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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浮灯(上)[仙四青霄] ...

  •   血溅利刃,飞珠殷红。
      有数点落于野丛碧草,顿时炙烧出了极细的青烟,瞬尔被风卷走。妖血之厉,莫过剧毒,何况身形像这般庞大无比的妖怪,没有百千载的夺天修行不可成就,这么讲来,以琼华剑阵围歼迎敌也不算辱没。
      玄霄以指腹拭去血迹,逆剑指地,杀气未歇,眼底映出了穷途末路的败者。
      同在阵法中的弟子不知那一剑的深浅,横剑提防着回光返照的可能。痉挛抽动的巨蛇慢慢地流逝着生机,灯笼似的澄黄竖瞳也悠悠地合拢至一线。黯淡的鳞片上千疮百孔,满是碎石污痕,周遭的断壁残垣在一战过后也更加支离破碎,此地阴气森然,怕是近十年也无人敢迁回。
      “这妖物好厉害!”小师侄憋回的泪花终于冒出,怯怯走近一步,“师父你还替我挨了一击,要紧么?”
      她口中的师父立马呵斥:“收声,快回原位。”
      话音未落,黑影袭来!蛇妖昂起一人多高的头颅,猛地喷出一道黑光,但因神消力竭被轻易挡下,一技未成随即又掀起硬抵金石的身躯,黑云压来扑天盖地,一旦真的倾碾下去,离其最近的一名弟子几近危矣。
      只听一声剑鸣清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妖钉于地上,离那弟子只差毫厘之隙。
      剑柄嗡嗡颤动,污血从贯穿的口子溢出,浊色蔓延上雪光般的剑身。玄霄踱步过去,不急不徐,竖领遮去了大半的面部表情,唯独一双眼睛比利刃更锋锐,将垂死挣扎的敌手钉在了土里,直至本就微弱的命灯真正熄灭,那双眼也未曾眨过一次。
      过了好久,才有人上前查探,确认蛇妖已死,看不出有什么情感的竖瞳流下一道水痕,干涸在本就阴凉的鳞甲上。
      那个差点遭难的弟子上前向玄霄致谢,后者只是一颔首,将余下的收尾步骤交给他们,但一回头,瞥见云天青正目带焦急地注视自己。
      见对方仅是稍有轻伤,玄霄收回视线敛下眉宇,折身去看同门在蛇妖巢穴所发现的几样物件。
      海外有仙山,蓬莱或可寻;亦会有小岛,平凡并无奇。
      在离海岸线数百海里外,就有这样的一座岛屿,姑且算安居乐业。可数月之前,小岛无端受到一条水蛇巨妖殃及,蛇妖强占一处海湾兴风作浪,殃及渔船害了人命,就连岛民请来做法的和尚也一命呜呼。大多数岛民被迫无奈离乡背井,直到有位游历方外的琼华弟子得知此事,探知水妖依仗天材奇宝大增妖力,传信回禀门派故而有此一役。
      不过是很寻常的一桩除妖任务。
      “……似乎这妖怪有久住此地的打算,玄霄师弟,你怎么看?”
      被问及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当察觉到有人凑到身边,开口道:“往那边找远些,估计会有什么。”他示意一下蛇妖所欲图引离他们的方向,待人走远后,若不经意似地对身后人道,“你刚才……也险些跳出阵,怎又如此浮躁?”
