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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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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见到河上时,他仍动弹不能地卧床休养,惨白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却眼底漫溢着戾气。、
“嘿嘿嘿……”他振颤着喉咙,发出象是蛇吐信子一般艰难的出气声,“你想动长州那群家伙吧。”
“是。”我点头应了,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榻边,抬手便要将短刀刺下。
“慢。”他悠悠地止了我,神情不变一丝颜色,竟还偏头看向窗外,“为什么要杀我?”
我半夜进入他住的客房,就是为了将他暗杀。一是他身为朝廷要犯,我有义务履行职责,可这时候又不便大张旗鼓地逮捕,加上他认得我的脸,若被她说穿了我的身份,就不只是任务失败这么单纯的问题了,在浪人聚集的寺田屋里,我连自己被生生肢解的画面都不难想象。
尽管河上入住后一直卧床,我也极力避免与他照面,但毕竟我们要和天狗打得是持久战,河上人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
这些我认为不是很难想到,可如今河上竟询问身为死敌新选组队士的我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本身就柔弱无骨,此时气若游丝地问出来,与静谧的夜晚竟交映着产生了虚无的空灵感,片刻之后尾音便沉入夜色杳无踪迹,让人一时疑惑他是否真的开过口。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尤其刺耳,怕惊了隔壁,于是压着嗓子单单出气,“不能让您影响到任务的完成。”
说着我再次举高的手。
不料他仍老神在在地望窗外的月亮,反让我心底溢出些许不安。
“你,杀了我早晚也会暴露……况且天狗的事,你不想知道了?”
之后的这一句让我猛地缩紧了手臂的肌肉,刀尖堪堪停在离他胸口一寸的上方。
“……什么意思。”
这敬爱或难道为了活命竟不惜出卖同伴么。
“你认为我是为了活命?”他看船了我的心思,“呼呼呼……到了现在你还是不了解我。”
我皱眉,搞不懂自己究竟该了解他什么,为什么非得了解他不可。
“你要什么?”
“我?嘿嘿……我要长州那群渣滓全都去死。”
他用波澜不惊的声调缓缓说着,仿佛只是念给瑰丽月色的诗句。
见到他嘴角漾开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媚色,透着阴狠,我胆寒了起来。
这个男人,绝对是我常识以外的生物。
结果当晚,我没有成功地杀死河上,而是跪坐在他的榻边,听了他的想法。
他不会说谎,或者说不需要说谎,也不屑说谎,如果说这个强大到无懈可击的男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处毫无防备暴露无遗的地方,那么绝对是他的心。他不会为了活命而出卖同伴,不会明明怕得要死还装作风轻云淡,甚至会因为一丁点分歧不惜与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就此反目。
“周防国,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听过?”他淡淡地问。
我摇头,示意他继续。
“去年,长州三张老向幕府走狗切了腹谢了罪,做出内部稳健派压倒激进派的假象。”
这个我是知道的,由于感到了从广岛集结而来的十万大军的威胁,长州也一时服软,三张老一切腹,倒使幕府陷入尴尬境地,值得临时撤兵,就在这混乱的世界,之前一直坚持激进方针而被撤职的高杉晋作被重新起用,掌握了藩内大权,竟于此时率领奇兵队攻入幕府藩厅总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帮被成都可想而知,好在高杉及时收了手,自此幕府也一时不敢轻率地动长州了。
“之后高杉那一仗打得漂亮,多少挽回了长州被萨摩会津联合赶出京城时丢的面子……可是呢……”
他话锋突然一转,我看到他眼中骤然杀意横生,浑身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激得我一阵战栗,可那种感觉只流露了一瞬,便又被他收起来,只余一双高高吊起,充满戾气的邪媚丹凤眼。
“可是,高杉君不知是不是脑子哪里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把藩内一直以来坚持的攘夷方针变成了开国……啧,我实在想不通他都在思考些什么。”
看来这就是河上倒戈的主要原因了。
在日本被迫开国之后,各方面加强了与外国的合作与交流,似乎种种迹象都表明此时的日本是该放弃锁国自闭,努力接受整个世界以图强的时候了了。
而河上并不能明白这一点。
他是个顽固保守的锁国派。
我看着他一副沉浸在愤恨带来的杀意快感之中的表情,不禁颦眉。
这个男人,不论将来天下握在幕府手中,朝廷手中,还是维新派手中,他都不会好过。
不过那之后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眼下虽然我们的目的不太相同,可他要利用我给长州一记重击,我也可以借此抓住天狗甚至顺藤摸瓜揪出桂,互利互益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一点上,坂本龙马说得好,管它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还是最终目的截然不同,交易的面前,一切一切都只退化成了单纯的利益关系。
“这一次,长州摆出一副恭顺的嘴脸,听了幕府的规劝,于是那个松平容保提了建利周防国的计划,将周防与长门合起来建立周防国,美其名曰为了不再让长州生灵涂炭。呸,这样牵制长州的力量就更壮大了,这种节骨眼上高杉君竟还一副忠臣的乖顺的姿态任凭摆布……不在此之前组织这件事情不行。因此,我提供给你天狗的情报,你要……毁了现在的长州。”
“……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确疑惑,一直收监牢狱,如今刚刚逃出的河上,是如何知道如此详细的情形,若说是听寺田屋浪人所说,浪人又是从何得知的?
