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曼倩天涯

24、（2）

　　这日康员外带同安人并赛金夫妇去亲戚家吃酒。两个姨娘陪着如玉小姐在花园中玩耍。如玉要午睡，柔娘便同他进去。德娘趁此机会，从花园侧门溜进小院，只见榴花似火，绿水浮金。芭蕉窗前，银红纱后，隐隐传出书声。德娘走近窗前，隔窗笑唤道：“大官人，这般天气，读书莫要太用功，损了身体。”

　　郦君玉抬头，见德娘手执团扇，斜靠在芭蕉树上，身姿妖娆，眼波流转，不敢多看，老老实实地回道：“谢姨娘关心。君玉才疏学浅，不得不将勤补拙。”

　　德娘见他语声温柔，嘴角含笑，好似玉树生花，明珠焕彩，益发心旌摇动，隔窗微笑道：“相公今科是必中的了。不要说这般才学是少有的，就是相公这般容色，也是世上难寻了。”一边说，一边便掀了湘竹帘子进来，坐在窗前椅子上，粉面含春，问道：“相公来了有些时日了，竟然不知道是否订过婚姻？”

　　郦君玉见他进来，只得放下书本，回道：“姨娘取笑了。君玉年少，正要求取功名，安身立命。婚姻之事，日后再议不迟。”

　　德娘哪肯放过，追问道：“相公这般人才，不肯轻易议婚，想来是必要一个绝色的女子来相配的？”

　　郦君玉答道：“君子取德不取色。我不求绝代佳人，只求孟光、周南之妻，举案齐眉，可以偕老。”

　　德娘虽不曾识字，但是常听鼓词戏曲，也知道些典故，调笑道：“如果是李靖逢了红拂女呢？”

　　郦君玉不便过拂其意，也笑道：“红拂乃女中英才，巨眼能识英雄，果然因缘际会，美人青目，我自然难免要效仿李将军了。”

　　德娘闻得此语，脸上飞红，一双妙目凝注在郦君玉的脸上，鼓起勇气，道：“相公，奴家今天也不怕丑，吐露一片心肝。自从那日一见，奴家心心念念，都是相公，就是夜里梦里也不能忘。奴家无红拂之勇，不敢想什么双宿双飞，只愿能亲热片刻，也算这一辈子没有白过。”

　　郦君玉未及回答，忽听有人咳嗽一声，道：“谁在这里，做下这样丑事？”

　　德娘吓得魂飞魄散，郦君玉也心内惊慌，抬头看时，帘钩响处，却是柔娘板着脸走了进来。

　　德娘知道柔娘心意与自己一般，这才略定，强笑着伸手扯住道：“死丫头，吓我一跳。你不做丑事，却来这里做什么？”

　　柔娘矜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见如玉睡稳，又找寻妹妹不见，便知妹妹必然来了这里。想不到妹妹已经拔了头筹。”

　　德娘娇嗔道：“什么头筹？我与姐姐一般心思，不要说见外的话。”

　　柔娘笑道：“既然不见外，是不是这头筹，也要算我一个呢？”他虽然话是对德娘说的，眼睛只斜晲着郦君玉，语气虽然故作清淡，眼光中却是无限旖旎。

　　郦君玉请两位姨娘入座，见他二人嬉闹，都是正在青春，姣花软玉一般，暗想义父年纪渐长，又要照应偌大买卖，未免冷落了他们。我听说男人本性，最喜倚红偎翠，随处逐欢。今日他们幸好遇到我这个假男子，否则难免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情来，当下收了笑容，正色道：“两位姨娘错爱，君玉人非草木，岂不知情。但是人生世上，又岂可任意纵情？今日事并非李靖红拂可比。义父于我恩深情重，两位姨娘便是我的庶母。况且两位吃穿住用，都是康家供养，以后也还要在康家居住。背父不孝，背主不义，不孝不义之人，怎堪谈情？两位姨娘好好伺候义父，倘能多生一男半女，方是后世依靠。”

　　一席话，说得德柔二人羞愧欲死。柔娘迸出两行珠泪，德娘顿足咬牙道：“相公既然嫌弃，我们还有什么脸见人。我这就死了去罢。” 转头便往门框上撞。

　　郦君玉知道他们韶年卖身为妾，皆是身世可怜孤苦无依之人，心中不忍，拉住德娘袖子，阻止道：“姨娘不必如此。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两位姨娘一片盛情，我是十分感动的。感恩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只是情势如此，君玉不得不辜负美意，还望姨娘体谅。”

　　柔德两人见他一片诚恳，方渐渐安心。只是面上羞愧，心中惶恐，一时说不出话来。郦君玉安慰道：“两位请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向第四人说。还望姨娘不以今日之事为忤，待君玉一如平时。日后我如有得志之时，定当酬谢两位恩义。”殷殷劝解，好歹将二人劝出书斋。二女下了台阶，还频频回头，依依不舍。

　　郦君玉重坐幽窗之下，心中暗暗感叹戒惧。难怪孔圣人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从来美色最能迷人心性。柔德二姨娘与我相识不过数日，对我人品一无所知，便倾心相爱，冒着身败名裂之险，但求一宵相亲。我若是男子，不知可能坐怀不乱？我乔装改容，若侥幸秋闱，以后得个一官半职，便得终日混于男子队中。若见到那少年美貌的，不知可会动心？

　　想到少年美貌，忽然想起皇甫少华来。射柳之日，家人纷纷说他风姿出众，是个绝顶的美男子。当时苏映雪看了回来，双颊通红的兴奋之态，犹在目前。如此说来，莫非苏姐姐当时便已经属意皇甫，所以才不肯屈就刘奎壁，竟致投江？他回思苏映雪平日一言一行，实在无法想象，他这般幽贞婉顺的少女，远远望了一个男子一眼，便能钟情如此，激烈至斯。然而若非如此，苏映雪代嫁投江，实在是殊不可解。

　　皇甫郎啊皇甫郎，难道苏姐之死，竟然是你的美貌所累？

　　郦君玉想不出头绪，摇摇头，重新展开案头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