      云天青环臂偏首,站在他一手所及处,侧看着另一端的忙而有序,闷声咕哝道:“师兄到了山下也不忘说我。”
      平时倒也习惯了,可这次听入耳中,玄霄少许不悦,为显得不那么置气,他一摆长袖,收回了飞剑。
      “云天青,休胡闹!片刻分心,也是你意念不纯,今日还好只是小伤。”见这柄剑受妖毒侵噬,灵光大散,他寻思是否等回山后再寻求另一柄替代,一边随口道,“既然有人伤了,不如暂住一日再起归程,由你和夙瑛师姐去来时的镇上安排一番吧。”
      这时,远处忽传来了小师侄的惊呼,其他弟子警觉地寻声过去,玄霄与云天青亦跟了上去。
      在一堆乱石搭建的隐蔽处,破开蛇妖所设的迷障,现出数枚腕掌大小的蛋。其中有枚最大的蛋,像有感知到了危机在前,银灿灿的壳上裂出了数道缝隙,一条软线似的小舌探了出来。
      有弟子在龙芽道丹打过杂,辨认了一阵后,啧啧称奇道:“应该就是蛇妖的,灵气足到可以入丹,品级不会低,真是难得的好宝贝!”说着便拔出剑来,喜不胜收地摊开布囊,刚想要就地正法这妖孽余党,眼前忽然横出一柄灰扑扑的剑鞘。
      他吃惊地瞪向一手挡下的同门身影,莫名问道:“云天青,你这是做什么?”
      云天青呼出一口气,想着嬉笑几句看能否一笔带过,握着的剑鞘又被人轻手推开。
      “师兄?”
      整个琼华上下,会让云天青如此不加道号称呼的唯独一人,而那人偏就以一种他不想看到的神色望着他。
      ——既了然又不解,既困惑又悟然。
      云天青咬牙一扭身,将玄霄落在后面,他朝后方潇洒地摆了手,“我去找师姐。”
      “这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围观者不敢直接问玄霄,想打个圆场,不巧说漏了嘴,“还是要我留给他当下酒菜?太浪费了吧?”
      注意到另一位掌门弟子的脸色,他赶紧乖巧地闭了嘴,低头砸蛋干事。

      玄霄有些烦躁,明明方才一剑斩妖时,他的心镜上无尘无埃,甚至接近无喜无乐。
      因不想被同门发觉异常,他独自一人稍微离开,就到了岛海交界处。面朝大海,心绪渐平。一战之后格外空虚,他似是走了很久,并不觉累,浪涛与惆怅吞没了身体。
      说起来,生于北疆,长于昆仑的玄霄第一次见到海,即有一见如故之感,一如仰对灿烂星河,苍茫无垠,豪阔万千。
      三日之前,当领着七八师门弟子御剑凌空时,见这百川汇聚万物归一气象,心旌早有所曳。或许连天山融化的最纯洁的雪水,见此胜景,也会不辞万里险阻,只为成就迸裂岩石最执着的海魄。
      但一行身负琼华使命,加之他素来持重,仅是多瞩目了一眼便不多留意。
      风驰电掣的其余弟子行列里,偏有云天青踩剑提速,于半空中一记鹞子似的回旋,追上几与他并肩,就像在追逐着玄霄猎猎漫卷的袖袍。
      当时的他眉头轻皱,略一抿嘴,便听到凛冽疾风中那人轻笑了声,在即将搭上手指尖之前,又退回行列……
      海鸥扬翼轻翔,数点白色伴着结伴而归的鸣叫声,缀点在碧涛金沙间,嘶利的鸟鸣声唤醒了回忆中的玄霄。
      海水从指缝落下,点滴回归于无尽,只遗留下小如芥子的砂砾,和些微并不觉厌的腥味。玄霄任由思绪起伏又柔软,飘渺地浮想起了一桩遗憾的事情,小得和这沙粒一般。
      ……若是当时,也回握过去就好了。

      幸而此行除妖不负门派所托,虽有惊险但无实危,便把修行将成的大妖降服斩杀,同门损伤未有超出料想,新练的剑阵也得以实战,可谓顺风顺水。
      数个时辰后,待妥当安置进了即墨的客栈,玄霄径自回了客房打坐。
      调息过后,已是近晚,心中一惴似有所感,他寻思片刻,先掏出四角纹有符咒的布帛将沦波净石裹了数层,放于枕畔。如此即便有其他门派的修仙者,也难以发觉到异宝。