他果然嗤笑,“自己的队伍里明明就混了杜鹃的卵,却不自知,还派人出来潜入敌人内部。”
杜鹃的卵,他指的是伊东的事么。表面上和我们一样,在辅佐将军,待这枚卵孵化后,便鸠占鹊巢,用近藤局长辛苦建立并扩大至如今规模的心悬组、辛苦打拼下来的功劳,全都不费摧灰之力尽收囊内,转而用来打击幕府。
“我懂了。”我思考了片刻,便答道:“这回我们的目的倒是相同。希望我们谨慎合作。的确,被敌人包围的我看上去比较危险,可我也要提醒您,这附近已经布满了新选组队士,只要您不轻举妄动,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我绝不会让他们动您一根寒毛。”
他呼呼呼地笑了一阵子,缓缓地开口了,“每个月的第14天……你注意一点店里的生客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天狗的事。
2月14号,也就是7、8天之后了,我必须在此之前向上面汇报,并且制定好计划。
第二天,我给河上送饭时,他竟已着衣坐起了,真是惊人的恢复力,还是说之前我看到的那个血淋淋的他身上并没有染上多少自己的血?
我的耳朵,有了松本大夫那一次,店里的人也都相信了,其实连松本老头都不确定我到底聋了没有。一开始在浪人聚会时不让进的房间,逐渐习惯了我进出送茶递水,加上常来的浪人看惯了我的脸,我的行动的确也开始方便了很多。
一来二去,我多少听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那个叫几松的姑娘常被问到她是不是知道桂的下落,她口气无奈,“现在最想知道桂老师下落人,不应该正是我么,结果天狗那家伙,连我都一点风都不漏。”其他浪人听了也哭笑,“桂老师可真是够谨慎了,选了两个最值得信任的人。”
这样与我之前的猜测就吻合了,天狗与桂直接联系,再通过几松姑娘间接与浪人联系。
这几天我要好好盯着几松,在与天狗见面的那一天,绝对不能漏掉与她接触的每一个人。
等待天狗上门的这段时间里,我跟乔装成商人的岛田君、山崎君联系上,并让他务必在天狗到来的那一天准备足够的兵力,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能尾随天狗找到桂的藏身之处最好,实在行不通,便力求逮住所有在场的浪人,以免漏掉天狗。
河上休息了几日,在寺田屋周遭埋伏的新选组队士人数达到上限前离开了。
那个叫坂本龙马的男人依旧是常客,风尘仆仆地来了,住上几天精神抖擞地走了,没两天又风尘仆仆地来了。据我所知,坂本是土佐的脱藩浪人,与幕府和攘夷牌走得都不近,固执地走着一条中立路线,因此长州与他处得来,幕府一时也不好捉拿他。
“樱,明天能不能麻烦你去照顾阿妙姑娘?”
阿龙写了这么一句话递给我,紧接着又补充,“明天店里要来许多客人,人手不够,偏偏我和几松都不能离开,想麻烦你去阿妙小姐哪里跑一趟,她人很好,容易相处,心地也好,只是身体欠佳,旁边不能缺了人。”
这可叫我为难了,因为明天便是天狗到来的日子。
我斟酌了一番,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借口,只好应了下来,心想要找机会通知其他人,由蹲点观察变成突袭,全部逮捕。
阿龙见我应下了,高兴得很,当下为了补明天的缺,朝阿妙小姐那儿赶去了,而由我代替她,做店里的其他工作。
这一天下午,来了一位我预料之中的客人,伊东甲子太郎。而他见的人,竟是坂本。
我猜他是有意要拉拢这些暂时还没有帮派的人,可惜只有坂本不吃他这一套,无论他如何晓之以理,坂本都发出奇怪的大笑,用同样带着奇怪尾音的关西腔回答他,“五好意思,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单干的说。什么激进派啊攘夷派啊开国派啊,都不符合我的调调~”
晚上,我想趁着没有什么生意,出去跟线人联系,这时玄关走进一个人,让我眼前一亮。
山南先生。
登势婆婆在门口迎接了,四顾一下没看到阿龙的影子,只好朝正往那边张望的我招了招手,让我带山南先生上楼。