又不受约束，照理说早已应该将全身经络冲得支离破碎才对，然而恩俞却又身体强健，胜于常人。此事殊难理解。我苦思之下，想起当年和杜明谈论时，我曾经提过，万物达于极致，其理相通。是以释道之理，通于医道；而医之一道，又通武学。当时杜明若有所思，说他所习玄蝉诀，胜在内力强劲，虽然历来用于点穴伤人，如今想来，未尝不可以用于救人，尤其是受了外伤，经脉堵塞错乱之症。当时我致力于澄清经络穴位，于他所说，并未深究。如今想来，杜明可能已经想通如何用玄蝉诀疗伤治病。当日小妹受了他一掌，恩俞在腹中必然也受了震荡。他是个未足月的胎儿，何等脆弱，只怕出生便已经络破碎，伤重难治。我猜想杜明在他身上注入真气，又封闭他数处重穴，不是害他，反是救他。”
郦段二人闻言，均觉有些道理。
郦君玉道：“师父说另有人能救恩俞，便是指这段明了？”
杜任点头道：“如果我猜测不错，段明救恩俞的手法，便是从他家传玄蝉诀中悟出。这其中道理，只怕当世只有他一人明白。如今恩俞虽然存得性命，却不能发身长大，还要受这子午二时真气冲荡之苦。不知是因为他当初受伤太重，无法治愈呢，还是另有玄机？唉，只可惜十余年来，段兄一直杳无音信，不能当面向他请教。”
郦君玉在杜府住了半月有余，日随出诊，夜闻教诲。郦君玉早年已经读遍经典，杜任便就他基础，检点关键，指示幽微。他于医学之道，实是当世第一人，高屋建瓴，寥寥数语，便澄清了郦君玉自己读书时的诸般疑惑。郦君玉得遇名师，固然不胜欣喜，倍加勤勉。杜任见郦君玉闻一知十，领悟超人，也极欣慰。他历来坚信“庸医杀人，犹胜刀剑”，虽然自己造诣极高，却不肯轻传他人。他的三个儿子之中，也只许长子焕章学医行医，并谆谆告诫儿子，后代子孙，如非颖悟过人，绝不可再当医生。历来民间医生但有一二可取者，往往秘技自珍，父子相传。杜任极力斥排这一做法，目为恶俗，导致医道渐微，今不如古。而世人因此习俗，往往盲目崇拜世家传习。杜任不许后代行医，便是为了避免后人没有真实本事，只凭先祖名声，以药石杀人。
一般民间学医，都从学徒做起，从经验中摸索，学的是“术”；郦君玉却是从读医典入手，学的是“道”。他天分极高，幼年时又无书不读，除了儒家，于释道等内典，也多有涉猎。中医的理论，原本暗合释道经典中的天地自然之理。是以郦君玉一经指点，便能融汇古今，贯穿百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从师时日虽短，理论造诣之高，却已经高过当世大部分医生，所缺只是经验而已。
杜任见郦君玉已经融会贯通，便将自己生平所著论述医案，如《温热论》、《临证指南》、《本事方释义》、《女科病治》等，一并传与他，道：“医学之道，理尽于此。你聪□□悟，举一知十，道理大略已明，不必更学。然纵明道理，病症千变万化，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却要各人自己经验，慢慢体会琢磨，无可传授。你身份特殊，不能以医为业，不宜在此久住，这就去吧。”
郦君玉经过数日相处，深知杜任不但医术首推当世，道德人品，更是凛然高远，对师父实在是发自内心地敬爱，舍不得分离。他冰雪聪明。杜任传自己女科时，说到“女子身体骨骼，乃至腑脏血脉，皆有与男子殊异之处”时，特别加重语气。郦君玉当时了然，杜任身为名医，熟知男女体征，初见自己时，便已知是女子。只是他为人仁厚，一直不曾揭露，更收徒授艺，不以自己是女子而见外。这番知遇之恩，涵纳之德，实在是旷世难逢。如今见杜任遣他离开，不敢违背，下跪行礼，道：“师恩未报，弟子……”。一时百感交集，哽咽难言。
杜任扶起他，温言道：“人生因缘际会，将来岂无相逢之日，何必感伤？你只要日后无论行到何处，能够秉持我教，慈悲为怀，济人危难，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郦君玉无奈，再拜行礼，又嘱咐段恩俞一番。段恩俞经过这段时间，与杜任并舅母表兄等渐渐熟悉，已经同意留在杜府。郦君玉这才依依惜别，带了荣发长顺，回武昌拜见义父。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