      海边的小渔村并无什么名气,却也淳朴宜人,巧手的渔娘喜欢剪些吉祥纹样,换着花样布置,就连这不过四五间客房的客栈内亦是如此。面对那花开并蒂的绣垫,玄霄的眼睫像被扎了般眨个不停。这种红红火火别有一派欢喜闹腾,不过眼下让他待得有点不自在。
      分配客房时,师姐大约按着弟子房的约定俗成,此刻云天青还未归来。
      怕是山上清修寂寞久了,逢上一次乡民庆典,那家伙骨子里未尽的江湖气便咕噜噜地涌上无波井底,就和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师侄一样的望眼欲穿,坐都坐不住。
      玄霄推开竹窗,被绝音结界隔绝的人声轰然炸开——
      夜幕初降,晚霞渡彩,暖风微熏,乡人挂起莲花瓣似的灯,三三两两装点自家竹楼,火苗映红了醉似的笑颜。
      “他的确会喜欢这里,也能散散心。”玄霄移步下楼,眉眼柔和,思忖暗道,“罢了,也不用追影符,就换我找一回他吧。”
      玄霄跨出客栈,步入人流,耳畔难得闲适。若是云天青恰在身旁,必定把臂同游,满嘴轻狂言,引他红尘里。
      游思浮念如风中火种,乘隙而入萦绕心头,吹进了玄霄心间。少有闲情逸趣的他甚至在想,或许此时不知在哪儿,云天青也同样地在等他。
      人们呼朋引伴,摩肩擦踵间就算不小心碰到,哪怕素昧平生也互相道个暖意祝福。拜山庙的、放莲灯的、拾级而上赶趁那灯前月下,含羞带怯地把刚求到的平安符递与情郎;吹个笛的、唱小曲的、兴许平日只会些打渔补网,技艺不精偏也为浮世添了一派浓浓人情。
      就像那人所喜欢的温柔世间,无忧无愁。

      “玄霄师叔!师叔!”
      踩在一块石头上的小师侄眼尖得很,隔得虽远,声却先至,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激动地挥手嚷嚷:“您也出来看灯啦,可惜烟火已经放完了。可好看了!和千光残方剑一样好看!等会还有,要我帮你占地方么?师父和我还去放灯了,还有还有……”
      扶着小不点师侄的夙瑛师姐隔空点点头,指向嘈杂人群的某处,比了个瞬息即逝的口型。
      玄霄定下神,即刻了然于心,多半是云天青所在。当他旋过身时,衣袂宽大翩然落下,像逐火之蛾,渐隐入灯海。
      在他所不知的后方,小师侄咬了一口滴画成剑的糖人,低头问道:“师父,你说玄霄师叔怎么见了我们就走?莫,莫非他知道,我之前见到他就有些发怵……可现在没那么怕了。”
      白衫蓝裙的女子笑了,嗓音软糯,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纵容:“为何要怕呐?如夙瑶师姐那般律己甚严又不苟言笑的,也未见侬这毛毛躁躁的小徒儿畏过三分?”
      小师侄有些懵懂,盘腿坐下,舔着竹签儿那一点儿甜,想了后才犹豫道:“我也不知,既敬又怕的,仿佛一见到,就想起……”小师侄哑了声,想起入门那一日,于沉闷繁琐的门规宣诵里,偷抬头的那一瞥。
      ——窥见云遮雾绕里的玄女娘娘,环佩琳琅,慈眉低敛,同时也玉石无情,睨瞰众生。
      刚入门的她似感到泰岳倾来,沉堵在胸。
      在巍峨玉像所覆及的垂影下,玄字,夙字辈的师伯师叔侍立于掌门及长老的两侧,风华正茂,神采夺目,引领众弟子的玄震师伯与夙瑶师伯当仁不让,居于众前。一个温醇笑意如沐春风,一个秾丽眉目凌霜傲雪,如一双璧人交相辉映。
      亦有不少新入门弟子留意到了另一人,剑意凌然,锋芒毕露的玄霄师叔。
      “就想起,好几次不巧只是路过,就被玄霄师叔差去思返谷送饭……这样那般的倒霉事吧。”小师侄叼着竹签,故作嗔怒,“说来说去都是云师叔的错!”

      而另一边,玄霄以袖掩鼻,退避半步,险些打了喷嚏。
      那些热火朝天的小吃摊辣意难敌,短褂汉子端着几盘撒了花椒或茱萸的海鲜盘,一派稳稳当当,“小哥一看就不能吃辣,嘿嘿,莫怪莫怪!我这里的鱼虾蒜贝可是早上刚捕起的,新鲜极了,要不来些不沾料,直接吃鲜?”说作食摊,也仅是支开了几张桌凳,佐以自酿的酒,在座的邻里乡亲跟起帮腔喝彩。
      玄霄盛情难却,拱手作礼,道冠微倾,道:“谢过好意,吾为道门中人。”
      壮汉擦了把亮津津的脑门,疑惑道:“但刚才那位酒量不错的小伙,也是和小哥相似打扮。”见玄霄眼中一亮,又连忙补上,“兴许是我认错,小……道长莫怪。”
      循指引找了一阵,还没看到云天青,玄霄无奈,那个人一入热闹市井就如鲤鱼得灵水,轻点尾翼,杳然无踪。他问道:“请教店家,那人现在何去了?”
      一旁似是江湖人的食客插嘴乐道:“原来是认识的,我说那公子怎么划拳姿势里,颇有几分使剑的意味,动作快得看不清。道长若要寻他,可以去半山腰的山神庙看看,他问过我怎么上山呐。”
      “山神庙?”
      壮汉颇有自豪,在短褂上抹了一把油手,比了个大致方向,“是村子的镇山之神,往那儿去,不远,可是这里鼎鼎有名的一处。道长你看即墨三面围山,面向大海,多亏有山神老爷庇佑,虽不是年年能得个风调雨顺,渔家互帮互助也过得去。春暖花开又水暖,蟹壮鱼肥打不完,管他天高皇帝远,快快活活胜神仙。”
      一听这半文绉半俗话的唱腔,众人哄笑开来。也有嫌荒腔走板的,只清咳了一声,扭捏了一番后,捧着鱼虾面挪到板条凳的角落,不负这美味。
      江湖客笑着道:“为这句值得多干一杯,可惜好酒刚被赢去,那人酒量真大……店家,要不,再来一碗你这的酒?”
      玄霄一望山腰掩映处的庙檐影子,摇头叹道:“多谢二位指点,师弟是有些贪酒。”
      捏诀提步,形影顿失。
      “消,消失了?莫非……是真仙人?”

      人群顺如流水分而又合,疾风带起玄霄垂于两颊的长发,露出白皙刚毅的棱角,唯有眉间一点朱砂旖旎,柔和了那份凛锐。
      月明星稀,树影斑驳,灯已阑珊,渐少人行。
      不一会儿到了山神庙下,凡心悸动的庙祝大约是偷闲出了门,临走前就虚掩了一下庙门,空留下泥塑彩绘的山神像。山神的面目似一个锦衣玉带的长须书生,手持板笏,威风凛凛,却孤零零地立在庙内,笑对来客,无论善恶。
      玄霄想起就刚才那段“天高皇帝远”,顿觉有趣,但山庙不大,一望即知云天青并不在此。
      可能又正好错过,他抚上略觉发闷的胸口,迟疑着是否拿出符咒。
      一念闪后,还是负手而立,查看起这座山庙的内外。
      比之壮丽巍峨的琼华派殿宇,山庙显得太过朴素,祭在供桌前的多是些山珍野味和普通物什。
      有一些女子用的丝缕发带,系在竹栏树枝上,含蓄却坦率地表明思意,还有二三小娃捏的讨喜面团,不止鱼形龟形等特产,更有只歪七歪八的狐狸。
      玄霄从供奉之中拿起了一盏不起眼的贝壳,低垂下眼帘。
      沾了些海水的贝壳里面盛放着几片碎壳,软如细银,边缘泛灰,已失去生气……他看了一阵,无动于衷。
      他多半知道云天青在哪儿了,但一抹不知何来又何往的苦涩味袭来,冲淡了本不该有的烟火气。
      合上贝壳,放回原处。
      庆典大概也结束了,玄霄可有可无地想起,清心净念着,边走向海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浮灯(上)[仙四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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